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受貶無人聽
朱新寧這一輩子威風地晃眼,近代煤炭史上的神話。
其實說白了,他的手段並不高明,高買低賣而已,把市場攪亂,從中得利,這種手段在股市經常見。
可他就牛逼在年代不一樣。
如果是二十一世紀,這樣的思維不算很厲害,傳銷,非法集資,惡意做空,各類詐騙犯屢見不鮮。
可是放到九十年代,面對頭腦不夠開化的人們,股市也才剛剛開放,這種資本手段是真牛掰。
如果國家不出台相關政策,豬哥大概是能一統天下的……玩完煤,再玩其他行業,一招鮮吃遍天。
……
來時兩人,回時46人,帶了一個加強排……
雖然他們都是同一期從邊疆退下來的,但原先並不在一個單位,散落南北,只因為老家是三晉的,所以才找到豬哥這裡。
其實像這些兵哥哥,給他們找工作真不是一般難。
工資少的拿不出手,不體面的也不行,非要高大上的那種才不能寒了同志們的心。
2007年最高大上的工作不是什麼白領啊、酒店經理啊,最吃香地是煤礦,只要不是一線礦工,不是黑口子,都很幸福。
再者就是兵哥哥大部分都是大老粗,沒什麼特長,想當白領人家也不要你啊,想讓你管人還得是那塊料呢。
從建南汽車站包了一輛大巴,井然有序地上車,各個坐姿端正,目不斜視,看得張上心裡美滋滋……
只是,氣氛好像有點不對?
「哎,你綳這麼緊幹嘛?」張上看著旁座渾身緊繃地陳連尉,咧嘴問。
陳護衛不回話,只是精神高度集中。
他和張上在第一排,後邊很多人偷瞄他,有些人大概是嫉惡如仇習慣了,隱隱帶敵意。
張上憋著笑,站起來扭回頭說:「大夥別瞅了,看把我兄弟嚇地,他不是罪犯,只是早年被困在黑煤窯里,經歷了些事,才變得這麼冷,大夥別介意啊。」
頓了頓,見大夥把敵意放下,接著說:「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以後咱們都在一塊工作,我雖然是礦長,但年齡不大,有事請大家多擔待。」
「我先來開個頭,我叫張上,過了年十八歲,紅崖煤礦的礦長,和給你們發工資,造就工作崗位的朱新寧是兄弟,我年齡小,不夠資格領導大家,所以大夥自我介紹完以後,你們選個礦長,讓他來帶領你們。」
「……」
兵哥哥們面面相覷,難道我們和社會脫節了?
未成年的小屁孩來管理一座煤礦,你開什麼玩笑?
還跟朱新寧是兄弟,你逗樂的吧。
來時大家都跟上頭了解過朱新寧,能源大鱷,功勞赫赫,給國家做過無數貢獻,光交稅每年就得交幾百億,而且身份特殊……
你個毛孩子,說跟朱新寧是兄弟,你不如把我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對於大夥的不屑一顧,張同學只笑笑不解釋,示意該你們自我介紹了。
兵哥哥們輪流起立,除了一個叫丁泰的,這傢伙肌肉爆棚,跟朱曦那個莽牛似的大個保鏢有一拼。
其他人的情況都差不多,分配是按功績來的。
再牛逼的不會分到礦上,而是給你個快遞代理點當老闆發財,或者去手下的控股公司當保安隊長之類,待遇不凡。
張上說選隊長,兄弟們作難了,彼此認識的就那麼七八個,其餘零零碎碎一兩個戰友,真不知道選誰。
好在苗克邦有先見之明。
丁泰跟其他人比,戰績彪炳,立過一等功。
一等功一般都是烈士專享,這傢伙卻好好的,模樣比誰都精神,苗克邦把他塞這堆人里,明顯有意讓他當隊長。
眼瞅著大家不說話,張上想了想說:「要不先讓丁泰同志當隊長吧,你們部隊里應該也是戰功多就受尊重多吧?」
頓了頓,「不過,咱礦上也不是當了隊長就能高枕無憂,以後每年進行一次選舉,票數高的人當隊長,人人都有機會。」
對於管理的學問,張同學直接照搬民主選拔制度,能者居上。
……
當回到紅崖煤礦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天都快黑了。
西北風凌冽地吹,寒意隨著天色襲來。
雖然已經有三天沒開工,可遠遠看去,整座煤礦依舊黑霧繚繞,濃煙衝天,與空中黑雲連成一片,分不清哪裡是人間。
有句古話說得好,「上帝要誰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張上一眼看見光禿禿的山頭上,那兩堆氣勢洶洶對峙地人群。
真是人情淡薄,一起共事好些年的兄弟,也能說動手就動手,大概,流年歲月真的可以磨滅一切吧……
張上和陳連尉下了車,面色陰沉,先把架勢擺開,不然鎮不住人。
「怎麼,你們有事?」朝周秋實說。
儘管被一堆人虎視眈眈盯著,但張上心裡絲毫不亂,只是慶幸,還好老子早有預料請來救兵,不然還要讓你們翻了天呢!
