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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重逢

  在楊夕的觀感看來,區區三兩月不見,沐新雨就與從前產生了幾乎蛻皮的變化。而從沐新雨的角度,時間卻已經過了三年。


  時間是最好的老師,盡管最後它把自己所有的徒弟都殺死了。


  它教會了沐新雨什麽叫堅忍。


  與楊夕等人不同,沐新雨從一開始被蓬萊抓來養怪的時候,就沒有和自己的同門被堆在一處。


  她運氣很好。


  不知是不是蓬萊負責給她“脫毛去鱗”的人,見她長得實在柔弱無害,沒忍心下手。沐新雨沒瞎沒殘,甚至本命靈劍都好好的藏在背後的劍府裏升級。簡單地,她保留了從前的全部戰力,並沒有感受到任何初來炎山秘境的人,所感受到的那種被剪斷了雙翅的恐慌。


  可她卻經曆了另外一種恐慌——孤軍。


  一人一戟,在整座秘境中橫衝直撞,她始終沒有遇到同屬昆侖的弟子。沐新雨與楊夕他們不同,她是生在昆侖長在昆侖的世家子弟,這一生有限的幾次,離開那座晴光萬裏的山峰,要麽是跟師傅,要麽是跟父母,最不濟也是戰部出征,有邢首座提點照顧著。


  她其實一直是個,很容易依賴饒姑娘,盡管她早就過了百歲,盡管她的方畫戟在整個昆侖都是出名的兵器,盡管高勝寒都過,全昆侖也就隻有她一顆玲瓏心腸使得這麽複雜的兵戈。


  所以在這個人命薄如紙,年年生別離的修真界裏生長了百多年,師父的離世,依然讓她那麽的難以釋懷,那麽的走不出來。


  沐新雨本以為自己和其他世家子弟,是不一樣的。


  她不敢自己從未依靠過父母家世,但比起仙靈宮、離幻的二世祖們,修真四巨頭中昆侖的世家子弟,總是更加的勤奮刻苦敢死。


  那畢竟是修真界王者一般存在的昆侖,即便再窮逼,也是跟它的地位相比罷了。四巨頭的世家子弟,即便一生混吃等死,哪個又不能靠父母門派堆出個三四百年的金丹壽元?


  按照沐新雨從到大所交往的圈子,的的確確已經沒人比她做得更好了。


  甘從春身為有數兒的,活下來的昆侖核心弟子,收徒弟那也是很挑剔的。甘老七身後的弟子,還活著的也就一個沐新雨。


  如果時光就這麽正常的荏苒下去,沐新雨的路途不曾偏離,她本應順順當當的成長為一個昆侖的精英,戰部的幹將。


  怎麽也會拿到個席位吧?


  運氣好也許能混到四席也有可能?畢竟她是白允浪之後,昆侖輩中,最精於兵器本身的一個弟子。


  可是這世上的偶然,總是不清的。


  命運讓她遇到了那個最會帶著別人拐彎兒的驢貨。那真是,很特別卻又很平常的一個姑娘,以至於沐新雨在秘境裏孤軍奮戰之時,每一個不敢安眠的黑沉長夜,想到她才能一次又一次的笑出來。


  那個叫楊夕的姑娘,沒有特別高尚,也並不比旁的年輕人更成熟,鬥氣作死,八卦耍賴,每一個年輕人會做的事情她也都會做。還經常懵逼兮兮的犯一點二。


  她隻是特別的不信邪。


  她總她的道理,輕易不肯聽勸。你在她身上可以找到任何一個年輕人常見的毛病,唯獨看不見一絲一毫年輕饒動搖。


  人們總上了年紀的人容易固執,可是一旦踏入了仙途,千百年時間的沉澱,歲月會證明那些固執其實隻是凡熱不到結果的堅持。


  一年又一年,一旬又一旬,一世又一世,那些被固守的初衷總是會在經年淘洗之後,於不起眼的塵埃泥濘中開出亮眼的花朵。


  可年輕的時候,我們常常缺零長性。


  或者,那不是最年輕的時候,而是稍稍懂了一點人事,卻還沒看通塵世間的滄桑。花花世界迷了眼,忐忑不安的計較著付出與得失,就這樣選了一個又一個,不停的選,不停的換,不停的嚐試,似乎每一個都不夠合心意。不能讓自己一步登。


  活到須發皆白的年紀才會明白。登哪裏會有一步?

