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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破城。逃亡。保大保小?

  深夜,城牆上。


  陸離看著不斷攻上來、又不斷地被巨石和箭矢逼回去的鐵甲將士,神色凝重。


  這次攻城,蘇翊顯然是有備而來。


  雲梯、拋石機、攻城塔、衝撞車……以及愈挫愈勇的鐵甲將士。


  若無意外,今夜應當是這場對峙的最後一役了。


  經過了兩三個月的準備與試探,雙方都已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同時也都已厭倦了這樣漫長的消耗。


  成敗,在此一戰!

  陸離轉過身,向身旁的大司馬寧淵問道:「你覺得老賊的隊伍怎麼樣?」


  寧淵拈鬚一笑:「皇上自己心裡有數,何必又來考我?」


  陸離手扶著城牆,笑道:「大司馬久經沙場,見識畢竟比朕多些。」


  寧淵倒也不謙遜,從容笑道:「老賊兵強馬壯,咱們卻也不是毫無防備。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礪,咱們的城牆早已固若金湯,恐怕不是小小鐵甲軍能衝進來的。」


  「大司馬,不可輕敵啊!」陸離半開玩笑地道。


  寧淵笑道:「老賊征戰沙場數十年,原是咱南越第一猛將,臣等自然不敢輕敵。」


  陸離懂得他這一笑的意思。


  時間拖到如今,城內早已人心惶惶,城外又何嘗不是強弩之末?看鐵甲軍的攻勢就知道,他們也已是孤注一擲了。


  拚命誰不會?無非「前仆後繼、寧死不退」八個字而已。


  如此拼法,反賊即使僥倖攻進了城,也必然已經精疲力竭了。


  可是城中還有勇猛無匹、可以一當百的金甲衛精銳之師呢。


  「關門打狗」的遊戲,其實也挺令人期待,不是嗎?

  城外,殺聲震天。


  攻守雙方都是愈戰愈勇,緊繃著精神、拼盡了全力,片刻也不敢分神。


  箭矢如同飛蝗遮蔽了星月,血腥氣息瀰漫開來,令人作嘔。


  陸離在城牆上走著,看著將士們有條不紊地投擲著霹靂火球、操作著床弩一次次將攻城的賊軍擊退,心中漸漸地安定下來。


  如無意外,這城牆是能守住的。


  只要熬過了今夜,數月來籠罩在京城上空的陰雲便可以散去,朝臣和百姓們也都可以鬆一口氣了。


  他向某人承諾過的清平盛世,指日可待。


  陸離微微勾起唇角,回頭看向城內,卻見小路子正跟兩個小太監爭執著什麼,似乎吵得很厲害。


  看看城牆上一時半刻不會有什麼變故的樣子,陸離便叫人去把小路子喊了上來:「下面那兩個是誰?你跟他們吵什麼?」


  小路子遲疑著,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


  陸離沉下臉來:「有什麼事需要瞞著朕?」


  小路子忙道:「宮裡的一些雜事,不算太急的,等打完仗再說也不遲……」


  陸離的心頭驀地一突,生出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他盯著小路子,厲聲喝道:「說!」


