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我的皇后只能是你 (含鑽石滿百加更2000字)
夜裡下了一場秋雨,早起便覺得秋意更濃了幾分。
蘇輕鳶擁著被子靠在床上,看著丫頭們進進出出地忙碌。
「忙什麼呢?」她覺得有趣。
落霞停了下來,笑道:「娘娘忘了,再過兩日就到重陽節了!今年雖然不設宴樂,菊花酒和重陽糕卻總要吃一些的。到時候宗室女眷和有品級的命婦要進宮來向娘娘請安,咱們宮裡總該布置一下才好!」
「重陽節么?我已經過完了。」蘇輕鳶懶懶地笑道。
落霞只當她又在說瘋話,也不放在心上。
疏星從外面剪了幾朵碩大的菊花過來插在瓶里,又問蘇輕鳶要不要簪一朵。
蘇輕鳶向瓶中瞥了一眼,淡淡道:「還是算了吧,不是黃的就是白的,弄得好像我已經死了似的!」
疏星訕笑著:「知道娘娘喜歡鮮亮的顏色,可是如今……身份畢竟不同了,何況又是在國喪期間。」
「我又沒怪你什麼,你反倒教訓起我來了!」蘇輕鳶笑罵道。
正說笑時,外頭聽見動靜,說是皇上和淑妃娘娘來了。
蘇輕鳶怔了一下。
疏星忙勸道:「淑妃娘娘剛進宮,算是新寵。皇上必定要多去她那裡宿幾晚,否則旁人豈不是要說閑話?皇上的心在誰那裡,連我們都看得明白,娘娘就不要多心了!」
「我沒多心,是你多言了。」蘇輕鳶淡淡道。
疏星會心一笑,退了下去。
陸離一進門,便快步走到蘇輕鳶的床前,掀開被角攬住了她的腰:「昨晚睡得可好?」
蘇輕鳶推了推他的手,低頭不語。
陸離靠著床頭坐下,將蘇輕鳶擁進懷裡,右手習慣性地摩挲著她的小腹:「這裡有沒有不舒服?昨日那場驚嚇著實不輕,雖然余慎一直說無礙,我心裡卻總有些七上八下的。」
「皇上放心就是,這小東西的命若不夠硬,也不敢投胎到我肚子里了。」蘇輕鳶冷冰冰地道。
陸離尷尬地縮回了手,明知故問:「還在生我的氣?」
被二人忽略到現在的蘇青鸞用帕子掩著口,眉眼彎彎地笑了:「怪道說男人都是有些獃氣的,原來皇上竟也未能免俗!進來這一會兒了,難道您還沒看出門道來?四姐姐不是在為昨日的事生氣,而是惱您昨晚沒過來陪著呢!」
「是嗎?」陸離低頭細看蘇輕鳶的臉色。
蘇青鸞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四姐姐,您可千萬不要錯怪皇上了。昨日出了那樣的事,他不得不格外避嫌,哪裡還能像從前一樣隨意往您這兒走動呢?昨晚皇上人雖然在延禧宮,心卻一直在您這兒——對您腹中的龍種,皇上時時刻刻牽腸掛肚,鬧得青鸞都有些吃醋了呢!」
蘇輕鳶抬起頭來,盯著妹妹那張溫婉謙恭的笑臉,看了許久。
「四姐姐?」蘇青鸞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蘇輕鳶緩緩勾起唇角,笑了起來:「男人果然是靠不住的,還是妹妹最懂我。」
「阿鳶,我昨晚……」陸離有些尷尬。
蘇輕鳶在他懷裡蹭了蹭,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反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你不必解釋,我都懂。長離,你我之間曾經出現過的種種波折,皆是因為心中不夠堅定的緣故。我既然還願意同你走下去,便是下定了決心要將我這個人、我這顆心、我全部的愛和信任,盡數託付於你。從今之後,不管你做什麼、不管你對誰好、不管你如何待我,我都不會疑你半分。你不用怕我被歹人用計挑唆,我住在你的心裡,豈會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阿鳶!」陸離輕嘆一聲,感動地將蘇輕鳶的身子擁緊了。
片刻之後,他鄭重地道:「從前種種,皆是我誤了你。今後我待你也必定是全心信任,再無半分疑慮。我這個人、我這顆心,同樣也完完整整地託付於你——不管是之前還是今後,阿鳶,我只有你一個女人。我的心很小,既然給了你,就沒有辦法分給旁人一絲一毫!」
蘇輕鳶仰起頭來看著他,眯著眼睛笑得一臉滿足:「你只有我一個女人?這麼說,我是撿到寶了!」
「撿到?」陸離語氣危險地重複了一遍。
蘇輕鳶「哈哈」一笑,調皮地反手在他腰上捏了兩下:「好啦,我說錯了嘛!是『搶到』,成不成?」
