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咱們來世再見吧
那聲尖銳的梟叫,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了蘇翊的耳中。
蘇翊臉色大變,瞪著蘇輕鳶看了很久。
然後,他又抬頭看了看陸離,忽然咬牙跪了下來:「先前微臣聽信謠傳,誤會了皇上,言語之間多有冒犯,是微臣之過——請皇上賜罪。」
陸離不動聲色,靜靜地看著他。
蘇翊又膝行幾步,跪到蘇輕鳶的面前,「咚咚咚」地連著磕了十幾個響頭:「微臣只因愛惜太后清譽,一時不察中了歹人的奸計,竟聽信謠傳,當面對太后無禮,實在萬死莫贖!微臣不敢妄求饒恕,只求太后看在血脈情分上,開恩關照將軍府上下,不要株連……」
他這幾個頭磕得實在太用力,額頭中央很快就高高地腫了起來。
「這麼說,上將軍承認自己犯的是死罪了?」蘇輕鳶冷冷地問。
「以下犯上,自然是死罪。」蘇翊痛心疾首。
陸離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鬧出了這麼大的陣仗,讓太后當眾受了那麼多屈辱,那時可曾想過太后如何為難?現在真相大白,你又記起血脈親情來了、又記起太后的清譽來了?蘇翊,朕竟不知道,我南越皇朝堂堂上將軍,竟糊塗到這等地步!」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蘇翊俯伏在地,叩首不已。
蘇輕鳶看向陸離,無聲地道:「殺了吧。」
陸離面露難色,緩緩地搖了搖頭,許久才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說你對太后是一片誠心,朕雖然沒看到,卻不能不信你。否則憑你今日鬧出的這些事,即刻拖出去問斬也不為過!」
蘇翊只管叩頭,除了「臣有罪」三個字之外,什麼也不說。
良久之後,陸離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蘇家有太祖御賜丹書鐵券,更兼數百年來代代忠良、戰功累累……罷了,上將軍蘇翊以下犯上,著降為將軍,任兵部從三品侍郎,罰俸一年,小懲大誡吧!」
「微臣謝聖上隆恩,萬歲萬萬歲!」蘇翊重重地磕下頭去,呼聲震天。
蘇輕鳶氣得雙手都攥緊了拳,雙目圓睜怒視著陸離。
後者回應她一個萬分無奈的苦笑。
蘇輕鳶憤怒地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陸離嘆了一口氣:「蘇將軍平身吧——何尚書,祭禮可以繼續了。」
禮部尚書何正儒忙站了出來,照著歷朝的規矩,將祭禮進行了下去。
跪拜,哀哭,起身,再叩首……
蘇輕鳶的每一個動作都用足了力氣,本來可以敷衍了事的跪拜也磕得額頭髮紅。
陸離知道她心裡有氣,偏偏眾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勸,只鬧得心頭髮堵。
「除孝服——」贊禮官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唱道。
蘇輕鳶緩緩地抬起手,將髮髻上一朵素白的絹花摘了下來,放到小太監手中的那隻捧盒裡。
小太監低了低頭,走向了她的身後。
眾太妃和宗室女眷們也各自摘了頭上的絹花,放進捧盒。
文武百官那邊也是同樣的規矩,不過摘的是束髮的素絹而已。
收集來的絹花和素絹全部投入火盆焚化之後,蘇輕鳶在祭台前跪下,哀哀切切地哭了起來。
祭禮之中,本來是沒有這一環的。蘇輕鳶臨時起意,群臣也只好陪著,裝模作樣地哭了一陣。
「母后,父皇已登極樂,您……節哀吧。」陸離在她的身旁,啞聲勸道。
一個伶俐的小太監過來扶了蘇輕鳶起身,向贊禮官使了個眼色。
贊禮官終於鬆了一口氣,高聲叫道:「祭禮畢——」
蘇輕鳶甩開那小太監,牽起了陸鈞諾的小手,徑直出門。
「母后請留步!」陸離遲疑了幾遍,終於還是追了上來。