「是張礦長啊?」
周秋實大概是得到了擁護,自覺人多,有恃無恐,竟然不鳥張同學了,滿臉戲謔,「聽說你要把我們大夥集體開除?」
「是有這麼回事。」張上摸了摸鼻子說:「昨天我發工資時應該講得很清楚吧,你們的工資都是我墊付的,大夥領得挺勤快啊,絲毫不給我面子,連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樣的小覺悟都沒有,不把礦長放眼裡,唯利是圖,要你們有什麼用?」
笑了笑,掃視眾人,知道這些人鐵定要鬧事,講話也不留情面了,「一個個吃相難不難看啊?只准你們摳我的錢,難道還不准我開除你們?」
「這……」
眾人都反應過來了,怪不得馮南袁艷他們沒被開除,原來是沒領工資。
「我們都是小老百姓,沒那麼高的政治覺悟,你不用跟我們耍那套,我們捧你你才是礦長,不捧你你算毛?」周秋實身後有人喊。
「是嗎,合著我這個礦長沒你們還不行了?」
張上失笑,「人得要點臉,這礦不是你們的,也不是我的,是朱新寧的,他指定我來,所以我才來的,你們勾結呂治歌跟豬哥對著干,才註定了今天的下場,我就是那個來收債的人。」
真是讓人氣憤又好笑,「你們和老闆對著干,一個個都豬油蒙了心,腦子勾芡了吧?」
「弄不清楚誰給你的就業崗位了吧?」
「不知道誰給你發工資了吧?」
「一個個利欲熏心,心黑得沒邊了吧?」
儘管張上知道社會是個大染缸,人云亦云,見風使舵,是出來混社會必備的技能。
有時候就算你不想跟他們同流合污,也是不行的,不然你就得滾蛋。
少有那種仁人義士,能夠慷慨捨身,出淤泥而不染。
可是就算心裡明白原因,什麼都清楚,大概不怨這些人,因為他們要生存,但就是看不慣啊……
看不慣他們這種行為,看見就覺心裡膈應,難道生活中除了錢,就沒有其他東西嗎?
礦上的工資可以說是整個煤礦界,同行業中最高的,福利待遇不比國企差,這還不知道收斂點?
一幫人被問得啞口無言,但好多人不甘心。
「想開除我們,只有礦長才有這個權利,得總公司正式任命的礦長,你不過是個野路子,這紅崖輪不到你耍狠。」
「是嗎?」
張上笑著,從屁股後邊的褲兜里,把疊著的任命書掏出來,展開,拎住上頭的紙邊,晃了晃。
「三晉能源總公司副總經理,紅崖礦長,夠不夠開除你們?」那笑容頗有點小人得志的模樣,十分欠扁……
「這……」周秋實瞬間黑了臉,比煤壁還黑,其他人也啞口無言。
他們明明占著人數優勢,卻干不過張上,一旦退去,自此以後就是無業游民。
「拼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話裡帶著狠。
還有人從人群里擠出來,諂笑著,滿面哀求,「張礦長,我們家全靠我這份工資撐著,一旦下崗,全家都沒法活啊。」
又有人自知無力回天,灰心喪氣地退去。
也有人慢慢挪動,想把任命書搶下來,撕掉。
這世間的人生百態,都在這一刻顯現。
突然。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整齊的喊號聲。
「唰唰唰……」空谷足音,鏗鏘有力,步伐整齊劃一,令人心頭震撼。
他們從大巴車後面齊刷刷跑出來,各個身穿軍裝,背著棉被和包裹,真有裂石穿雲的氣概。
「報告首長,應到44人,實到44人,整隊完……呃?」
丁泰習慣性敬禮、彙報,結果話才說到一半,自己先懵了,職業病犯了。
我不是已經退伍了嗎,這他媽搞地哪出?
