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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不是你殺了她,就是她殺了你

  三日光陰,倏忽而逝。


  蘇輕鳶精神倦怠,一天裡頭倒有七八個時辰是睡著的,於是這時間就過得越發快了些。


  僥天之幸,她的身子雖然未見起色,腹中那個小東西卻總算是險險保住了。


  這幾日,陸離一得空便過來陪她。蘇輕鳶有時昏睡著,有時假裝昏睡著,一直相安無事。


  話雖然沒有多說幾句,但在蘇輕鳶的心裡,對這孩子的情分卻一天天重了起來。


  這一日清晨,蘇輕鳶卻醒得格外早。


  她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從今日起,她的好妹妹蘇青鸞,也要同她一樣被困在這寂寂深宮之中了。蘇家的最後一個女兒,最終還是沒有逃過深鎖宮牆的命運。


  若非受她連累,青鸞原本不必如此的——想到這層緣故,蘇輕鳶便覺得無顏面對妹妹,對陸離也不知不覺地多了幾分芥蒂。


  蘇青鸞賜居的院落,是與芳華宮相距不遠的延禧宮。照規矩,冊封之前的那一夜,陸離應該是宿在那裡的。


  昨晚陸離從芳華宮告辭之前,站在廊下踟躕了很久。


  蘇輕鳶知道他有話說,但她不想聽。


  她自己也有一肚子話想對他說,細想想卻又一句都不能出口。


  她希望陸離待青鸞好,希望他把她所未曾得到或者不能得到的寵愛,盡數付與她血脈相連的親妹妹。


  與此同時,她卻又害怕陸離待青鸞好。


  在一個「情」字面前,女人都是自私的,而蘇輕鳶自知,她是屬於極端自私的那一種。她對陸離,或許恨過、或許依然恨著,可是當初的那份情意,卻也從未有分毫減少。她的眼裡心裡全是他,又如何容得下他同別的女子恩愛繾綣?

  因為這樣的矛盾,這幾日蘇輕鳶的心裡,著實煎熬。


  此時此刻,芳華宮中寂寂無聲,倒有點兒凄涼晚景的意味了。


  廊下擺著各色的菊花,開得正艷。


  可是誰都知道,這樣濃艷的秋色過後,緊接著便是百花凋零的嚴冬了。


  蘇輕鳶憑窗而立,感受著涼浸浸的秋氣,心裡竟也添了幾分哀涼。


  「四姐姐今日怎麼起得這樣早?」門口響起了一聲笑語。


  蘇輕鳶愣了一下,忙掛上了笑容:「青鸞。」


  蘇青鸞快步走了過來,驚呼道:「姐姐怎麼下床了?外頭冷,你開著窗子,也不多穿件衣裳——疏星是怎麼服侍的?」


  疏星和落霞幾人忙跟進來,這才知道蘇輕鳶早已起床,少不得又是一陣忙亂。


  蘇輕鳶拉過妹妹的手攥了攥:「今日是你的冊封禮,你怎會這個時辰過來?」


  蘇青鸞垂下頭去,淡淡道:「嬪妃的冊封禮,不過是聽一道聖旨、接一方金印,再磕兩個頭也就罷了,能費多少工夫呢?」


  蘇輕鳶聽她如此說,心中又覺得有些傷感。


  蘇青鸞雖說是個庶女,可是她的生母阮姨娘在將軍府當家也有十多年了,論起來這個庶出其實與嫡出也並無太大分別。憑著將軍府的權勢,青鸞若是嫁與尋常官宦人家,做個正房也不難。


  可是她偏偏入了宮!


  淑妃的位份在嬪妃之中不算低,但畢竟仍是偏妃,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竟連個正兒八經的婚禮都沒有。青鸞雖然嘴上說不委屈,可是……豈能當真不委屈呢?