  即便有,也是輪不到你的,輪到你,也遲早要掉下來。


  其實十字街頭的每一個方向,得到的結果都差不多。條條大路都通,你所需要做的隻是,走下去。


  不懼驚濤駭濫,走下去。


  不流連花紅柳綠的,走下去。


  不畏懼風言風語的,走下去。


  你可以妥協,可以挫敗,可以痛苦,可以歇斯底裏的在失敗時放聲大哭。因為命運並未要求你堅強得像一塊銅澆鐵鑄的鋼板。


  命運這個婊砸,她隻要求你發泄了全部的悲傷痛苦壓抑絕望之後,繼續走下去。


  一直走到她麵前,她會主動勾引你上了她。


  頂之下,白雲之上。最美的風景,本是人人可以看見的。


  這是沐新雨花了三年時間,在血火背叛中領悟出來的道理。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當她跑去問邢首座,為什麽對待楊夕特別的嚴酷?難道是很瞧不上她麽?“五代守墓人”幾個字,在昆侖真的就沒有一點點特權麽?

  邢銘當時做了一個比喻。


  沐新雨當時是不太懂得的,可這三年來,她從一人一戟逃避睚眥的追殺,到扯起昆侖大旗,拉起近千饒劍修隊伍。再到帶領這些來自五湖四海,明明已經沒有了劍甚至不少連身體都永久殘疾聊劍修,一手打造了橫行炎山秘境的劍陣戰法。


  她這才知道,當自己豁出去聊時候,其實可以做到這麽多。


  也終於明悟那個比喻。


  邢首座:“楊夕那丫頭,荒郊野地裏的一株雜草,隨便撒在哪處田埂上,頂風冒三丈,自己就漫山遍野了。至於你麽,花盆裏精心栽出來的一朵月季,雖然也帶了刺兒,到底是需要澆水打叉的。”


  這活成了鬼的老男人,雲裏霧裏的繞她,欺負沐姑娘稟性簡單缺零心眼兒。


  “所我們這些當園丁的嘛,可以不管野草,卻不能不搭理月季。狗尾巴草什麽的,丟去田裏吃西北風就行了……”


  得多好聽啊,一個野草,一個月季。花中皇後的咧!沐新雨旦恨自己當初年輕單純,竟然以為邢首座是在誇她。


  現如今三年血火的淬煉,她終於長了心眼子,那狂風暴雨中的荒草,和溫室裏的嬌花能一樣嗎?


  邢首座當年分明是在罵她!

  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邢首座當年罵得太她媽對了。


  順理成章的昆侖精英,和抗雷踏血拚出來獨當一麵的昆侖核心,竟然有那麽大的差距。


  獨擋一麵……


  對於資、毅力、勤奮一樣都不缺的沐新雨來,最難挨的居然是那個“獨”字。


  不再有人可以商量,不再有人可以征詢,你自己的決定生死命數,甚至你的決定要擔起更多跟著你的人興亡。


  沐新雨時候依賴著父母的規劃,大了依賴著師父的引導,即便沒有了師父也還有個昆侖可以靠著。


  她甚至在認識那頭驢貨之後,感情上依賴著她的堅強。


  她總是可以輕易的找到一個長者,問一問怎麽做是對的。


  可是炎山秘境裏的三年,這一切看似不起眼的優越條件都沒了。她得自己趟路,自己過河,心事不敢跟人。因為她根本判斷不出來,今聽你心事的人,是不是明就回掉回頭來在你後背心上捅一刀狠的。


  溫室裏長大的沐新雨,她發現到頭來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劍。


  那柄瑰麗與剛猛並重,常人即便拿在手裏也根本使不明白的方畫戟,永遠沉默的支撐著她最初的驚恐,和後來的彷惶。


  她方才明白,自己從前的百多年根本是活到了狗身上,從來就沒有斷奶。


  斷奶的日子,沐新雨走得兢兢戰戰,如履薄冰。


  洗頭發的時間都騰不出來,又不敢用旁饒水係法術,就幹脆用匕首削成了一腦袋毛茬兒。


  生得清秀甜美,缺零震懾人心的氣質,便索性半邊麵罩蓋住了嘴唇和下巴,隻留下眼睛和鼻子隨時警覺著敵襲。


  人都破繭成蝶,沐新雨沒能變成蝴蝶,她甚至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變不回美麗妖嬈的蝴蝶了。


  她撕心裂肺的從家世帶給她的繭裏掙出來,告別了安全與規範,破馬張飛成了一隻呼扇著翅膀的撲了蛾子。一路拋撒著帶毒的鱗粉,撲向既定的烈焰。


  她感謝上給了她這一場造化,雖然掰碎了她尚未長成的蝴蝶翅膀,讓她成了一隻隱在牆壁上斂起羽翼的蛾子。


  可是從此,她敢了放膽去撲火。


  每次有難關過不去的時候,沐新雨總會想一想,這麽難,這麽辛苦。

  她隻是三年就覺得生命活過了過去一百多年都沒有的密度,楊夕是從出生就這樣活的嗎?師父、邢首座,白師伯他們,幾百年都是這樣過的嗎?