真尷尬啊……
面對這樣的陣容,周秋實在內的所有人全都變了臉,這尼瑪!
這是把部隊拉來了?
往年紅崖護礦隊雖然也來新人,但每次都只有稀稀疏疏一兩個,哪見過這種派場?
直接拉來一個排,你他娘要翻天啊?
別看被開除的人多,但全是酒囊飯袋,見到這些才退伍的兵哥哥們,當下聳了,好多人面露懼意,不聲不響地開溜。
「那個……周哥,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啊哈哈,天氣真不錯哈,咱們去外邊遛遛。」
「天氣是不錯,四哥,我跟你一塊去。」
眨眼間,周秋實身後沒幾人了……
一幫烏合之眾,人走茶涼,老周這個心,哇涼哇涼滴。
張上看得發笑,突然很慶幸自己下狠心把他們全開了,不然就憑這些貨色,你還能對他們有什麼期望?
「那個,我也有點事。」
周秋實裝尷尬撓頭,諂媚地笑了笑,小心翼翼點著腳尖挪動,見張上不理他,哧溜一下,狼攆一樣消失在山頭上……
沒了這些人,喧囂的礦上變清凈,可是兩方相對,馮南他們很尷尬。
按說面對這些新護礦隊員,他們應該擺出長者的姿態,以長輩教育後輩,可事實卻是,他們十六個人虛得不行。
「這是我任命的護礦隊長丁泰。」
「這是副隊長馮南。」
張上分別指著兩人給大夥介紹,也順便把職位定了性,不理有些人難看地臉,直接去了人事科。
辦公室一團糟,跟被人洗劫了一樣,桌上的水杯傾倒,打濕了一份資料,茶水順著桌角滴答滴答地流淌……
袁艷狼狽不堪,衣服被撕扯成布條,臉上還有抓痕,褲腿上有腳印,馬尾辮被亂抓一氣,成了撓頭鬼豬剛鬢,好一副凄慘場景。
「袁艷姐,你沒事吧?」
看著欲哭無淚地袁姑娘,張上知道她受了大委屈。
這個姑娘和其他人相比算是心地比較善良的,人也熱心腸,主要是跟自己關係不錯。
「沒……沒事。」趕緊整理衣服,把褲腿上的鞋印子拍掉,再把辮子整理順暢了,用皮筋挽兩圈紮起來。
悄悄把被水浸濕的升職報告揉成一團,扔垃圾桶里。
又從窗檯下邊的暖氣片上拿了抹布,把桌上的水擦掉,擦著擦著,就淚眼模糊了,哽咽起來,委屈得要死。
張上注視她,儘管這姑娘滿臉麻子,胖墩身材,半點美感都沒有,但並不惹人討厭。
想了想說:「先在人事科長的位置上干吧,我不會一直只當紅崖的礦長。」
不理她怔住地心情,接著說:「後山黑口子里的那些礦工,願意繼續留下的,讓他們來前山上班,正好把選拔完管理層后空缺的工位補上,不願意乾的就遣散。」
「另外,聘請蔣福來當副礦長,狗蛋當運輸科科長,巴六林當通防部部長……」
一番人事任命,把袁艷聽得目瞪口呆,腦子裡只有一個詞「任人唯親」。
簡直把煤礦當你自己家了,上位的全他媽是跟你玩得好的。
張上才不管別人怎麼想,自顧自地安排。
他來紅崖才不到一個月就通過另類方法成功奪權,時間短,根基弱,除了身邊這幾個人,和其餘人半點交情也沒有,選擇太少,不捧身邊的人還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