第424章 孽鏡(十)
景中秀驚喘著睜開眼睛:“咳咳咳咳!遊師兄, 你弄瓶香的行不行, 每次都是辣椒?戰部的配給也不低啊!”
遊陸:“你剛才的心魔是怎麽回事?”
景中秀掙紮著坐起來,一邊還在咳嗽:“什麽心魔怎麽回事, 哎咱們怎麽還在山洞裏,他倆呢?”
遊陸一把抓住景中秀的胳膊,使了一個巧勁, 把人又按回地麵上。居高臨下的樣子帶上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別給我裝蒜,你從蓬萊回來精神崩潰的時候, 是我看護的,我知道首座為什麽非要你接手掌門!”
景中秀眼球動了動, 一句話也沒。
遊陸凝視著景中秀的眼睛, 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反應:“穿越者能夠提前預知災禍。隻有你接任掌門, 昆侖才能擺脫掌門必死的命運。但剛才那是什麽?邢首座為什麽是那個樣子?”
景中秀躺在地上,抬起手臂擋住了眼,半晌才道:
“看來, 以後夢話也得英文了……”
遊陸:“你還有心笑話?”
“我沒笑話,我認真的。”景中秀把手臂從眼睛上拿下來,認命般地躺在地上, 歎道:
“預知夢的事情, 連這輩子的爹娘都不知道。邢銘是因為見過穿越的人, 才主動找上了我。據我們出生的時候會生異象, 挺好找的。但事實上, 並不是所有的穿越者能預知, 百裏歡歌就不能。”
遊陸一怔, 雖然早有隱約猜測,但聽到當事者親口承認還是覺得震撼。
“你挺能裝的啊……你一歲的時候我就抱過你了……”
景中秀笑出聲來,並不打算解釋穿越者出生就是成年心智:
“彼此彼此,我從蓬萊回來,這都好幾年了,你不也挺沉得住氣?”
“我本來打算一直當不知道的。”遊陸皺眉。
景中秀:“邢銘一輩子算無遺策,這次竟疏忽了自己最得意的次席。真是人有失足,馬有失蹄。”
遊陸沉默片刻,還是了實話:
“邢首座本沒給你派人,是九薇湖殿主派我去的。我看你什麽話都往外蹦,便隻好盯在那,不再假手他人。”
景中秀恍然大悟:“妖修的智商,果然靠不住!”
“所以你的心魔,是預知賦?”遊陸把話題拉了回來。
景中秀笑:“遊師兄,如果你一年三百六十,有三百晚上閉眼都看見地震、火災、海嘯、一刀兩段,一屍兩命,你還可能有別的心魔嗎?”
“所以,你都看見什麽了?”遊陸問。
景中秀果斷道:“機不可泄『露』。”
遊陸他直接從背後劍府中,拔|出了神農尺!
景中秀連忙兩手在胸前比了個“x”:“哎哎哎!不是我不,是我不出來。隻有你猜到了我才能告訴你。”
遊陸一凝眉:“這麽邪門兒?”
景中秀叫道:“預知啊,大哥!”
遊陸沉思半晌:“除了你和百裏閣主,當今世上還有其他穿越者嗎?”
景中秀:“櫻”
遊陸一凜:“多少個?”
景中秀:“不知道,但邢銘有名單。如果你接了他秘書的位置,可能早就看到了。”
遊陸腦門兒上眼見著蹦起來一根青筋。
“昆侖開山有三道異門,另外兩道門也有神通,是不是?”
景中秀:“是。”
“什麽神通?”遊陸問。
“這個不能講,會下大『亂』。”景中秀答。
遊陸挑起眉。
景中秀補充:“你打死我我也不會。”
遊陸回身去找他的劍。
景中秀:“你試試看?我在蓬萊扛了六年!”
遊陸看他一眼,緩緩收劍歸鞘。
“左一個不知道!右一個不能講!你答的都是你不我也知道八九不離十的,你到底還能些什麽?”