蘇青鸞在旁站了這許久,笑臉早已僵住,好一會兒才訕訕地道:「皇上和四姐姐這樣情深,真令人羨慕。」
蘇輕鳶仰起頭往陸離的腮邊啄了一下,輕笑道:「是啊,我也不敢相信我竟會有這樣的幸運!想來,今生遇到陸離定然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連我都羨慕我自己了!」
「可是,姐姐,你和皇上如今的身份……真的不怕將來再生風波嗎?」蘇青鸞一臉擔憂。
陸離抓著蘇輕鳶的雙手,笑道:「有風波又如何?朕與阿鳶情比金堅,就算拼著這錦繡江山不要,也必定護她一世周全!」
蘇青鸞抿了抿唇角,欲言又止。
蘇輕鳶笑著推了推陸離的胸膛:「別在青鸞面前說這些,會教壞小孩子的!咱們兩個的事難為世俗所容,青鸞一向又是最循規蹈矩的,這兩天怕是已經把她給嚇壞了!」
「那……那倒沒有,青鸞只是有些歆羨……」蘇青鸞低下頭去,一雙妙目水光盈盈,十分動人。
蘇輕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在此之前,我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來。『情之所鍾,世俗禮法如糞土』——我真真是什麼都顧不得了!青鸞,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也會遇上一個人,你願意為他生為他死,願意為他拋棄你先前所有的信念……那時你或許就會真正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了。」
陸離勾起手指颳了刮蘇輕鳶的鼻尖:「你對青鸞說這些做什麼?到底是誰在教壞小孩子?」
「嘿嘿,我忘了嘛!你知道我心裡藏不住話,有什麼心事總要說出來才覺得痛快!」蘇輕鳶嬌憨地笑著,身子往被窩裡蹭了蹭,發出一聲低低的嚶嚀。
「明知我最受不了這個,一大早你又來這套!」陸離啞聲抱怨了一句,俯下身來吻住了她的耳珠。
蘇青鸞臉色蒼白,尷尬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於垂著頭默默地退了下去。
估摸著她走遠了,蘇輕鳶便從被窩裡鑽出來,翻身壓在陸離的胸膛上,雙手捧住他的臉,氣勢洶洶地問:「你想不想我?」
「想。」陸離老老實實地答道。
蘇輕鳶眨眨眼睛:「什麼時候想?昨晚想了沒有?」
陸離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想了——每時每刻都在想。」
「想什麼?哪裡想?」蘇輕鳶趴了下來,湊到他的耳邊嬌聲追問。
「哪裡想,你不知道?」陸離抓著她的手,放到某處。
蘇輕鳶調皮地按了一下,眯起眼睛露出了小狐狸似的笑容:「誰知道你的話是真是假?我要驗貨!」
說著,她的小手熟練地探了進去,隔著外袍將陸離腰間的汗巾解了下來。
「阿鳶!」陸離抓住了她的手,有些氣急敗壞。
「你心虛?」蘇輕鳶支起身子,盯著他。
陸離嘆了一口氣:「我的心不虛,是你的身子虛。」
「你的身子不虛就可以啊!」蘇輕鳶理直氣壯地道。
她試圖把手抽回來,陸離卻緊緊地攥住,怎麼也不肯放。
逼得急了,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你再鬧,我要把你捆起來了!」
「新玩法?」蘇輕鳶瞪大了眼睛。
陸離挫敗,無奈地長嘆了一聲:「阿鳶……」
「我在!」蘇輕鳶微笑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陸離哭笑不得:「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
「都是你教的啊!」蘇輕鳶一點也不覺得羞赧。
面對陸離無奈的樣子,她想了一想,又補充道:「而且,我以為你很喜歡我這樣的!」
陸離被她坦然的目光盯得有些無措,許久才嘆道:「確實喜歡,但……不是現在。阿鳶,為了咱們的孩子,你這幾天先不要隨便玩火,好不好?」
「不好。我很無聊!」蘇輕鳶的手不得自由,只好低下頭去,在陸離的胸口蹭啊蹭的。
陸離拿她沒法子,只得生硬地轉過話題:「如果實在太無聊,可以考慮玩一玩壞人——你今天對青鸞的態度有點不對勁,應該不是吃醋那麼簡單吧?剛才她的臉都白了,你也不心疼!」