蘇輕鳶牽著陸鈞諾走不快,乾脆頓住腳步,站在殿門口等著他:「皇帝打算連夜下山,還是在陵園暫住?」
這時文武百官已在後面跟了出來,陸離只得咬牙道:「夜裡天寒,陵園之中能住人的房間不多,百官又多是年邁體弱之輩……兒臣的意思是連夜回山下行館歇足,明日一早再啟程回宮。」
「皇帝思慮甚是周全,就這麼辦吧。」蘇輕鳶冷冷地道。
陸離還想說什麼,蘇輕鳶已丟下他,徑直回西偏殿去了。
偏殿之中,眾太妃、女眷和宮女們脫去了素白的孝服,換上各自帶來的衣裳,眼前立刻鮮明了許多。
蘇青鸞仍然昏睡未醒,額頭還有些發燙。
好在下山的時候規矩已經沒有那樣嚴苛,蘇輕鳶便叫幾個小太監抬了轎子,小心護持她下去。
至於蘇輕鳶自己,在陸離的堅持之下也坐了一頂小轎,終於省了這大半個時辰的跋涉之苦。
此時夜色已深,陸鈞諾早已睡得天昏地暗了,蘇輕鳶只覺眼皮沉重、頭也疼得厲害,卻偏偏怎麼也睡不著。
轎外的動靜有些亂,一時似乎是有將士從旁經過,一時又是陸離下達了什麼命令,總之仍舊不算安生。
蘇輕鳶掀開轎簾,看著跟在她後面的那頂轎子,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她疼了這麼多年的親妹妹,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她知道蘇青鸞中的絕不是迷藥。
但,她沒有後悔。
此時,外面的侍衛們打著火把,太監們也提著燈籠,但轎子里的光線依舊十分昏暗,就像那座不知埋了多少死人的地宮——
兩個時辰之前,在地宮門口的時候,蘇青鸞用一貫謙卑的目光祈求著她,雙手撒嬌地扯著她的衣袖:「好姐姐,你就陪我進去看一眼嘛!」
蘇輕鳶對這個妹妹,一向是狠不下心來拒絕的。
所以,姊妹二人手牽著手,一起向著那幽深的地宮走了進去。
那地宮真深啊!一級一級的台階好像永遠也走不完,天光漸漸地不能照進去,只有壁上隔老遠才有一盞的長明燈,勉強可以證明這處地方仍在人間。
若是那長明燈滅了,這台階的盡頭或許就是地府了吧?
那時,蘇輕鳶的心裡這樣想著。
如她所料,台階的盡頭什麼都沒有。
但是,在台階最後一個拐角的地方有一扇大鐵門,鐵門的兩邊各站著兩個身穿侍衛服色的男人。
看到那幾個侍衛的時候,蘇輕鳶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
沒道理。
地宮門口一個人也沒有,這地宮深處、斷龍石前,就更加沒道理多出這麼幾個人來!
她心中已經明白了,但她什麼都沒說。
轉過那個拐角之後,那四個侍衛就看不見了。
斷龍石前,蘇青鸞依舊緊緊地攥著她的手。
蘇輕鳶看著四周凹凸不平的牆壁,忽然笑了:「青鸞,你看咱們現在,像不像已經被裝進墳墓里了?」
蘇青鸞打了個哆嗦,臉色立刻白了。
蘇輕鳶掙脫了她的手,故意退後兩步,與她隔開一點距離,幽幽地笑著:「你怕什麼呢?人總是要死的。」
「姐姐,咱們……日子還很長。」蘇青鸞急切地跟了過來,希望可以抓住姐姐的手。
可是蘇輕鳶又退開了。
她撫摸著冰涼的牆壁(也或許是是撫摸著那塊巨大的斷龍石),涼涼地道:「那也說不定的,你知道,咱們南越一直有殉葬的傳統。如今你是陸離唯一的嬪妃,他若是突然死了,你十有八九會被迫殉葬的。」
「不……」蘇青鸞嚇得腿都軟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又哆嗦著向蘇輕鳶伸出手來:「姐姐,我害怕!」
這一次,蘇輕鳶沒有躲開。
可是,蘇青鸞卻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重重地跌了出去。
蘇輕鳶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
她手上的溫度,剛才已被冰涼的石壁吸走了。蘇青鸞碰到她手指的時候,就像碰到了一座冰涼的石雕,或者——一個傳說中的鬼魅。
可憐的青鸞啊,她一向膽小,這一次還不知道要被嚇成什麼樣呢!