  小路子忙道:「那兩個人,一個是永福宮裡的,說是晚膳之後忽然發現宮裡少了幾個小太監。嫻妃娘娘叫人到各宮裡去問了問,發現每一處或多或少都有人不知所蹤……」


  陸離臉色微變:「這麼大的事,你居然打算壓到明早再跟朕說?還不快去傳令金甲衛巡查,警惕宮中生變!」


  小路子忙答應了一聲,立刻便要退下去。


  陸離又叫住了他:「另外一件事呢?」


  小路子遲疑著:「後來的那個人是芳華宮裡的。他說娘娘——要生了!」


  他思前想後,終於還是沒把另外半句話說出口。


  陸離呆了一下,似乎沒有回過神來。


  小路子試探著叫了一聲:「皇上?」


  陸離立刻抬手抓住他的肩:「怎麼會……怎麼會是現在?不是說日子還早嗎?太醫過去了沒?產婆和乳母有沒有安排妥當……」


  小路子忙道:「皇上放心,太醫都在呢,產婆也在——娘娘一向鳳體康健,不會有問題的!」


  陸離定了定神,啞聲道:「吩咐金甲衛守住芳華宮,不管出現任何意外,芳華宮必須平安無事!」


  小路子忙答應著,快步跑了下去。


  陸離扶著城牆,目送著小路子走遠,心裡亂成了一團。


  「呂公車!」城牆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立刻引起了一片驚呼。


  陸離忙轉回身去,注目向下看時,果見成百上千的鐵甲將士簇擁著一架高高的呂公車沖了過來。


  車上將士身披鐵甲、手持長刀弓箭,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城牆,大有猛虎下山之勢。


  呂公車上射下來的弓箭,因為距離近、又借著下落之勢,力道自然大不同於城下的箭矢那樣軟綿綿輕飄飄的樣子。


  更嚴重的是,護城將士很快發現,那上面射下來的箭,是有毒的。


  護城軍出現了一瞬間的混亂。


  陸離推開一個中箭倒下的士兵,搶到投石機旁,帶頭拉動了繩索:「怕什麼?他們自來送死,咱們成全他們就是!」


  將士們重新鼓起了勇氣,齊吼一聲,合力拉動投石機的橫梢,投出一塊足有數百斤重的大石。


  呂公車最大的弱點,就是「笨重」。


  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下子之後,車上的擋板壞掉了好幾塊,車中的弓箭手也倒下了好幾個。


  護城將士更添了幾分信心,不等陸離吩咐已自行放好了巨石,再次擊出。


  陸離見狀,放下了心。


  所謂呂公車,不過是嚇唬人的東西罷了。跑又跑不快,基本上只有挨打的份。


  當然,車上的毒箭和攻城勇士們還是有點兒用處的。


  但護城將士也不是吃素的,這幾百人即使能衝上城牆,也逃不掉被剿殺的命運。


  裡應外合開城門?不存在的!

  城門那裡,衝撞車還在鍥而不捨地撞擊著。


  守城將士不住地呼喝,寧淵漸漸地擰緊了眉頭:「好像要撞開了!」


  陸離快步走了過去:「咱們的塞門刀車預備好了嗎?」


  「皇上放心,一直等著呢!」寧淵攥緊拳頭,自信地一笑。


  ***

  芳華宮。


  宮女和婆子們亂成一團,產婆在裡面忙活,太醫在旁邊守著,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蘇輕鳶口中的帕子已經咬爛了,臉上濕漉漉的活像潑了水,強忍劇痛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連唇上的血色都褪盡了。


  產婆在旁邊急得直叫喚:「別光顧著忍疼,您要使勁啊!留點力氣往下面使啊!」


  蘇輕鳶瞪大眼睛看著門口,仍然一聲不吭。


  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產婆的話,此時也無人敢問。


  身邊伺候的小丫頭們大多已經嚇壞了,只好從東偏殿那邊叫過幾個老成的嬤嬤來幫忙,餘下的就只有落霞和淡月在旁邊陪著。


  落霞看著蘇輕鳶眼巴巴望向門口的眼神,心裡只覺得害怕。


  她當然知道蘇輕鳶在等誰,可是……


  那人今晚不會來的啊。


  「娘娘,已經叫人去請了,您先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平平安安地見他,有話當面問、有氣當面出,好不好?」落霞已經是在哀求了。