「不是有你替我心疼她了嘛!」蘇輕鳶悶悶地道。
陸離笑出了聲:「所以,真的只是吃醋?不是因為那封信的事?」
「你知道了?」蘇輕鳶抬起了頭。
陸離的臉色沉了下來:「剛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蘇輕鳶意識到自己被他詐了一下,心裡有些挫敗,於是又縮回了被子里。
陸離隔著被子抱住她,低聲問:「你如何知道是她?是有確鑿證據,還是尚在猜測?」
「如果我說有證據,你會不會有些難過?」蘇輕鳶認真地看著他。
陸離疑惑:「我為什麼要難過?」
「她是你的淑妃啊!」蘇輕鳶賞了他一記白眼。
陸離嘆了口氣:「先前她偽裝得不錯,我以為她當真只是個單純無辜的小姑娘——你父親幾次三番施壓逼我娶她,我想著咱們的孩子需要一個掩人耳目的母親,也就答應了,沒想到……幸好發現得不算太晚!」
「你好像並不覺得意外。」蘇輕鳶皺眉。
陸離伸手捏了捏她腮邊的小酒窩,嘆道:「原本我也沒有多想,只當是你父親搞的鬼。是她自己昨晚暴露了野心,我才想到她身上去的。」
「野心?」蘇輕鳶按下了被角。
陸離點點頭:「她問我,如果她不是庶女,有沒有可能成為我的皇后。」
蘇輕鳶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陸離湊到近前,蹭著她的腮邊笑道:「你不要多想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可能會納幾個有名無實的皇妃,但皇后是絕對不可能有的——我的皇后只能是你。」
蘇輕鳶伸手擋住他的臉,悶聲道:「我不是在擔心這個。我是覺得,青鸞有些不對勁!她謹小慎微了那麼多年,照理說不該忽然變得急躁冒進才對!她到底在想什麼?」
「不管她在想什麼,」陸離咬牙道,「咱們今日的困境是她一手造成的,等我收拾了蘇翊那隻老狐狸,必定也不會饒了她!」
蘇輕鳶攥緊了被角,沒有接話。
陸離心頭一緊,忙又擁住了她:「阿鳶,我實在不願這樣,只是你父親野心勃勃……」
「你不用顧忌我,」蘇輕鳶淡淡道,「虎兕相爭必有一傷,我承受得住。畢竟我父親在謀算你的時候,也並不曾考慮過我的心情。」
陸離聞言,無聲地將她擁得更緊了幾分。
蘇輕鳶忽然轉過頭來:「你剛才說,我父親向你施加壓力,逼你納青鸞為妃?」
陸離沉默著,點了點頭。
蘇輕鳶悶悶地想了一陣,忽然笑了:「我和你的事,父親心知肚明。照理說你身邊有我就夠了,他大可不必連最後一個女兒也賠進來,除非……」
「除非蘇青鸞進宮另有所圖,而她要做的那件事,是不能交託給你的。」陸離咬牙道。
蘇輕鳶想了一想,補充道:「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他大概已經決定放棄我了。」
「你還有我。」陸離憐惜地攥住了她的手。
蘇輕鳶的心裡,忽然又閃過了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她遲疑許久,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皇上,小路子過來了。」疏星的聲音在屏外稟道。
蘇輕鳶愣了一下,坐起身來:「疏星!」
「娘娘有何吩咐?」疏星走了進來,低著頭問。
蘇輕鳶想了一想,笑道:「沒事。你下去吧。」
疏星低眉順眼地退了出去,小路子便衝進來急道:「皇上,段公子有急事求見!」
陸離皺了皺眉頭:「急事?」
小路子低頭道:「段公子說,與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有關,皇上肯定會感興趣。」
陸離「呼」地一下子坐了起來。
「怎麼了?」蘇輕鳶的心裡忽然有些慌。
陸離頓了一下,順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沒什麼大事。十五年前有一樁舊公案,他既然有了消息,我便去聽一聽——你歇著吧。」
說罷,他也不等蘇輕鳶答應,徑自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
蘇輕鳶看著那道泠泠作響的珠簾,愣住了。
十五年前?