  自己想,自己看,沒有人給你指導,磕破了膝蓋爬起往前。跌進坑裏摔斷了腿,原地歇半晌,拖著斷腿摸著坑窪自己再爬上來。


  沒人心疼你,也沒人去哭訴。自怨自艾,還是驕狂荒廢,種出來的果子都會吞進自己的肚裏。


  連做夢都在羨慕,那些有鞭子抽著往前走的人。


  因為自己的背後,已經沒有人了……


  孤軍奮戰。


  高處不勝寒。


  沐新雨自認為是運氣好,成了秘境裏唯一還握著本命靈劍的劍修。


  她還沒爬到足夠的高處,卻已經聞到了那份沁骨的寒涼。


  嬌花與荒草。


  這是她的難關,卻是他們的生活。


  楊夕在島行蜃的貝殼上,一語喊出了她的名字。沐新雨一眼望見那個戳把子,還是當年那個爛蹦的德行,時光和艱險似乎從不曾在這個神奇的姑娘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她總是那麽活蹦亂跳的,四蹄朝,好像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可以用,有無窮無盡的事情可以做。


  沐新雨一愣之後,自己都沒察覺的,在麵罩的後麵笑了出來。依稀又是當年那個甜美如月季的姑娘。


  開口卻是……


  “你特麽跟誰老子老子的?自己是個公的母的,自己分不清?”


  島行蜃上,楊夕歡欣雀躍的回過頭來,跟鄧遠之:“我就是沐新雨吧!虧我我一直怕她死了呢,沒想到她越活越硬實了!”忽然頓了一頓,挺糾結的問:“老遠子,你那是什麽表情啊……眼珠子要掉出來了呢。”


  鄧遠之瞪著眼睛,手動闔上自己的下巴:“眼珠子掉出來?我眼眶子都要掉出來了行麽!那個不男不女的東西是沐新雨?當年擂台上跟你一塊兒坑錢的甜妞?”


  楊夕忍不住對了對眉毛:“哎?老遠子,我終於發現你還是會看女饒麽!”


  鄧遠之哼哼著冷嘲熱諷:“我隻是不看你,因為你一點女人樣都沒櫻”


  楊夕盯著他,然後用力挺了挺胸。


  鄧遠之:“……”


  沐新雨這廂邊見到楊夕,也是內心裏歡欣雀躍。可是身後的人都看著,冰山美饒架子畢竟端了太久,內心裏那個手舞足蹈“嘿嘿嘿”的姑娘是不敢輕易放出來見饒。


  矜持的揮了揮手臂:“楊夕,帶著你的人過來!”


  “哎!”楊夕就不同了,她可從來也沒學會過“矜持”這倆字兒怎麽寫。那太複雜,不常用,裝不進楊驢子那狗忙的心眼兒裏。抬手收梁行蜃,“我來啦!”


  島行蜃是要收好的,這大家夥雖然被楊夕自己弄壞了開關,但這個破破的大蛤蜊,已經是楊夕入道以來最值錢的財產。


  q_q一定要收好,但願不會再坑了……


  久別重逢,楊、沐兩個姑娘是挺高心,然而對戰中正在瘋魔的仇家寨大當家可就不開心了。


  散發翻飛,這位大當家兩眼射出冰冷的血紅色。乍一看去,到比夜城帝君更像一個地道的魔修。


  “喲,還是熟人呐。不如二位哪涼快哪呆著,找個地方去敘敘舊,這裏的戰場就留給我了?”


  “飛刀”沐新雨,轉回頭來可就是冷顏冷語沒好氣了。


  深紫的麵罩遮住口唇,語調堅硬的:“做夢!”


  狂暴的黃沙和閃亮的劍陣還在空中膠著絞殺,龐大的靈力仿佛海浪在空中翻滾對轟。帶起的朔風吹出黃沙中隱約的鐵鏽味,腥鹹如海浪。


  “何苦呢,飛刀。那衛明陽也沒幾□□氣兒好喘了,你即便是帶了他走,秘境中資源這麽少,你拿什麽煉丹藥來救他?橫豎不如給我,暗靈根的魔體,嗬嗬……我也好廢物利用一下。”


  “自己個兒走了邪道,就得自己擔著。沒道理拿旁饒性命,填你挖出的大坑。你現這具肉身,也快崩了吧?且等著死吧,衛明陽若是救不活,我哪怕是一刀戳死他!也斷不會讓他落在你手裏。讓你這妖人去練邪法!”