  蘇輕鳶滿心傷感,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疏星在旁嘆道:「照規矩,四妃之位冊封當日,受封嬪妃的母家女眷可以入宮領受賜宴的。只是如今正當國喪,這賜宴也只能免了。」


  蘇輕鳶聞言,心中愈發歉然。


  蘇青鸞卻扶著她的手慢慢地跪了下來:「照理說,嬪妃冊封之後,是要到中宮接受皇后訓誡的。只是本朝後位虛懸,這訓誡之禮應當由太後代行——妾身聽訓,請太后示下。」


  蘇輕鳶呆了一呆,苦笑道:「你一向比我懂規矩,我拿什麼來訓你?青鸞,宮中生存不易,我只盼你能堅韌一些,不要只管退步忍讓……將來這宮裡必定會添新人,你要懂得保護自己。」


  疏星抿嘴笑了笑:「這番訓誡,倒是別開生面。淑妃娘娘,太后對您的愛護之心如此殷切,必定不忍見您這樣跪著,快快請起吧!」


  蘇青鸞站了起來,垂首道:「姐姐疼我,我自然知道。青鸞也希望姐姐永遠傲立宮中,無懼風雨。」


  蘇輕鳶拉著她一起在軟榻上坐下,苦笑道:「你這番祝願,倒也別出心裁。風雨要來,誰也沒有法子,你我姐妹同在宮中,也只能相互扶持了。」


  蘇青鸞重重地點了點頭,反握住蘇輕鳶的手,擔憂地問:「我見姐姐的臉色倒比昨日更蒼白了幾分,可是今日起得太早的緣故?傳太醫了沒有?」


  蘇輕鳶搖頭笑道:「不用傳他也會來的。分明沒多大的事,他偏要一天請三四遍脈,弄得好像我快要死了似的!」


  「性命攸關,還說『沒有多大的事』?」陸離快步走進門來,沉聲斥道。


  蘇輕鳶抬頭看了他一眼,立刻彆扭地移開了目光。


  蘇青鸞站起來行了個禮,退到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陸離走過來攥住了蘇輕鳶的手:「臉色確實不太好看。夜裡沒睡好?」


  蘇輕鳶避開他的目光,淡淡道:「就是因為睡得太好,所以一早就醒了。」


  陸離伸手將她攬進懷中,在她的小腹上輕輕地摩挲著:「這裡,當真不疼了?」


  蘇輕鳶煩躁地推開他的手,背轉身去。


  蘇青鸞站起身來,斂衽道:「青鸞今日有些不適,先告退了——皇上替我好好陪著姐姐吧。」


  蘇輕鳶立刻擔心起來:「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傳太醫……」


  陸離按住她的手,笑道:「她沒事!你乖乖坐下,我有話對你說。」


  蘇輕鳶微微一怔,忽覺胸口一股悶氣堵了上來。


  陸離見她臉色不對,忙站起身:「怎麼了?又不舒服?」


  蘇輕鳶緩緩地搖了搖頭,許久才道:「無妨。想必是今兒起得早了,有些不習慣而已。」


  「既如此,你先回去歇一會兒,等你醒了我再同你說。」陸離伸手扶住她的臂彎,擔憂地道。


  蘇輕鳶冷淡地笑著:「哪裡就那麼嬌弱了?你特地跑來跟我說事情的時候可不多,我正該受寵若驚地迎著,哪有隻顧著自己補眠的道理!」


  陸離扶著她回到床中坐下,苦笑道:「聽這語氣,像是在跟我生氣的樣子。我雖不知哪裡又得罪了你,也在這裡先賠個不是可好?」


  「算了,你是皇帝,我豈敢讓你賠不是!」蘇輕鳶發出一聲嗤笑。


  陸離的臉上僵了一下,訕訕道:「我如今有點兒相信你沒瘋了——這兩天你不是陰陽怪氣就是咄咄逼人,再不然就是裝睡不肯理我。前段時間你發瘋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待我的。」


