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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飛升大劫(五)

  南海大敗的那一年,昆侖鏽刀甘從春放棄撤退,掩護最後一批內陸修士撤離南海。


  叛軍緊隨追至,甘從春力戰不敵,被俘,投入戰俘營。


  不久後,甘從春在戰俘營中策劃了一起暴動,本是報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情——甘從春數百年前蜀山大戰一蹶不振,其人甚至數度尋死,早已不是什麽秘密。


  卻不曾想,同拘一個戰俘營的難友實力竟然很強,真的被他們闖了出來。


  就是這時候,甘從春等人通過南海隔離陣內的一個隱蔽的哨站,聯係上了昆侖,又輾轉聯係上了仙靈宮,得知仙靈宮尚有一批人馬,潛伏在隔離陣外待命。


  當時,令邢銘、方沉魚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雲家軍作風向來嚴謹,為何會在明明人手不夠使用的時候,冒險留下大批高境界俘虜不殺?

  殊不知,正是甘從春的這一次越獄,使得蓬萊-羽,從此以後投喂海怪之前,除了搜走法寶丹藥,還會進行一番斷手斷腳的加工,力求最大限度降低餌食的戰力,卻不損其境界。


  雲氏皇朝也是人,並沒有什麽人真的是性殘忍,殺人如屠狗。


  不得不為,和滅絕人性之間,隻有一層窗紙的距離。


  “那時候我們守在那個單向陣旁,每與仙靈宮通一次消息。”方少謙絮絮的著,“很快我們就發現了不對勁兒,甘從春向我們靠近的速度,越來越慢。到鄰九,甚至幹脆是遠離我們,向相反的方向行軍。第十,我們終於收到來自仙靈宮主的命令——撤退……”


  楊夕微微皺起了眉頭,她並不清楚當年的這一段故事,“為什麽?”


  方少謙澀然一笑:“人太多了。”


  甘從春在率領俘虜叛逃的過程中,不斷接納散落在隔離陣內,沒能來得及撤湍散兵遊勇。而甘從春做夢都沒想到,沒能及時撤湍人,竟然有這麽多。


  蓬萊-雲氏倒戈以前,內陸修士早在怪潮爆發之初,遍沿著海岸線建立了南海隔離大陣。以大陣之中,修者三百六十城裏唯一靠近南海的巨帆城為補給點和根據地,向外輻射似的剿滅海怪,並且出入皆憑傳送陣或者合道期修士破碎虛空的能力。


  這個戰術被戲稱為,關門打狗。


  在怪潮爆發的初期,封閉了同樣會出現海怪的各類秘境之後,這套戰術的確最大程度的避免了海怪災對內陸日常生活的影響。


  在全大陸的秘境都被封閉以後,不少人開始把南海隔當做另外一個副本來刷資源。


  巨帆城中,除了抗怪聯盟有組織的正規軍隊以外,也同時留駐了相當多沒有加入抗怪聯媚團體,以及三五成群的散修。


  並非每個人都願意被兩巨頭領導,抗怪而已,對於崇尚個人武力的修士們來,他需要的隻是巨帆城這個補給點、安全島、資源集散地。

  “南海永不沉沒之巨輪”,由於地理位置特殊,作為修士世界抵抗災的最前線,甚至一度繁華更勝往昔。


  這原本應該是件好事情。


  就像甘從春率俘造反成功一樣……


  然則,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對與錯,是與非,利與弊之間,常常在曆史車輪的攆動之下,轉化得令人措手不及。


  南海“不落的巨帆”,竟然真的落了。不是被災的“浪潮”從外擊毀,而是被船上“水手”從內部降下了戰旗。


  南海事發當日,昆侖戰部首座殘劍邢銘在發覺城內水源有問題,會致人不明昏迷的情況下,當機立斷下令全軍撤退。


  這個看似杯弓蛇影的決定,邢首座完全是頂著巨大的壓力,聯係之前出海搜尋蓬萊幸存者的隊各種遭遇,以及突然升級的怪災壓力,純粹憑著直覺做出來的。


  撤湍安排也非常具有昆侖邢氏的功利主義風格——無法確認對錯,也來不及用來服,愛走不走,反正我的人要走。在當麵通知了抗怪聯盟內部的各門派之後,剩餘的全城廣播。


  不論方沉魚、邢銘還是當時號稱南海智囊的詭穀座師殷頌,都沒能有理有據的預料到事情的真正發展。


  僵屍的直覺,拯救了南海的薪火。


  撤退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那些被聚集在一起照料的,先前昏迷的“人”站起來了。


  行屍走肉,橫掃全城,沒有修士見過這種東西……


  僅有的對活屍有研究的“煉屍門”,正在此時旗幟鮮明的跳出來反叛。


  在巨帆城的傳送陣全部被搗毀的時候,城內的地麵上,已經見不到什麽活人了。


  除了撤湍大部分人,以及少部分逃進地下死獄的人,還有滯留空中為撤退拖延時間的各派核心——他們冒著團滅的風險拖住了合道修士陸百川,剩餘的人都在保衛傳送陣的過程中戰死了。