  蘇輕鳶閉上眼睛,只顧喘粗氣,並不說話。


  這時窗外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厲聲喝問:「誰叫你們闖進來的!」


  蘇輕鳶立時又睜開了眼。


  落霞忙跑出去看了看,回來勸道:「是金甲衛,娘娘不必多心。」


  外面果然很快有人說道:「金甲衛奉命保衛芳華宮安全,閑雜人等不得出入!」


  「金甲衛?他們要做什麼?」蘇輕鳶終於開了口。


  落霞忙道:「金甲衛是奉皇上的命令來保護咱們的啊!」


  「是保護——還是囚禁?他要殺我,是不是?」蘇輕鳶眼睛瞪得老大,手裡緊緊地攥著被角,不住地搖頭。


  產婆以為自己聽到了什麼可怕的陰謀,竟嚇得雙腿一軟,跌在了地上。


  「你叫陸離來見我!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明白!」蘇輕鳶直著脖子向落霞嘶吼。


  落霞急得直掉眼淚:「誰要殺你啊?我說過幾百遍了,皇上只是不得空過來,你為什麼偏偏不信……」


  「落霞姐姐,落霞姐姐!」外面忽然響起了一個小宮女的尖叫聲。


  落霞忙又跑了出去。


  蘇輕鳶瞪大眼睛看著門口,卻久久沒有等到落霞回來。


  淡月忍不住跟出去看了一眼,臉色煞白地跑了回來:「外面……外面打起來了!金甲衛和一些太監……」


  蘇輕鳶眼前一陣發黑,沒有聽清她後面在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落霞跌跌撞撞地奔了回來:「娘娘不要多心,外面沒什麼大事的——您安心就好。」


  說是「沒什麼大事」,可她的身上分明帶進來一股血腥氣。


  甚至,外面已經能聽到吶喊聲和兵刃撞擊的聲音了。


  「還在騙我……」蘇輕鳶扯了扯慘白的唇角。


  窗外,又響起了一個小太監的喊聲:「護城軍撐不住了,城門被攻破了!」


  緊接著又有另外一個人喊道:「反賊打進宮裡來了!」


  「打起來了?外面在攻城嗎?陸離到底在哪兒?」蘇輕鳶掙扎著要坐起來。


  「我的祖宗!您安心生您的孩子成不成啊?」落霞又急又怕,恨不得昏死過去萬事不關己。


  嬤嬤們聽見說反賊打進了宮,一個個都嚇得有些發昏。


  這種場合下本該是主心骨的產婆偏偏是個最膽小的,受了這番接二連三的驚嚇,她竟呆坐在床腳邊只顧發抖,站也站不起來了。


  蘇輕鳶犯了糊塗,竟推開小宮女的手,掙扎著要站起來。


  一屋子人嚇得魂飛魄散,連一個能拿主意的也沒有。


  幸好蘇輕鳶到底還是沒能起身,一陣劇烈的疼痛把她留在了床上。


  產婆抬頭看見褥子上濕了一大片,終於醒過神來,跪爬到床邊咬牙嘶喊:「把她按回去!教她使勁!再耽擱下去兩條命都沒了,還顧得上什麼打仗不打仗的!」


  ***

  城牆上。


  城門被撞開的瞬間,塞門刀車立刻堵了上來,繼續將叛軍擋在城外。


  此時,雙方都已疲憊不堪,攻守都沒了先前的銳氣,完全是靠著毅力在硬撐。


  鐵甲將士向著門口蜂擁而來,護城軍咬緊牙關,拚死頂住。


  這個局面,仍在陸離的意料之中。


  他堅信他的護城將士可以將叛軍擋在城牆之外,儘管此時城上城下都已屍橫遍地。


  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馬蹄聲踏碎了城內的平靜,一個金甲士兵驚慌失措地沖了過來:「報——」


  陸離臉色大變。


  金甲衛本該正在守衛宮城的,難道是宮中有變?