尖叫聲停下來之後,蘇輕鳶幽幽地笑著:「你怕什麼呢?為他殉葬是多好的事啊,黃泉路上有他陪著,一點都不會孤單……不像我,孩子落地之日,便是我殞命之時,孤孤單單,無人作伴……」
「姐姐,別說了!不會死的,咱們都不會死的!」蘇青鸞崩潰地大哭起來。
蘇輕鳶覺得有些無趣,撇了撇嘴,果真不說了。
蘇青鸞慢慢地坐了起來,靠在牆邊抽泣不已。
蘇輕鳶靠了過去,溫柔地抱住了她。
蘇青鸞打了個寒顫,蜷成了一團。
感覺到蘇輕鳶身上的溫度之後,她終於慢慢地抬起了頭,抱著蘇輕鳶的手臂,如同迷路的孩子終於回到了家:「姐姐……」
蘇輕鳶安撫地輕拍著她的背:「青鸞,你實話告訴我,咱們當真不會死嗎?」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蘇青鸞拚命搖頭。
蘇輕鳶悵然地嘆了一口氣:「你不會死,可是我一定會的。你把我帶到這裡來,不就是奉了父親的命令,要把我殺死在這裡嗎?你瞧,連搬運屍首的人都在台階那裡等著了!」
蘇青鸞連連搖頭:「不是的!姐姐,父親捨不得讓你死的!他只是讓我喂你吃下這顆藥丸——這葯吃下去雖然看著兇險,但是只要一天之內找到大夫,這毒就能解!父親說,他只需要你作出要自盡的姿態來就足夠了,沒有必要當真搭上咱們蘇家女兒的一條人命!父親還說,只要皇上願意退位,咱們可以不殺他的,父親願意幫助你們離開京城,遠走高飛……姐姐,你不要讓我為難好不好?」
蘇輕鳶緩緩地伸出手,將那枚藥丸接了過來:「你這樣盡心竭力地替蘇將軍辦事,他答應給你什麼?」
「姐姐……」蘇青鸞只管搖頭。
蘇輕鳶嘲諷地笑了:「這個問題,我其實不必問的。他或許會扶持鈞兒當幾天皇帝,或許不會。如論他選哪條路,最終的結果必定是篡位稱帝、改朝換代。只要他成功了,你就是蘇家王朝最尊貴的公主——那時我即使沒死,也早已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你這個唯一的公主,自然是新王朝獨一無二的、再也不用看別人臉色的天之驕女,對不對?」
蘇青鸞只知搖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輕鳶拈起那枚藥丸放到嘴邊:「也罷了,只要能跟陸離在一起,流落江湖又如何呢?我很感謝你願意把他讓給我。青鸞,我祝你心想事成。」
說罷,她捻著那枚藥丸在指尖轉了幾轉,乾脆利落地送進了——蘇青鸞的嘴裡。
「姐姐!」蘇青鸞大驚失色,尖聲哭叫起來。
蘇輕鳶嘲諷地笑著:「青鸞,你還是那麼善良,一點都沒變。即使要幫父親做這麼傷天害理的事,你也不忘替我向父親求情,留下我和陸離的性命……就連逼我服毒自盡,你都不忍心用無葯可解的劇毒……有這樣的好妹妹,我今生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青鸞,好妹妹,咱們來世再見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已經十分虛弱了。
蘇青鸞拚命摳著喉嚨,並沒有聽清蘇輕鳶的剖白。
後來,蘇青鸞忽然意識到,她應該開口向鐵門那邊的侍衛們求救的。
但是已經晚了,蘇輕鳶的手已經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蘇青鸞拚命掙扎著,卻已經漸漸地沒了力氣。
那藥丸入口即化,早已和著津液流進她的肚子里去了。
「乖,別怕!既然不是劇毒,我就不會讓你死的。」蘇輕鳶緩緩地放開了手,在妹妹的小臉上溫柔地撫摸著。