景中秀默默看了遊陸一眼:“你猜?”
遊陸噎得直搗氣,又把神農尺抽出來,氣得拿本命靈劍去砍牆。
“景廢秀!真以為我舍不得削你是吧?”
景中秀眨眨眼:“你再猜猜?”
遊陸一滯。
兩手握著心意相通的本命靈劍,劍柄上傳來冰冷的溫度。過了一會兒,大腦的溫度降下來,心髒的地方卻傳來更激烈的勃動。把冰涼的溫度輸送到全身的,沉重的勃動。
他驚異地吸了口氣:
“真的得是,即便不問我也確信的事情,你才能得出來,是嗎?”
景中秀張開口,似乎是想要回答,字斟句酌的模樣。
然而變換了幾次口型之後,依然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景中秀閉上嘴,靜靜看著遊陸。
於是遊陸就懂了,並非他不想,而是他不出來。
字麵意思上的,不出來。
景中秀道:
“所以你看,其實這能力除非繼任昆侖掌門,此外也沒什麽用。否則早就得穿越者得下了。”
遊陸這一次的靜了很久,終於怔怔感歎:“道!”
收斂心神,這一次再提問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十二分的鄭重和謹慎。
“剛才我看到你的心魔具象,是首座沒錯?”
“是。”
“是首座出事了?”
景中秀沉默半晌:“算是。”
“他死了?”
景中秀搖頭:“不。”
“那是他……讓別人死了?”
景中秀點頭:“是。”
“他……”遊陸心頭一緊,聲音竟然發顫,“殺了誰?”
景中秀抬起眼,目光落在遊陸臉上:“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不然我開不了口的。”
“你出來!”遊陸急切地道。
景中秀望了遊陸一眼,清晰地一字字開口,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洪鍾大呂敲擊在遊陸的心頭。
“我,看見邢銘在屠龍。”
“什……什麽樣的龍?”
“銀鱗巨龍,頭生幼角。”景中秀的聲音敲響空洞的山壁,好像回『蕩』了一遍又一遍,撥『亂』饒神經。
那是昆侖掌門花紹棠的妖修法相。
縱觀整個修真界也隻有這樣一頭幼角銀龍。
遊陸的臉『色』迅速的灰敗下去,心中再無半點僥幸。
其實剛才葉清和在的時候,景中秀的心魔隻是冒出了一個渾身浴血的邢銘而已。
他之所以十分在意,是因為景中秀幾乎是在心魔出現的第一時間,瞬間一愣,然後直接撲上去求死。
而那個時候,景中秀側目看了遊陸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遊陸心生警兆。
邢銘戰鬥,拜僵屍體質所賜,曆來是渾身浴血的。
所以其實遊陸第一反應就不是邢銘要死。
而仔細回憶那心魔中的邢首座,遊陸便察覺,邢銘那渾身浴血的感覺,主要來自於臉上的血。
遊陸身為戰部次席,從還是一個兵起跟隨邢銘征戰百年。
他恰好知道一個,旁人所不知的僵屍的秘密。
旱魃無淚,哭必流血。
所以邢銘臉上的,更可能是他在哭。
昆侖第一鬼,殺人如麻,業債無數。
到底是與誰戰鬥,能讓千罪盡歸我身的昆侖首座,仗劍而哭?
選項本就不多了。
結合昆侖曆代掌門無法飛升,必然落得身死道消的傳聞。
遊陸猛地捂住了臉。
半晌:“楊夕和葉清和是先遇到你的……”
景中秀搖頭:“不,他們沒看到。我當時心魔呈現出來的不是這個。”
“掌門和首座,早知道麽?”遊陸又問。
景中秀沉默,點點頭。
“也不算太早。蓬萊敗後,我有三四個月的時間神智不清,醒來之後,夢境大變。”
遊陸一愣,立刻明白過來這就是景中秀從蓬萊回來,自己看顧他的那段時間。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景中秀是被蓬萊酷刑折磨得發瘋了。卻不想是這樣由道之力下的精神衝擊,想來邢銘當時也不曾察覺,甚至是景中秀自己都不曾預料,才會毫無抵抗,精神失守。
預言……可改?