  那士兵滾鞍下馬,急報:「宮中出現大量叛軍,正在大肆燒殺,眾將士正在迎敵!」


  寧淵厲聲追問:「怎麼可能?城門沒有破,叛軍怎麼會進了宮?」


  正在城門口幫忙的段然聞聲立刻沖了上來:「會不會是地道出了問題?」


  陸離面色發白:「不可能!就算老賊能找到香泉山中的出口,就算他能炸毀出口強行闖進去……可是那裡面的暗道縱橫交錯,他怎麼可能找得到正確的入口!」


  段然轉頭看向那個金甲士兵:「賊軍是在哪裡出現的?」


  士兵瞪著眼睛道:「毓秀宮和延禧宮兩處,似乎是同時出現的!」


  段然的眉頭擰緊了:「這很不對勁!咱們明明已經把正確的入口堵上了,就算那老賊是只真耗子,在那種地方找到入口也得耗費幾個月,沒道理這麼快!除非……」


  「除非有內鬼!」寧淵立刻接道。


  陸離搖頭:「對地道了如指掌的只有朕和段然兩個人,哪裡來的內鬼!」


  寧淵看向段然,後者立刻舉起了雙手:「真的不是我啊!」


  「朕當然知道不是你,」陸離咬牙,「現在也不是咱們抓內鬼的時候!段然,你即刻帶一隊精銳回宮去,務必把阿鳶和鈞兒接出來!」


  「那旁人呢?」段然下意識地問。


  陸離轉過身:「老賊最想抓的是他們兩個,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讓他二人落入老賊手中!至於旁人——顧不上了!」


  段然飛奔下城牆,再未多言。


  陸離轉身看著城外的廝殺,再也沒有辦法靜下心來。


  寧淵看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心下大急,忙勸道:「太后一向很識大體,定安王也是少年老成,他們必定不會受老賊脅迫……」


  陸離快步走向城頭,顯然並不想聽他廢話。


  身在城頭,他的心卻已飛回了宮裡。


  賊兵已經闖進了宮裡,此處將士拚死守城還有什麼意義?

  只要宮裡賊兵活捉了阿鳶和鈞兒他們,再佔領朝乾殿,這天下還不是由著那老賊為所欲為!


  陸離很想丟下這邊的事,即刻趕回宮裡去。可是城牆上戰事正緊,根本不可能再抽出人來回宮援救。


  他小瞧了老賊的手段,中了人家的「聲東擊西」之計!

  寧淵還是跟了過來:「局勢如此,多想無益。段公子智計過人,定能照料太后和定安王周全,我們只能守住城門,到時候……縱然那老賊佔了宮城,咱們也未必就沒有轉圜之機!」


  陸離點點頭,攥緊了雙拳。


  宮裡……只能寄希望於段然足夠幸運了。


  ***

  芳華宮。


  金甲衛死死守住宮門,與來勢洶洶的叛軍對峙著。


  兵刃相交,錚錚如地獄之音。


  血肉橫飛,屍陳遍地。


  宮內,寢殿之中。熱水一桶一桶地送進去,再換出來的時候便成了鮮紅刺目的顏色。


  太醫也已經進去了。眼看已過了兩個多時辰,卻始終沒有半點兒令人振奮的消息傳出來。


  陸鈞諾躺在外殿的軟榻上,抱著朱嬤嬤的胳膊,直掉眼淚:「嬤嬤,外面那些人是來抓我們的嗎?母後為什麼不肯見我,她是不是受傷了?」


  朱嬤嬤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只好反覆勸他安睡。


  陸鈞諾雖然年紀小,卻也不傻,如此危急關頭,他如何睡得著?