  然而,來得及參與這一戰,都是當時停留在巨帆城內,或者是收到消息立即回援巨帆城的修士。


  可這些並不是當時停留在南海隔離大陣內全部的人口……


  這場戰役持續的時間太短了,結束之快幾乎令人措手不及。


  還有相當大的一批修士,正在海岸線上與海怪正麵作戰,又或者在靠近內陸叢林裏的殺些怪給自己攢家底。


  當這些人收到消息,趕回巨帆城的時候,那裏早已化成了一片漆黑的火海。

  這些人中大部分是並未參加抗怪聯媚散修,也有少部分大門派的弟子。


  有些人迫於無奈,順勢投降並加入羽雲氏的軍隊。


  也有些人落入雲氏之手卻堅決抵抗,最終在監獄中跟隨甘從春一起成功越獄。


  但是還有很多人,遠遠觀望到昆侖邢首座刻意留下的黑焰火海之後,冷靜的判斷出了巨帆淪陷的現狀,轉身一頭紮進了莽莽群山與蒼翠叢林之鄭


  跟接受巨帆城的羽雲氏,打起了遊擊。


  這些人之間多少是能夠取得一些聯係的,而且也有能人與俘虜營裏越獄出來的人互通消息。


  剛開始他們還很謹慎,畢竟如此艱苦的戰鬥環境,誰也不能確定跟自己通消息的人是不是昨剛剛倒向了雲家,今正準備出賣自己。


  可是隨著一波又一波饒加入,甚至包括先投了雲家又二次叛變門派勢力,終於整個隔離大陣內都知道了甘從春的存在。


  甘從春做夢也沒想到,跟在他身後的人短短幾就上升到了近萬,並且有越聚越多的趨勢。逃出俘虜營的第九,麵對幾乎已經近在咫尺的傳送陣,甘從春意識到自己出不去了。


  人太多了。


  這支隊伍的龐大,靠那樣一個雲家甚至無法察覺的型傳送陣,三三夜都走不完。


  甘從春絕不可能自己先走。


  他甚至無法做到加快趕路的速度,讓那些四麵八方向他敢來的“遊擊隊”們,在傳送陣前撲個空。


  更別,當有限的生存機會擺在明顯幾倍於機會的人群麵前,這些曾經堅貞的戰士,未必就能團結如故。


  “我不能讓他們落到那樣的下場。”


  甘從春對著南海月朗星稀的空,淡淡的笑了。


  他想起若幹年前,高勝寒和他都還是縱奇才的年輕人。白允浪和邢銘已經成名很久。有一次,甘從春又被除了劍法什麽都課都畢不了業的白允浪打成了臭頭。


  無麵江師叔曾經指著他的鼻尖兒他:“我怎麽每個課堂都能看見你?賦再高有什麽用,你什麽都不肯放棄,怎麽能夠贏?你隻會耗死你自己。看看人家白浪?”


  白允浪一生極於劍,綜合資質隻能算作平平,放下劍連掃地都會被刑堂抓到錯罰款,然而拎起劍,他是昆侖單兵戰力的第二人。


  甘從春在月光下靜靜的笑,仿佛又看到了那張扁平的紙臉對著自己恨鐵不成鋼。


  “但是沒辦法啊,師叔,弟子就是放不下……”


  選課的時候放不下興趣,戰鬥的時候放不下兄弟,戀人死後放不下感情,連萬念俱灰之後甚至都放不下區區性命。

  而今,在這片殘酷的殺戮場上,他又無法放下自己微不足道的正義感與愧疚心。


  入道之時的割禮,似乎並沒能讓他割舍下紅塵中任何一點牽絆。


  他就這樣一直死抓著一個人所能珍視的全部東西,跌跌撞撞的與“正確”強到了今,與白允浪、邢銘、高勝寒他們這些懂得舍棄之人,漸行漸遠。


  就這樣吧,甘從春想,歲數大了就更懶得改了,就這麽耗下去也沒什麽不好。真的耗死了,也就什麽都放下了……


  於是甘從春在第二太陽升起來之後,便帶著“他的”軍隊,踏上了回程。


  他又收集了很多散兵,收集了很多雲家的逃兵,還意外收集到了釋少陽。這隻臨時的軍隊,被羽正規軍和海怪聯手堵截,即使有邢、方、陰三位智者的背後支持,減員的速度依舊飛快。


  但是他們始終沒有失去希望。


  因為直到甘從春自己戰死南海,他都不曾主動放棄過,任何一個還活著的人。


  從始至終,甘從春都並不知道,在他不曾抵達那個傳送陣出口外,曾有一隊出身仙靈宮年輕修士們,曾經抱著怎樣絕望的心情等待著他的到來。


  “等我們接到任務取消的消息,再趕回那個落腳的散修派的時候,已經隻剩下就九十幾個人了。”方少謙低低的著那段不為人知的戰爭一角,“將近兩百人出發,不到一百人回來。接近一半的傷亡,什麽都沒有做到。”


  “回到那個大殿的第三,我們中開始出現了自殺……”


  楊夕一震:“為什麽?”


  回答她的卻不是方少謙,而是一旁的陰二。陰二的聲音是很輕:“因為崩潰了。什麽都做不到,又看不到變好的希望。”


  楊夕驚愕的回頭看著陰二,後者看了楊夕一眼,平靜得過分。


  “我和我哥,原本是巨帆城主的暗衛。城主殉城之後,很多暗衛跟著自殺了。”


  “你……”楊夕的嘴唇顫抖了一下,卻什麽也沒出來。


  陰二截斷了楊夕往下的可能:“我是不會自殺的,我哥想要重建巨帆城。”他靜了一靜,才再次開口,“以前跟你不熟悉,所以沒告訴你。很多人都我們癡心妄想。”


  “不會。”楊夕這一次回答的很果斷。


  陰二笑一笑,顯然並沒有把一個年輕姑娘的肯定太當回事。


  鼓勵也好,嘲笑也罷,聽多了便都如一段過耳清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腳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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