景中秀所能預見的,都是關乎下大勢的節點。萬民生死,蒼生禍福,神州盛衰。
而今這個意的竊聽者,忽然隔牆聽見了一片『亂』碼,而後呈現在眼前的是完全不同的命!
是誰,動了下蒼生的未來?
景中秀道:“邢銘在蓬萊投降之後,特意來問過我預言的事情,他好像知道是怎麽回事。”
遊陸一怔:“屠龍那個夢……”
“是新的。”景中秀目光深沉:“以前的夢裏,沒有邢銘。”
沒有邢銘。
要麽是他死了,要麽是他對下大勢,不夠重要。
年輕的戰部醫修,沉靜地望著山洞洞口。
炎山秘境炙熱的高溫,蒸得他蒼白的皮膚染上一層血『色』。
再開口時,鎮定異常:
“你知道掌門和首座,對這命有何應對嗎?”
景中秀敏銳地察覺到,他有哪裏跟剛才不一樣了。
道:“掌門的項圈和邢銘的手環你不是見到了嗎?”
“什麽意思?”
景中秀搖頭:“我不知道原因,但他們似乎肯定地認為,是掌門做了什麽不可挽回之事,才導致邢銘動手。”
遊陸忽然站起來,拍拍景中秀的肩膀。
“我這就先出去了,你自己心。”
景中秀一驚:“你去哪?”
遊陸笑笑:“沒什麽,我隻是忽然想明白了些事情。”
不等景中秀問出來,遊師兄你到底想明白了啥,他就眼看著遊陸身上的氣勢猛然一升。整個石洞內忽然狂風大作,遊陸長身而立,肩膀一挺,就好像有什麽一直以來束縛他的東西。
“嘭”地崩斷了。
遊陸的身影在景中秀眼前一『亂』,好像被投入湖中的石子擾『亂』的一波浮光掠影。
“我終於理解你當年為什麽死活不入昆侖,也明白了你這麽多年難以進階的原因。但是秀秀,逆改命是昆侖的立身之本,你要相信是自己穿越規則窺探了它,而不是它用宿命規則束縛了你。”
遊陸豎起手指指了指頭頂,又落下一掌拍了拍景中秀的肩。
“不要怕……”
那手掌落在景中秀的肩膀上時,已然沒有了一絲重量。
景中秀獨自一人麵對著空『蕩』『蕩』的山洞,抬頭看了一眼遊陸剛才所指的方向。
他當然明白那是在什麽。
“誰怕了?”景中秀幹巴巴道。
煉獄圖外。
各家門派的師長們還在為秘境的通關率焦頭爛額,忽然那十八層圖上的孽鏡地獄好像活了起來。
滾滾血河波濤洶湧,隔空幾百米也可以看出它必然粘稠的質福
那粘稠的血漿似乎是十分不情不願一樣,擠呀,擠呀,廢了老大勁吐出來一個人。
隻見那人白衣馬尾,是個仙靈宮。
這仙靈宮弟子一落地便滿臉驚慌:“不好了!昆侖的和誅仙的在秘境裏頭打起來了!”
昆侖和誅仙等在煉獄圖外的人齊聲聲喝了一句:“什麽?”
花紹棠撥開眾人越眾而出,一步邁到那仙靈宮的修士麵前:“為什麽?”
那仙靈宮一抬頭,認出是昆侖掌門。但花紹棠那張臉實在太有辨識度了,盡管仙靈宮對妖修十分不友好,也攔不住弟子們私下議論昆侖這位掌門。
——下第一劍長什麽樣?
——不用管長什麽樣,你看見就能認出來。
——為什麽?
——因為帥炸了!