這時,蘇青鸞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等她無力地倒在地上之後,蘇輕鳶伏在她的耳邊低聲問:「青鸞,你當真相信這毒藥不會致命嗎?」
蘇青鸞的神情,驚恐萬狀。
蘇輕鳶微笑著,換上蘇輕鳶那種溫柔怯懦的語氣,高聲說道:「姐姐,你放心,我一會兒就叫人來帶你出去,不會讓你在這裡凍壞了的——你肯聽父親的話,我很高興!」
說完這一句,她溫柔地把蘇青鸞扶到牆角處安放好,緩緩地站直了身子,向著來路走去。
其實她並不擅長模仿。蘇青鸞的語調她能學個十足十,但音色差別還是不小的。
妙的是,這地宮之中的迴音一道接著一道,人聲傳出去之後早已嚴重失真,若非至親之人,應當是極難分辨清楚的。
蘇輕鳶不知道妹妹之前有沒有同那幾個侍衛接觸過。如果他們是認識的,她今日就算有天大的本領,怕也是在劫難逃了。
走到那道鐵門之前,蘇輕鳶將披風上的觀音兜戴了起來,腳下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五步、四步、三步……
離那道鐵門越來越近了。
蘇輕鳶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還差兩步。穿過這道鐵門,如果還沒有遇到麻煩,這一關就算過了!
蘇輕鳶正這樣想著,那四個人忽然齊齊轉了過來:「五小姐!」
饒是早有防備,蘇輕鳶仍然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完了。
但在看到侍衛們露出疑惑之色的時候,她立刻鎮定下來。
「我已經完成了父親交代的事……你們要做什麼?」她的臉上,驚慌之色仍未散去。
以怯懦聞名的蘇家五小姐,此刻若能處變不驚,那才是最大的破綻!
其中一個侍衛向前邁出一步,低下頭恭敬地道:「事關重大,請恕屬下多嘴問一句——那封『絕命書』,可曾放到太后的身上?」
蘇輕鳶定了定神,抬手拍拍自己的袖口:「當然,當然放好了。」
「既然如此,請五小姐回去吧!」那侍衛躬身向蘇輕鳶作了個「請」的姿勢。
他的手所指的方向卻不是地宮的出口,而是下方,那塊斷龍石的位置。
他根本沒有打算放人出去!
蘇輕鳶略一沉吟,向另外那三個人掃了一眼,皺眉道:「四姐姐已經不中用了。你們也要儘快離開這裡,否則一會兒延德殿的人來了,不好解釋!」
「是,」為首的侍衛笑道,「屬下幾人原本便是來協助五小姐的,沒想到五小姐辦事如此利落,竟用不著屬下幾人出手!」
蘇輕鳶低下頭,語氣有些傷感:「不是我做事利落,是四姐姐信我罷了……請恕我也多問一句,你們接到的命令,是不是要把我同四姐姐一起殺死在這裡?」
幾個侍衛互相對視一眼,那為首之人笑道:「五小姐多心了。將軍的意思是請五小姐在這裡多陪太后一會兒,作個證人,到時候好到延德殿去說話。」
蘇輕鳶搖了搖頭,微微笑了:「原來父親真是這樣吩咐的,我還以為他要連我一起殺呢。」
「將軍是很疼五小姐的。」那侍衛的態度很恭敬。
蘇輕鳶笑了笑:「原先我不信父親會疼我,今日……看來只要沒了四姐姐,他眼裡還是會有我這個庶女的!剛才我只是同你們說笑罷了,事實上——我來的時候,父親又改了主意,叫你們聽我調度。」
那侍衛似乎有些不信,但還是恭敬地道:「請五小姐吩咐。」
蘇輕鳶靠在牆邊,咬著唇角沉吟道:「父親說,我看到姐姐服毒,嚇昏在地宮之中固然可信,但醒來之後還是應該著急往外跑的,沒有個一直在這裡等人來救的道理。所以,這會兒我應該跑出去闖進延德殿,而你們的新任務是到山路上去查探禁軍那邊的布防!剛剛我從四姐姐那裡打聽到,禁軍的防線每隔半個時辰就會變動一次,咱們的人若是貿然闖上來,怕是要吃大虧!」