  「你希望我如何待你?我應該如何待你?」蘇輕鳶反問。


  陸離低下頭看了她許久,無聲地嘆了口氣:「阿鳶,你冷靜的時候,真讓人害怕。」


  蘇輕鳶心中一軟,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了傾身子,倒進他的懷裡。


  陸離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樣才乖——阿鳶,沈氏的案子已經審清楚了,死罪難逃。我覺得有些事,應該讓你知道。」


  蘇輕鳶仰起頭來:「她是先帝寵妃,父兄又都在朝中為官,可不是什麼無名無姓的宮人。堂堂太妃害死一個小太監,無論如何都犯不著以命相抵——莫非小林子的哥哥來頭不小?」


  陸離微笑搖頭:「他們兄弟都是京郊貧民家的孩子,沒什麼來頭。」


  蘇輕鳶想了許久,緩緩地勾了一下唇角:「我知道了。定是你借著徹查這個案子的由頭,給沈氏栽了幾項旁的罪名。畢竟從她撞進門來的那一刻起,她在你的眼裡就已經是個死人了,這幾日的『審問』,不過是你在為殺人滅口編造一個充分的理由而已。」


  「阿鳶,你一定要把我看作一個陰險歹毒之人嗎!」陸離無奈。


  蘇輕鳶無辜地道:「你本來就是啊!」


  陸離的臉僵住了。


  「被我說中了?」蘇輕鳶有些得意,高高地昂起了頭。


  陸離一把將她的頭按了下去,強迫她貼在他的胸前:「聽見了沒有?」


  「聽見什麼?」蘇輕鳶不解。


  陸離咬牙道:「心碎的聲音。」


  蘇輕鳶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


  剛才,她似乎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話?

  應該,是幻聽了吧?


  看來,她最近確實病得不輕了。前些日子裝瘋裝得太厲害,沒準兒真的有一點不正常了,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蘇輕鳶窩在陸離的懷裡,為自己的健康狀況憂慮了片刻,很快就打起了盹。


  陸離還在等著她的反應呢。


  他猜想她或許會歉疚、或許會大笑,卻唯獨沒有想到,她竟然對此漠不關心,以至於昏昏欲睡了。


  陸離深感挫敗。


  但話頭既然提起來了,他還是決定堅強地說完:「沈氏確實必須死,但她這個死罪,並不冤枉。她殺小林子的哥哥,目的是為了滅口,而她想掩蓋的那件事——」


  「這麼說,她還犯過更重的案子?是什麼?毒殺皇子,還是毒殺皇妃?」蘇輕鳶立時來了精神。


  這一次,她終於猜中了。


  陸離低下頭來看著她,沉聲道:「皇妃。」


  蘇輕鳶的心裡莫名地緊張起來。


  陸離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發出一聲長嘆:「阿鳶,先帝的蘇賢妃,並不是病死的。」


  「長姐不是病死的?難道……」蘇輕鳶的心臟緊緊地揪了起來。


  陸離愛憐地擁著她,嘆道:「是中毒。而且下毒之人正是沈氏。小林子的哥哥在御膳房管事,對此多少有幾分察覺,也悄悄地向小林子透露過一些。後來沈氏一直比較安分,他們兄弟也就放下了心,沒想到時隔這麼久,沈氏還是下了手。」


  「沈素馨!」蘇輕鳶咬牙切齒地把這個名字念了一遍,心中恨意洶湧。


  「別動怒,」陸離緊張地拍著她的後背,「我對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生氣!我只是覺得,蘇賢妃的死因,你一定會關心。而且我要殺沈氏,卻不希望你覺得我陰險歹毒,濫殺無辜。」