一樁舊公案,就算是有了新的線索,也不至於把他急成這樣!到底是什麼事?
思來想去,蘇輕鳶越來越坐不住,終於還是忍不住把落霞叫了進來。
落霞一進門便皺了皺眉頭:「今兒天氣不好,地上有些涼浸浸的,娘娘怎不在床上歇著?」
蘇輕鳶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疏星淡月兩個丫頭又死哪兒去了?」
落霞笑道:「淡月姑娘在東偏殿外頭的園子裡帶著王爺抓蚯蚓呢!疏星姑娘剛剛還在這殿里,這會兒多半是到廚房瞧娘娘的午膳去了!」
蘇輕鳶抓住衣角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
隨後,她若無其事地笑道:「讓她們鬧去吧,我悶得很,你跟我說說話也好。」
「娘娘有什麼要問的,奴婢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落霞倒也很乖覺。
蘇輕鳶指指床邊的小方凳,示意她坐下來:「你在陸離身邊多久了?」
落霞笑道:「奴婢自打十二歲進宮以來一直跟在皇上身邊,如今已是第七個年頭了。」
「七年……那也不短了。」蘇輕鳶感慨道。
落霞不知她言下之意,便沒有接話。
蘇輕鳶想了一想,直截了當地問:「你在宮裡伺候,有沒有聽到過一些更久遠的……陳年舊事?比如說十幾年前的?」
落霞笑道:「先帝在位總共十五年,娘娘要問的是十五年之內的,還是十五年以外的呢?」
「十五年?」蘇輕鳶愣了一下。
見落霞點頭,她沉吟許久才笑道:「陸離不太跟我提從前的事。十五年開外的那些舊典,你若是知道,不妨同我說一說吧。」
落霞想了一陣,抿嘴笑了:「娘娘這是在打趣我呢!十五年以外,那是昭帝爺在位的時候了。那時候年紀最小的宮女如今也快三十歲了,豈有還留在宮中之理?奴婢便是想知道,又到哪裡打聽去?」
蘇輕鳶聽她說得有理,不由得也跟著笑了。
隨後,她又漸漸地生出了幾分疑惑:「十五年,說起來也不算十分久遠,昭帝爺的后妃總有人還在世吧?先前我問陸離的時候,他總是生氣,什麼都不肯跟我說!」
落霞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這個話題……娘娘還是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的好。」
蘇輕鳶偏過頭來,疑惑地看著她。
落霞發出一聲嘆息:「皇上不肯提這件事,並不是他想要瞞著您,而是——那麼可怕的事,他恐怕永遠都不願意想起來的。」
「可怕?」蘇輕鳶往前傾了傾身子。
落霞低聲嘆道:「那時皇上也不過才四五歲,還沒有如今咱們小王爺那麼大呢!那場變故之中,不管他有沒有親眼看到未央宮的慘狀,都註定是一場噩夢啊……」
「未央宮?」蘇輕鳶對這個名詞毫無印象。
落霞有些詫異:「娘娘竟不知道未央宮?那麼您也不曾聽說過十五年前未央宮的那場大火?」
蘇輕鳶搖頭,無數個問號在心裡直打轉。
她知道落霞是陸離的心腹。能深受陸離信任的人,必定不是輕嘴薄舌之輩。
未央宮的事,既然落霞可以輕易對她提起,想必不是什麼秘密。可是她為什麼會一無所知?
蘇輕鳶細細想了一想,忽然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關於那位昭帝爺的事,竟從來沒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過。
將軍府里,她的乳母和教引嬤嬤們沒有提過;父親一向不同她親近,當然更加沒有提過;宮裡,長姐和她身邊的宮女們沒有提過;而她所認識的任何一個長輩,竟然也都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那個在位時間似乎還算不短的老皇帝!
記憶之中,長姐和嬤嬤們似乎都對她講過本朝開國以來歷代賢君的往事,唯獨提到昭帝爺的時候,都是輕輕一句話就帶過去了。那時她年紀小,並未放在心上。
如今想來,實在處處透著不對勁!
難道說這些人都在刻意對她隱瞞什麼嗎?