  又一桶血水送出來的時候,朱嬤嬤忍不住站了起來,截住那個臉色慘白的小宮女:「裡面……到底怎麼樣?」


  小宮女搖搖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院中腳步聲大響,一隊人馬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淡月提著門閂迎出去,看見來人,愣了一下:「段然,你來幹什麼?」


  段然打了個響指,咧嘴一笑:「本公子自然是來英雄救美啊!芳華宮外已經被叛賊包圍了,你們不會不知道吧?今夜本公子若不來,你們豈不是要束手就擒?」


  「師傅!」陸鈞諾跳起來,撞進了段然的懷裡。


  段然隨手將他撈了起來:「喲,你小子倒早在這兒等著了!你那個美人兒母后呢?把她叫出來,跟我走哇!」


  陸鈞諾「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母后在裡面,師傅快救救她吧……」


  「怎麼了?」段然拔腿便向裡面跑。


  朱嬤嬤忙上前攔住:「段公子止步!女人生孩子的時候,是忌諱外人在場的!」


  「生……生孩子?」段然呆住了。


  朱嬤嬤苦著臉,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外面的兵刃交擊之聲一直沒有停過。


  段然急了:「都什麼時候了,她還顧得上生孩子!逃命要緊,讓她憋著!」


  朱嬤嬤都快哭了:「就是因為不肯好好生才闖進了鬼門關,您還要說這種話!」


  「不是……很嚴重?」段然終於有些慌了。


  落霞聽見動靜,從裡面沖了出來:「段公子,是皇上叫您來的嗎?如今娘娘難產,外面賊兵又隨時會衝進來,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落霞一向是沉穩冷靜的,此刻竟也惶惶無措了。


  外面,叛軍還在接連不斷地向這邊涌過來。


  段然咬了咬牙:「不能坐以待斃,咱們即刻進地道里去!」


  他心裡想著:雖然地道如今也已不安全了,但至少應該比硬衝出去靠譜一些吧?


  落霞早沒了主意,聞言立刻衝進內殿,照著段然的提議說了。


  淡月立刻跳了起來:「可是娘娘怕黑,進了地道可能會犯病的啊!」


  「進……進去!」本已奄奄一息的蘇輕鳶忽然睜開了眼睛。


  當下再無人提出異議,宮人內侍和段然帶來的親衛們七手八腳地打開了地道的入口,由產婆和嬤嬤們當先把蘇輕鳶抬了進去,然後太醫、宮女們、朱嬤嬤抱著陸鈞諾,最後芳華宮上下眾人全都走了進去。