  「她該死!」蘇輕鳶恨聲道。


  陸離捧著她的手,笑道:「就等你這句話了。我這就叫人送白綾給她。」


  蘇輕鳶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卻又煩躁地站了起來:「不行,我要親眼看著她死!」


  陸離立刻攔下了她:「死人沒什麼好看的。你如今好好養著身子才是正經!」


  「可是,長姐死的時候,我看見了的。」蘇輕鳶緊攥著雙拳,牙關有些打顫。


  陸離沉默地站了片刻,嘆了口氣:「罷了,我陪你去。你多穿件衣裳,再叫疏星和落霞跟著。答應我,無論如何不可動怒。」


  「好。」蘇輕鳶順從地應了,心裡暗笑他啰嗦,卻又莫名地覺得有些受用。


  說好了不動怒的,可是見到沈素馨的時候,蘇輕鳶還是覺得胸中湧上了一股躁意。


  沈素馨看見蘇輕鳶和陸離攜手而來,露出了嘲諷的冷笑:「這年頭,畜生都可以光明正大招搖過市了?母子亂倫,豬狗不如!」


  陸離攥緊了蘇輕鳶的手,怕她動怒。


  蘇輕鳶勾起唇角,冷笑著:「可惜,你沒有機會到處去說了。」


  「你……果真是厚顏無恥!」沈素馨披頭散髮,赤紅著一雙眼睛,狀若瘋癲。


  小太監抬過椅子來,陸離扶著蘇輕鳶坐下,自己在她身後站著,留神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並未向沈素馨多看一眼。


  蘇輕鳶冷冷地與沈素馨對視著,咬牙道:「你這一世,連『豬狗不如』的機會都沒有爭取到,也算無能。盼你來世輪迴到畜生道,做豬做狗一償宿願吧。要說厚顏無恥,我畢竟還是比不上你。你的手上沾了我長姐的血,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纏著我叫『姐姐』,實在令我自愧不如。」


  沈素馨張狂地笑著,毫無悔意:「你姐姐死在我手裡,那是她自己無能!這宮裡的女人,哪一個手上沒有沾過血?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什麼純白無辜,你自己不是也正準備殺我滅口,好掩蓋你們那些令人作嘔的醜事嗎!還有你那個嬌滴滴的小白兔妹妹——別怪我不提醒你,將來不是你殺了她,就是她殺了你,我就在九泉之下睜大眼睛看著,今後的好戲還多著呢!」


  蘇輕鳶「呼」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阿鳶!」陸離慌忙拉住了她。


  蘇輕鳶定了定神,緩緩地坐了回去。


  陸離按著她的肩膀嘆道:「別被這個女人騙了。青鸞的性情如何,你是最知道的。」


  蘇輕鳶點點頭,盯著沈素馨,沉聲質問:「你殺我長姐,理由是什麼?」


  「理由?」沈素馨嘲諷地笑了,「我殺她,哪裡用得著什麼理由!你們蘇家的人一個比一個會裝模作樣,明明是個狐狸精,偏要裝出一副仁善賢德的模樣來,沽名釣譽!我是四妃之首的貴妃,薛氏死了,我做皇后才是順理成章,可是朝中那些見風使舵的老東西竟然聯名保舉她為繼后,把我這個貴妃置於何地!她進宮已有十多年,一個年近三十的老婦,拿什麼跟我比!我若不殺她,難道眼睜睜看著她做了皇后,騎到我的頭上來嗎!」


  蘇輕鳶攥住椅子的扶手,淡淡道:「長姐才貌雙全、賢德無雙,又誕育了皇子,自然處處強你百倍。」


  「所以她死了!」沈素馨高高地抬起了下巴。


  蘇輕鳶平靜地接道:「所以我來了。」


  陸離忽然緊蹙了眉頭,眼中露出探究之色。


  沈素馨卻立時暴怒起來:「沒錯,你來了!我離后位已經僅有一步之遙,偏偏橫空殺出了一個你!你搶了我的位置還不算,居然還剋死了皇上,讓這一宮的女人都失了庇護,被打發到興慶宮去過那種活死人似的鬼日子!那麼多人的榮耀富貴都毀在你的手上,你自己卻若無其事地當起了皇太后,還勾搭上了新皇帝!富貴、尊榮、男人……你什麼都不缺,可是我呢?自從你來了,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活該。」蘇輕鳶言簡意賅地評價道。