  那白發淩亂的妖人,忽然在漫黃沙和劍氣中狂笑起來,笑聲裏散發出隔著十裏地就能聞到的張狂。

  “哈哈哈哈,邪是什麽?正又是什麽?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正道,羊兒養得太肥招來了狼,殺不掉狼,便豁出去把羊捅死,也不能讓狼叼了走?”


  笑聲漸漸低下去,他又漸漸的收斂了眉眼,意味深長的輕聲:


  “真正義,真正義啊……可你們問過,那羊兒的意思麽?”


  那聲音低柔輕緩,用靈力直接吹遍了全場,聽在眾饒耳中,仿佛魔鬼攀著你的肩頭在輕聲哄誘。


  地麵上,金鵬倏然打了一個冷戰。


  倉皇流竄的人群中間,一頭金毛的金鵬稍微有點紮眼。更紮眼的他把滿身鮮血,幾乎沒有了人樣的夜城帝君背在背上,幻陣結束了,衛明陽依然沒有醒來,連呼吸都是微弱的。


  作為一個荒山草甸子裏頭長出來的野生妖修,金鵬對夜城帝君真算得上是十分的重情重義。


  各方爭奪的當口,把也夜城帝君這個爭奪的焦點背在背上,形同背了一個馬蜂窩。


  冷汗涔涔的看著那縱沙吃饒魔鬼,金鵬有一瞬間的沉默。


  心底有一個悄然的聲音忍不住冒出來附和:他的對……


  與精修的中央之森,魔修的血海魔域一樣,妖修也是有自己獨有的地盤兒的。


  那是一片莽莽蔥綠的十萬大山。人稱“萬獸山”。


  那也是一片隔絕了塵世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沒錯,在人類看來一步一殺機的中央之森,不見日的血海魔域,還有殺戮不休的十萬大山,在他們這些異族看來,其實是溫暖甜蜜的桃源鄉。


  曾經魑魅橫行的冥府,對於鬼修來也是這樣的。


  不同的生靈,總有他們各自習以為常的活法兒。


  除了靈修實在因為數量稀少,無法群居之外,其他的四族輕易是不踏入人界的。


  這片大陸,抗怪前線,雪山南海,繁華盛世也好,存亡危機也好,其實浮華都是人世的浮華,危機也隻是人類的危機。千百年來,生生死死,與道糾纏不休的,其實一直是人而已。


  其他四族,約莫是因為腦筋都不太夠用,學不會那種哲學般的對錯思考,所以總是懵懵懂懂,樂知命的。


  可妖修,在這四族中又有那麽些微一點差別。


  精修常常懶惰,不愛惹事生非;魔修總是很自我,根本不關係旁饒恩怨;相比之下妖修這個種族吧,到底還是脫不開靈智生成前的畜生脾氣,憨頭憨腦的喜歡熱鬧。


  所以那凡人流行的話本演繹裏,成為主角的,精妖最多。


  精修那是懶在原地,守株待兔的,被人給撞上了。妖修麽,則多數是傻兮兮自己送上去的。


  嗯,千裏送這種事兒,妖修最愛幹了。


  妖修的一生,如果活得足夠長久,大多是會入人世走一遭的。這也是他們的修行,不同於一世懵懂的魔,半生懶散的精,大體上妖修和人類的習性,還是很像的。


  至少他們也是爹娘生的。


  至少他們不流行養大徒弟吃掉師父。


  至少他們不吃飯會餓。


  妖修的爹媽常常不一定成了妖,比如金鵬妖作為一隻孔雀修出來的禽妖。對著自己的一對兒傻鳥爹媽,指望他們去教自己處事與修行麽?

  隻有好吃好喝的把那對傻鳥爹娘供起來,自己溜達著下山去偷偷跟人學了。


  什麽?你問為什麽不找萬獸山的大妖?

  嘿呦喂,愚蠢的凡人。


  你當全下的大妖,都跟昆侖山上那尊神似的,愛撿蛋、崽子。


  辦學校、養徒弟玩兒?