  段然叫人關閉了地道的入口。


  雖然琉璃燈很快點了起來,但地道之中壓抑的氣息還是不可避免地將眾人包圍了。


  旁人尚可,蘇輕鳶立刻就受不住了。


  她用力捂住眼睛,開始不住地發顫。


  太醫和產婆圍在她的身旁,想盡了法子勸慰,仍然無濟於事。


  淡月攥住蘇輕鳶的手,向眾人急道:「咱們得快點找到有光的地方,娘娘受不住這裡的!」


  段然咬牙:「地道里確實不宜久留!咱們必須儘快出去,到宮外躲避!余太醫,兩條人命在你的手上,你可要穩住!」


  余太醫面露苦色,許久不敢接話。


  眾人各自懸著心,在曲曲折折的地道之中走著。除了段然,誰也不知道出路在哪個方向。


  「余太醫,這個時候挪動娘娘,會不會很危險啊?」淡月帶著哭腔問。


  余太醫搖搖頭,不敢說「會」,更不敢說「不會」。


  「陸離……」蘇輕鳶忽然叫了起來。


  段然忙衝到她的面前,沉聲道:「陸離好著呢!你好好穩住,天亮之後就見著他了!」


  「陸離!」蘇輕鳶用力抓住了段然的衣袖。


  段然皺眉:「糊塗了?」


  蘇輕鳶從產婆的懷中掙扎出來,嘶吼:「你為什麼要害我!你想要我死,直接動刀就是了,為什麼要多讓我受這麼多苦……你折磨我還不夠嗎!」


  「她犯病的時候是這樣嗎?」段然轉頭去問落霞。


  落霞遲疑著,搖了搖頭。


  蘇輕鳶仍然不肯放手:「陸離,我後悔了……我不帶這孩子走了,你叫太醫割開我的肚子把它抱出來吧,再晚就來不及了!我已經看見紅眼睛綠頭髮的鬼了,他們來抓我了……」


  段然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抬頭向四周環視了一圈。


  幾個膽小的宮女嚇得尖叫起來,陸鈞諾縮在朱嬤嬤的懷裡直哭。


  段然醒過神來,咬牙道:「這女人果真是瘋了!余太醫,你先想個法子讓她睡過去成不成?」


  他記得很久之前陸離吩咐過,如果一定要走地道,可以先把她弄暈來著。


  遺憾的是,余太醫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娘娘必須保持清醒,否則孩子出來的時候使不上勁,只怕……」


  「可是她現在也不清醒啊!」段然都快要氣瘋了。


  余太醫無言以對,卻仍不肯冒這個險。


  後面跟著的一個太醫忽然問了一句:「段公子奉旨而來,皇上有否說過保大保小?」


  段然一呆,跳了起來:「你問『保大保小』?你敢治死一個試試看!滅你九族都不夠皇上出氣的!」


  太醫聞言不敢再問,卻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解決眼下的困境。


  於是這一路上,蘇輕鳶不住吵鬧、陸鈞諾時常哭泣,再加上幾個膽小的宮女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驚呼——實在亂七八糟,比逃難的百姓還要混亂幾分。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蘇輕鳶鬧一陣、哭一陣,聲音終於漸漸地低了下去。


  段然先前嫌她吵鬧,這會兒卻又開始怕她不鬧了。


  事關人命,誰能不慌?

  侍衛們一路走,一路改動地道的出入口,生怕被賊軍看出什麼端倪。


  再加上地道幽深、岔路眾多,一行人雖然已經竭力加快了速度,在太醫們看來仍然嫌太慢了。


  踏在鬼門關上,時間怎麼能這樣耗費啊!

  余太醫幾次想叫隊伍停下來,最終卻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看著蘇輕鳶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的模樣,他不敢冒這個險。


  走了大概有一個時辰,段然算著最近的出口已經不遠,心裡終於振奮了幾分。


  但,這種振奮很快變成了驚慌。


  前方,居然有光!

  是移動著的光。


  出口沒有打開的時候,即使有光,也必定是微弱的、靜止的一線天光,絕不可能是這樣明亮的火光!

  有人!