  沈素馨大怒,少不得扯開嗓子又是一番怒罵。


  蘇輕鳶聽得煩了,便站了起來:「興慶宮的太妃太嬪們怨我情有可原,唯獨你是罪有應得!若非你謀圖后位,後面那些事都不會發生,我也不會被迫到宮裡來!孝賢皇后的死法與我長姐一模一樣,必定也是你的手筆吧?雖說人人都難免有惡毒的時候,可是你的惡毒,未免也太過了些!」


  「我沒有!孝賢皇后不是我殺的!你有時間往我的頭上栽罪名,倒不如去查查你那個死了的長姐!你以為她真有多麼清白嗎!」沈素馨焦躁地跳了起來,晃得腕上的鎖鏈「嘩嘩」作響。


  「當真不是你?」蘇輕鳶仍然有些不信。


  陸離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嘆道:「該問的,底下人都問過了。她認下的罪名不少,不太可能獨獨對這一件不鬆口——孝賢皇后之死,或許確實與她無關。」


  「如果是這樣,我沒什麼好問的了。」蘇輕鳶低下頭,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陸離回頭向小太監吩咐道:「伺候沈太妃上路吧。」


  小太監應下了,很快捧了一隻托盤過來。


  白綾、鴆酒、匕首。三者自擇其一,這是宮裡的老規矩了。


  沈素馨看見這三樣東西,高傲的神情終於有些鬆動,雙腿也開始打顫了。


  蘇輕鳶忽然仰頭看向陸離:「既然宮裡的規矩都是這樣,那次你要殺我的時候,為什麼不依著這條規矩來?那次的白綾不是放在托盤裡送到我面前,而是小太監直接套到我脖子上的;至於匕首,我更是看都沒看到……」


  「咱們不提這個,好嗎?」陸離嘆息著攬緊了她的腰。


  蘇輕鳶推開他的手,撇嘴道:「不提就不提!我知道你想讓我死得格外難看一點!話說,你該不會是對我舊情未泯,生怕自己忍不住對我的屍體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來,所以才故意讓我死得難看吧?」


  「阿鳶,什麼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陸離低下頭來,伏在她的耳邊啞聲問。


  蘇輕鳶順手在他腰上擰了一把,恨聲道:「問你自己!你後來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的?」


  「你說得對。」陸離用力將蘇輕鳶圈到自己的胸前,聲音乾澀。


  蘇輕鳶心中一沉。


  卻聽陸離繼續道:「如果那時你死了,我確實保不定會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來!阿鳶……」


  他緊緊地箍著蘇輕鳶的身子,雙臂纏著她的腰,彷彿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里去。


  蘇輕鳶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因為心中微涼,便愈發貪戀著他胸口的溫度。


  思及那日的事,兩人莫名地都有些情動。在此刻的場景下,格外不合時宜。


  但沈素馨早已沒有閑心來嘲諷什麼了。


  對著那三件可怕的東西,她猶豫了很久,非但沒有作出決定,反而把自己的勇氣和傲氣都消耗光了。


  她忽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哭起來:「皇上饒命,太後娘娘饒命啊!妾身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妾身願意終身持齋,供奉蘇賢妃的牌位,求太后網開一面……」


  「小林子,了結了吧。」陸離沉聲吩咐。


  小林子二話不說,拿起那條白綾打了個結,乾脆利落地套在了沈素馨的脖子上。


  「皇上……」沈素馨嗚咽一聲,雙手緊緊地抓住白綾,很快便發不出聲音了。


  蘇輕鳶看著她痛苦掙扎的樣子,不免又記起了自己當日的情形,下意識地抬手護住了頸下。


  陸離嘆了一聲,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該叫你看這個的。」


  蘇輕鳶推開他的手,咬牙道:「我長姐是她所殺,我這一輩子也算是間接毀在了她的手裡。我只有親眼看著她死,心裡才能好受幾分。」


  「你當初,真的很不情願進宮?」陸離低下頭來,看著她問。


  蘇輕鳶仰起頭,對上他的目光:「你覺得呢?陸離,在你的心裡——對了,在你的心裡,我是一個善於鑽營、熱衷於榮華富貴的女人,你說過的。」


  「阿鳶,當時……」陸離的心裡悲喜交集,有一肚子的話要問,此時卻忽然不知該從何問起。


  蘇輕鳶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如今再提那些陳年舊事還有什麼用?你就當我是情願進宮的好了。」