想到這裡,蘇輕鳶忽然自嘲地笑了:人盡皆知的事,誰會刻意想著瞞她?想必是大家恰巧都以為她知道,所以沒有多提吧!
最近,她真是越來越喜歡疑神疑鬼了!
蘇輕鳶定了定神,看向落霞:「我確實不知道。你若不忌諱,不妨同我說一說?」
落霞笑道:「我也未曾親見,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十五年前的燈節宮宴,未央宮中突然失火,蔓延了六七處宮殿,昭帝爺和當時的六宮嬪妃,以及宴會上的四位皇子、七位公主,盡數葬身火海。聽說大火撲滅之後,遺體堆疊成山,已經分辨不出誰是嬪妃、誰是宮人……娘娘?」
蘇輕鳶面色慘白,許久才緩緩地擺了擺手,顫聲道:「我沒事。」
她只是被嚇到了。
儘管落霞已經說得十分簡略,她還是可以想象出當年那場大火,境況是何等慘烈!
難怪無人願意提起——那樣的慘事,只是想一想便覺得頭皮發麻了,誰會願意再去細細回憶?
蘇輕鳶端起茶碗想喝口茶,卻發現水已經冷了。
落霞忙替她重新換過,嘆道:「娘娘只是道聽途說,尚且聞之色變,何況皇上是親歷過那場慘事的……他不願提起,也是人之常情。」
「陸離他……當時在宮中?」蘇輕鳶詫異地坐直了身子。
落霞皺了皺眉頭:「皇上是昭帝爺的皇子,自然在宮中!聽說那時皇上生了一場大病,從年前一直到燈節都沒有好,錯過了未央宮的燈節宴,這才因禍得福僥倖逃出命來——可到底還是受了一場驚嚇,纏綿病榻大半年才能下地,後頭整整兩年都沒有開口說話。若非如此,先帝只怕也沒那麼容易登上帝座吧?」
蘇輕鳶怔怔地想了很久,苦笑著搖了搖頭:「原來陸離是昭帝爺的皇子,我竟一直以為他的生父只是個尋常宗室。」
落霞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啞然失笑:「娘娘與皇上相知多年,竟連這個也不知道,奴婢還真有些不信呢!」
蘇輕鳶訕訕的,自己辯解道:「他不說,我哪裡知道!我只聽說他是先帝的養子,哪知道其中還有那麼多彎彎繞!」
落霞沉吟片刻,苦笑道:「這倒也怨不得娘娘了。這件事非但皇上自己不說,旁人也極少提起。畢竟——皇上是昭帝爺唯一倖存的血脈,而先帝卻只是昭帝爺的幼弟。若是論起血脈正統來,這江山在十五年前就應該由皇上來坐了!」
蘇輕鳶想了許久才嘆道:「你剛剛也說了,十五年前陸離病著,而且兩年沒有開口說話……先帝繼位雖然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倒也還算是情有可原。」
落霞撇了撇嘴,沒有接這句話。
蘇輕鳶想起陸離剛才離開時那樣匆忙,心裡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十五年前的事,他說是一場「公案」,而不是一場「意外」。
莫非,當年的大火另有隱情?
失火?縱火?弒君?謀朝篡位?
順著這個思路再想下去:陸離後來的那場病,是當真受了驚嚇,還是人為?
再想想陸離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蘇輕鳶的心裡當真是百感交集。
如今段然似乎有了新的發現,會是什麼?有沒有可能掀起新的波瀾?
蘇輕鳶越想越心驚。
落霞不敢再多說,重新給她換過茶水之後,便退了下去。
蘇輕鳶心事重重地在床邊坐了很久,喃喃自語:「未央宮……到底在什麼地方?」
旁邊服侍的小宮女抿嘴笑道:「咱們芳華宮,就是在原來未央宮的舊址上重建的啊!」
蘇輕鳶凜然一驚,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未央宮舊址?
芳華宮,剎那芳華。
歷來皇后都是住昭陽宮的。先帝賜她住在芳華宮,是巧合還是別有深意?