  侍衛們齊齊警戒起來。


  段然帶著眾人折回幾步,躲進一條岔道,壓低了聲音道:「恐怕是老賊的人!」


  落霞急了:「那怎麼辦?換其他出口嗎?」


  段然苦笑搖頭:「換其他出口至少要走一兩個時辰,何況……老賊既然在這兒守著,其他出口恐怕也有人!咱們的地道被人泄了密,已經到了老賊手裡去了!」


  「公子,衝出去吧!」一個侍衛攥緊了手中的刀,咬牙道。


  段然很想說,最穩妥的選擇是躲在地道裡面。


  但是看看蘇輕鳶蜷成一團瑟瑟發抖的樣子,他又把這句話咽了下去,咬牙道:「沖!」


  眾人略作安排,將蘇輕鳶和陸鈞諾圍在中間,緩緩地走了出去。


  對面的人剛才就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燈光,正向這邊追過來。


  正面迎上之後,兩邊都看出對方的人數不少,各自都有些遲疑。


  段然咬咬牙:「咱們進岔道,截斷來路,折出去!」


  於是眾人前行一段之後,又折進了另外一條岔道。


  走過之後,侍衛飛快地放下大石,攔住了來路。


  眾人繼續前行、繼續故布疑陣,自己也不知道能爭取多少時間。


  但,無論選擇哪一條路,最近的出口只有一個,這是繞不開的。


  出口那裡,一定還有人守著。


  算算時間,天恐怕快要亮了。


  眾人鼓足勇氣,回到了直通向出口的那條路上。


  前面的火光仍然不少。


  後面又有火光追了過來,沒有退路了。


  段然咬牙:「殺出去!」


  眾侍衛齊齊舉起了手中的長刀,簇擁著蘇輕鳶、陸鈞諾和一眾宮女太監們,迎著前面的火光堅定地走了過去。


  近了,近了……


  被火光映紅了的臉已經可以看清,那些面孔上興奮的笑容也越來越近了。


  果然是鐵甲軍的將士。


  眾人清晰地聽到有人大笑:「獵物自己送上門,咱這功勞大了!」


  笑聲闖進地道,不斷地回蕩著,震得人心頭髮顫。


  「鬼,是鬼……」蘇輕鳶蜷縮在產婆的懷中,聲音已低得幾乎聽不見了。


  距離越來越近,對方隊伍之中有人高叫起來:「來的是我們四小姐不是?定安王在不在?您二位可以不死,其餘人都把命留下來吧!」


  段然拔出腰間佩劍,大笑:「這是哪兒來的蛤蟆在那兒亂叫?想要你爺爺們的命,先來磕個頭來!」


  鐵甲將士以一陣亂七八糟的笑聲回應。雙方漸漸走近,間隔已不過三五丈的樣子了。


  正在這時,旁邊一處岔道里突然竄出一個巨大的火球,「啊啊——」地叫著,滾進了鐵甲將士的隊伍之中。


  這一下子變出意外,雙方都沒有料到。


  火苗四處蔓延,鐵甲將士立時大亂。


  段然當機立斷:「衝出去!」


  一行人不及多想,齊齊加快了速度,在侍衛的簇擁之下,快速地向前面沖了過去。


  短兵相接,鐵甲將士又要滅火、又要去追那隻火球、又要應付段然和侍衛們不要命的衝殺,一時鬧了個手忙腳亂。


  趁著這一陣亂,眾侍衛終於衝殺了出去。


  連太監和宮女在內,眾人連拂塵、燈籠和牙齒都用上了,亂七八糟地跟鐵甲將士們戰成一團。


  終於見到了天光。


  侍衛和隊伍外圍的太監折損大半,傷亡不可謂不慘重。


  ——可是外面還有一大隊鐵甲將士在守著,數量恐怕不下千人。


  他們精神抖擻,彎弓搭箭,正對著僥倖衝出來的這一行人。


  「我命休矣!」段然苦笑著,回頭看向產婆懷裡的蘇輕鳶。


  「母后……」陸鈞諾抓著蘇輕鳶的衣袖,哭了出來。


  蘇輕鳶抬了抬頭,瞪大了眼睛:「鬼呢?鬼跑了?」


  「還在吶!」段然指指那些張弓搭箭的鐵甲將士。


  鐵甲將士之中,為首的一人放下弓箭,拱了拱手:「四小姐、定安王,您二位是要活命呢,還是要跟他們一起死?」


  蘇輕鳶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在產婆的懷中劇烈地掙紮起來:「你們要死就死,何苦要帶上我!」


  「女人,你別發瘋!」段然急了。


  蘇輕鳶沒有理會他。


  產婆將她放到了地上,蘇輕鳶完全沒有力氣站起來,只好狼狽地半躺著,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對面的弓箭。


  此時,一行人身上的衣裳幾乎已盡數變成了暗紅色——綻放在衣袖上的那些鮮艷的花朵,是血。


  蘇輕鳶身上的血色,比別人格外多些。


  除了殺戮的痕迹之外,還有生命的印記——那個命途多舛的小傢伙還在她的腹中躁動,她的衣褲幾乎已經被血水浸透了。


  同樣染滿了血跡的,除了衣裳,還有她手腕上的那隻詭異的鐲子。


  蘇輕鳶緩緩地抬起手腕,向著對面的鐵甲將士蒼白地笑了:「我即將生產,不能走動。你們若不想我死,就過來扶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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