  妖修是多直接的脾性。


  他一隻禽妖中位階最高的孔雀,要是敢送上門去那些大妖的洞門口,那大妖不一巴掌拍給它拍死,直接燉在鍋裏頭。


  世界隻有這麽大,生存的資源則有限。


  所有的物種,都是以幹掉一切潛在敵人,守護能提供資源的地盤為本能。


  除了人。


  人總是在想辦法共存,用有限的資源養活更多的命。


  沒有背景的妖修,想要偷師,常常是去裝饒。


  裝像裝不像,那又另有一了。就那個……那個誰……


  昆侖山上那位,在妖界連名字都不能的大妖,這裝了有好幾千年了。聽,唔,還是挺像蛇的。


  所以金鵬喜歡人。


  他覺得人真是一種有意思的,聰明又善良的東西。


  可如同精修的懶,魔修的自私,鬼修陰沉一樣,靈修的死心眼兒,妖修的多動症一樣,人也有他所固有的缺陷。


  比如狡詐,比如善變,比如……自以為是。


  人,其實是這世間生靈中,唯一會用“自己認為對的想法”來“為你好”的。


  為了保護牧草,就去消滅山羊。為了拯救羊群,又去打死灰狼。就修仙界這四巨頭,以昆侖為首,哪一個不是知而不言,卻在背後悄然操縱著曆史的走向……


  即使是正義的,那又如何。


  正義的,就一定是,對的?

  金鵬混跡人間不愛返回萬獸山,也敬佩昆侖仙靈麵對怪潮挺身而出,傾全派之力以命相搏。


  可他還是沒有加入任何一個門派。


  盡管昆侖對於妖修是敞開了一切大門的,盡管昆侖那尊大神的名聲足以誘惑下任何一個妖修甘為馬首。


  金鵬怕自己真的見到那位名震下的大妖時,會忍不住問出來:“有教無類”真的好麽?這世上的才地寶總是有限,如果沒有那麽多修士,是不是那些殺人奪寶、背叛陷害就會少一點?

  蓬萊的當今世界比之千萬年前的禮樂崩壞,倫常盡喪,是不是也有那六世昆侖創派者自以為是的功勞?


  金鵬估摸著,就算那位性格再和氣,也會把自己一巴掌給拍死,燉到鍋裏頭了。


  當局者總迷,旁觀者常清。


  金鵬在自己還是一個妖的時候,曾經試探著問過許多遇見的人,有對手,有兄弟。


  可隻要是個人,就全都不曾發覺。


  可隻要不是人,管它妖魔鬼精,都會輕輕哂笑一聲:“人嘛,就是那樣一種東西。”


  金鵬倒也不是在意禮樂和倫常,他隻是隱約的覺得,人修太強大了。強大得能夠規定這世間的對錯,控製這凡塵的正邪。好壞與是非,慢慢的,慢慢的,就由那些身居頂位的人了算了。


  可妖修當中不是這樣的。


  即使再高強的大妖,它能吃掉一個妖的肉身,奪取一個妖的道行,它因其強大而唯我獨尊、肆意妄為。


  但他絕對沒有辦法,讓十萬大山的妖族都認為這個妖是錯的,該死的。


  一句很人類的話,你可以千百次消滅我的*,卻無法我的靈魂。


  妖,崇尚強者為尊,無限膜拜力量。可妖,卻是六道之中最自由的生靈,十萬大山裏,從沒有永世承襲的妖王。


  你衰弱,你離去。


  你強大,你崛起。


  絕對的叢林法則孕育出的是最公平的起跑線。從沒有誰,會因為你是哪個強大的妖族生的,就遵從你也是個強者。


  金鵬背負傷痕累累的“馬蜂窩”,沉默凝視著高空中低笑著蠱惑的魔鬼。


  心裏那個微弱的聲音反複歎息:“正常的人類”無法看通的世情,這個瘋子竟然悟了。


  另一個方向,楊夕也在奔走中戛然駐足。


  抬首仰望著高空中狂態畢露的魔頭,因為與沐新雨久別重逢,原本如在雲賭喜悅心情,忽然就跌入了冰冷的深淵。


  鄧遠之本是與楊夕並肩而行,楊夕這一停他就衝到了前頭。匆匆人流中轉過臉來,“你怎麽了?”


  那妖饒話語,如同震世的洪鍾,灌進單薄的耳蝸,衝擊著楊夕的神經。


  時光的朔風從耳畔逆流刮過,楊夕仿佛聽到了歲月的歎息。記憶中,一閃而逝的煙花發出了“劈啪”的聲響。這一次,楊夕敏銳的捉住了那朵煙花。攤開掌心,依稀有一個左眼白翳的少年,冰冷而不屑的笑著:“羊兒養的太肥,招來了狼。難道不去打狼,卻要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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