仙靈心頭一陣緊張,連忙回到:“誅仙的昆侖楊夕把他們掌門弄丟了!一言不合就動手,我們攔都攔不住!”
“弄丟了什麽意思?”這話的是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方沉魚。
修士有點茫然:“不知道,唰的一下就沒了。”
整座山頭的大能們全都一臉懵,什麽叫唰的一下就沒了。那昆侖楊夕她能破開虛空把人帶走不成?
方沉魚低頭想了一想,忽然問那弟子:“你怎麽出來的?”
“回掌門,我突破了!”
“不是打起來了嗎?怎麽忽然突破了。”方沉魚又問。
那弟子瞬間就慌了,吞吞吐吐地答道:“我就……我就用了一下丙火訣。那裏麵空間很奇怪,能把丙火點燃的過程拆分開……”
然後他就一不心頓悟進階了。
可是仙靈宮弟子那吞吞吐吐的架勢,讓各家的長輩們看透了一件事
——什麽用了“一下”,肯定是拉架不成,熱血上頭,也跟著幹起來了。
事先安排好的領隊都被攔在了秘境之外,唯一能鎮住場的誅仙誅仙掌門又不知所蹤。
現在這煉獄圖裏各家的崽子群龍無首,指不定已經『亂』成什麽樣了!
不過『亂』也雍亂』的好處,隻是問兩句話的功夫,煉獄圖裏就跟下餃子一樣劈裏啪啦的往外掉人。
看那模樣都是打架打出來的。
有的落地時候招式都沒老,一瞪眼看見對手已經消失,師長都在麵前。整個人都懵『逼』了有沒有?
而這些出來的弟子,盡管剛剛惡戰一場,卻無不是神完氣足,靈氣充沛。
要知道他們進秘境之前,可都是壽元不滿百,進階有困難的。
經世門的瑤光星君冷眼旁觀著,這些衝出秘境的弟子,的確都是自然進階,並無什麽邪法加持,或者強力灌體。
什麽樣的秘境,能達到這般作用?即便羽皇朝留下的那個“金榜題名”也不能夠。
把丙火點燃的過程拆分開?
一萬年前的五代昆侖,對於“道”與“力”的領悟已經達到這種後無來者的地步了麽?
忽然間煉獄圖一閃,又吐出來一個人影。
“呸呸!”那少年渾身濕透,落地後先吐出幾口嗆到的水,一抬頭看見瑤光星君,喜形於『色』地大叫:“太師父!我築基啦!”
經世門眾人齊聲驚呼:“掌門!”
瑤光星君握手成拳,放在嘴邊幹咳了幾聲:“咳!恭喜掌門人出關,不知掌門此次秘境之行,有何領悟?”
蘇不言『露』出個忽然想起什麽的神情,拿眼睛一掃整座山頭幾十家門派,大聲道:
“我被……劈了一下,我知道……了?”
蘇不言一愣。
整座山頭上所有人,都是一愣。
蘇不言不敢置信地『摸』『摸』自己的喉嚨,張開嘴,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
“………………”
這一次,他連一個字都沒有出來。
蘇不言驚慌地抬起頭,看向瑤光星君。
瑤光星君臉『色』一變,一步邁過去,閃著銀紋的披風罩在蘇不言頭上。
緊接著披風、洪鍾、巨碗、方舟、霞帔,數十件價值連城、甚至有價無市的高階法器從各門派的陣營中飛出來,一層層把那兩人罩在裏麵。
經世門自家的弟子,緊跟著瑤光星君的動作,數百人迅速站位,結陣以待。
昆侖旱魃邢銘一步踏地,已經飛向高空,迎向邊滾滾而來的劫雲。
修真界活得有年頭的人都知道,當一個人明明有話,卻違背自己的意誌,不出來的時候。
就意味著,他已經無意間,窺見晾的秘辛。
大陸上每一個門派的修真者,都會不計回報的保護這秘辛的存在。
因為他們已無退路,他們是,叛神逆之人。
山崖上風雨大作。
第一道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