那侍衛首領臉色一變:「當真?」
「怎麼不真?你若不信,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蘇輕鳶急得跺腳。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這件事需要儘快告知將軍才行!」
蘇輕鳶正色道:「父親那裡我去告訴!你們要儘快想法子抓一個禁軍的小統領來,打聽一下布防變動有沒有規律,然後設法通知咱們的隊伍!」
侍衛首領鄭重地拱手:「謹遵五小姐吩咐!」
這地宮之中的任務雖然重要,但在他們的眼中顯然沒有什麼難度。是以,確定「蘇輕鳶」已經倒下之後,他們很樂於盡快接受新的任務,以便爭取更大的功勞。
蘇輕鳶見他們要走,臉上卻有些為難:「我走得慢,你們能不能……留一個人陪我?我一個人走有點怕黑……」
侍衛首領皺了皺眉頭,將手中的火把遞了給她:「事不宜遲,請五小姐恕罪。」
「罷了,你們去吧。」蘇輕鳶深吸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四個侍衛齊齊向她行了個禮,沿著台階飛快地奔了上去。
蘇輕鳶將手中的火把丟到了台階下面,扶著牆壁慢慢地爬著,艱難地離開了地宮。
等她終於重新回到地面上的時候,那幾個侍衛當然早已不見了蹤影。
蘇輕鳶找禁軍將領借了一匹馬,飛馳下山,截住了官道上趕過來的那五萬鐵甲勇士——憑她的口舌之利,要說服那個實心眼的二哥還是不難的。
更妙的是,按照她之前的安排,陸鈞諾順利從延德殿溜了出來,拿著她找巧匠仿製的令牌,早已攔在蘇清嘉的面前了。
母子二人一唱一和,完美無缺。
騙過了蘇清嘉,回到延德殿,一切順理成章。
在這一局之中,蘇輕鳶最得意的不是反制了蘇青鸞,也不是騙過了蘇清嘉,而是教出了一個聰明過人的兒子。
今日,所有的人都累壞了。她懷裡這個才五歲的小娃娃,做了一件連大人都未必能順利做到的事。
得意之餘,蘇輕鳶的心裡不免又有些酸澀。
讓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接觸這些事,是不是太過於殘忍了呢?
這個問題恐怕是無解的。朝堂的傾軋、宮中的爭鬥,每一個生活在宮城的人都避免不了。她希望自己可以保護這個孩子,卻又害怕把他保護得太好,讓他失去了獨立抗擊風雨的能力。
今日之事,看起來像是告一段落了,卻又遠遠沒有結束。
甚至可以說,剛剛開始。
延德殿上,蘇翊明明已經要造反了,可是他最後得到的懲罰,卻只是不痛不癢的降級罰俸——這種力度的懲罰,就好像是在猛虎身上拔了兩根毛,根本毫無意義。
他的尖牙利爪仍在,隨時都可以反撲!
蘇輕鳶的心裡十分懊惱。
處心積慮謀劃了這麼久,她怎麼甘於這樣的結果!
「太後娘娘!」有個小太監從後面衝過來,攔住了轎子。
蘇輕鳶隔著轎簾問道:「怎麼了?」
那小太監急道:「淑妃娘娘剛剛吐了一口血,要不要急宣太醫過來看看?」
「不必,」蘇輕鳶冷冷地道,「到了山下行館之後再說吧。」
小太監答應了一聲,外面就沒有別的動靜了。
蘇輕鳶揉了揉眉心,神色淡漠。
山上危險重重,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為了蘇青鸞,不值得。
夜路難行,侍衛們手中的火把如同一條長龍,從山頂一直蜿蜒到山腳。
快了。
到了山下行館,地勢平坦、人煙眾多的地方,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