蘇輕鳶不敢再往下想了。
剛剛回話的小宮女見她臉色不好,忙又笑道:「娘娘不必多心,當年出事之後,宮裡請了高僧來做過很多場法事的,亡靈都已經超度過了。咱們芳華宮興建之初也有高人指點過,沒有晦氣的。」
「我不怕這個。」蘇輕鳶很勉強地笑了一下。
她確實不忌諱什麼亡靈。她怕的,是人心。
在殿中是坐不住了。蘇輕鳶走出門去,信步到了東廂房——那是陸鈞諾如今住著的地方。
這兩日段然在替陸離查事情,陸鈞諾沒了功課的約束,自然又撒開了歡。
蘇輕鳶走過來的時候,那小傢伙正跟著淡月和幾個小宮女,在外面的園子里笑鬧成一團。手上、臉上、衣服上,到處都是泥。
看見蘇輕鳶過來,淡月笑嘻嘻地招了招手:「鈞兒念叨你老半天了,你總算是來了!」
「弄得一身都是泥水,你們倒也不怕手冷!」蘇輕鳶站在廊下,淡淡地笑著。
淡月撇嘴嗤笑道:「你少來!從前你玩鬧起來的時候,新做的衣裳也不知弄破過多少件,我們說你什麼了嗎?你忘了去年冬天你自己穿著一件夾襖拉我們一起打雪仗,掉進冰窟窿害了一場風寒的事了?」
「瞧瞧,我才說一句,她倒有一車子的話等著我!」蘇輕鳶無奈地向身旁的小宮女抱怨道。
陸鈞諾在衣服上蹭了蹭小手,甩著一身的泥點子就向蘇輕鳶撲了過來。
蘇輕鳶無處可退,立時垮下了臉:「我可以跑嗎?」
旁邊的小宮女只顧著笑,眼睜睜看著陸鈞諾鑽進了蘇輕鳶的懷裡,把一件嶄新的衣裳弄得活像是剛從泥地里拖出來的。
蘇輕鳶苦笑著,攥住了陸鈞諾的小手:「好的不學,偏跟著你淡月姐姐學那些調皮搗蛋的本事!」
「母后,鈞兒抓到了一條大蚯蚓!」陸鈞諾舉起小手,得意地向蘇輕鳶炫耀。
旁邊的小宮女嚇得尖叫一聲,遠遠地躲了開去。
蘇輕鳶一臉無奈:「好好的一位小王爺,竟成了個莊稼地里的泥猴子了——來人吶,給我把淡月拖下去,罰她舂完咱們宮裡三天份的米,舂不完不許吃飯!」
「不是吧……咱們宮裡那麼多人,三天份的米怕是到明天也舂不完!主子,你是要餓死我、累死我嗎?」淡月終於害怕了。
蘇輕鳶淡淡道:「今天完不成,明天加倍;明天完不成,後天再加倍!你若實在沒法子,可以去求疏星幫忙——不過,你下個月的月例銀子要分她一半!」
淡月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若肯幫我,我把月例銀子全給她都可以!」
蘇輕鳶眯起眼睛,露出一個奸詐的笑容:「如此你便快去吧——彤雲,替我找兩個人看著淡月和疏星,米未舂完之前不許淡月吃飯!至於疏星,咱們有什麼好吃的都給她拿一些過去!」
「小姐!你要不要做得這麼絕!」淡月抱柱哀嚎。
陸鈞諾在旁瞧著熱鬧,拍著小手大笑起來。
蘇輕鳶嘆了口氣,無奈地拿帕子替他擦著小手:「這麼調皮,嬤嬤們居然也管不住你!」
朱嬤嬤在旁訕訕地笑著:「小孩子都是有些頑皮的,偶爾讓他撒撒歡……」
蘇輕鳶抬起頭來:「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鈞兒只要不犯大錯,喜歡怎麼玩鬧都隨他,你們只要看著別讓他傷著、防著他闖大禍就好。」
嬤嬤們齊聲應了,蘇輕鳶便抱著陸鈞諾回到廂房,囑咐底下人替他收拾乾淨。
那小傢伙卻纏著她不放,趴在她膝上撒嬌打滾,誓要把一身的泥水盡數抹到她的身上。
蘇輕鳶知道他還沒鬧夠,只得由著他了。
看著這小傢伙的笑臉,她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先前,她一直以為是陸離奪走了屬於小鈞諾的天下;如今再從頭算起,這筆賬卻有些糊塗了。
如果十五年前的那場大火另有隱情,事情會更加複雜。不知陸離會不會遷怒鈞兒這個小娃娃?
不管當年先帝有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鈞兒畢竟才只五歲——舊日的那些恩怨,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