  這時沈素馨已被小林子他們幾個拖著掛了起來,連蹬腿的力氣都沒有了。


  疏星走上前來,皺眉道:「太后,這裡晦氣得很,您有孕在身,不能見髒東西的!咱們還是快些出去吧!」


  陸離聞言,立刻不由分說地攬著蘇輕鳶走了出去。


  蘇輕鳶回頭向沈素馨看了一眼,心裡並沒有覺得十分痛快,反而有些悲哀。


  直到再次站在明晃晃的太陽底下,她才覺得心頭的寒意散去了一些。


  陸離擁著她找了一處亭子坐下,嘆道:「阿鳶,如今說起來只怕你未必相信——那日,我並不是當真要殺你的。」


  蘇輕鳶歪了歪頭,疑惑地看著他。


  陸離澀聲道:「那日的口諭是我下的,可我只不過是想嚇嚇你!我中途叫人攔住李全忠說話,把那杯下了鶴頂紅的毒酒換了下來——換的是一杯普通的酒水,不是你所看到的劇毒!至於白綾的事,我更是毫不知情……當時我盛怒之下,把涉事的幾個太監全部誅殺了,後來想徹查的時候便斷了線索。先前我以為是沈氏的手段,可是一番審問下來,已確定了不是她。」


  蘇輕鳶耐心地聽他說完,幽幽笑了:「你的意思是,這宮裡、你信得過的人之中,居然還有人敢違背你的命令,自作主張欲置我於死地?若果真如你所說,這幾個月又為什麼沒有人繼續下手?」


  「那些人不是我的,是先帝的!」陸離急道。


  蘇輕鳶怔怔地想了許久,苦笑著搖了搖頭:「想不通,也不必再想了。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你不提我都忘了。」


  「忘不了!」陸離抓住她的手,十指交纏,感受著她指尖的涼意。


  他知道她忘不了。這件事,是橫在她心裡的一根刺,是她對他徹底斷了希望的起始。


  而他自己更忘不了。


  若是那一日她恰巧犯了倔脾氣,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若是那一日他再理智一些,沒有拋下一切顧慮趕過來看她……


  陸離不敢想象。


  蘇輕鳶懶懶地趴著,將下巴擱在陸離的手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剛才的話是真是假,但她似乎也並不十分願意去追究。


  哪怕是假的呢,只要他還願意用心來哄她,就已經很不錯了。


  剛進宮時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似乎已經過去了。這段時日的陸離待她十分溫和而寬容,依稀仍然是昔日那位臨川王的模樣。


  或許他正在籌謀著什麼,又或者他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但是——有什麼關係呢?


  她如今,不會再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他身上了。


  他寵她,她會高興;他不寵她,甚至還要再折磨她,她也能接受。


  如此而已。


  如今,她和他之間,不僅隔著輩分、隔著倫理、隔著天下人的眼光,還隔著一個蘇青鸞。


  而兩人之間的聯繫,除了先前那幾年不知真假的情愫之外,就只有她肚子里的這個小東西了。


  等這個小傢伙落了地,這點兒聯繫也就斷了。


  因為,這是青鸞的孩子。


  小傢伙生下來,必須養在青鸞的延禧宮,稱呼青鸞為「母妃」。


  而她,是「皇祖母」。


  蘇輕鳶不敢想象將來的日子該怎麼過。她所能抓住的,只有此時此刻那一點點可憐的溫暖,就如同這深秋的暖陽一般。


  或許依然熱烈,或許熏人慾醉。但是,快要結束了。


  「陸離,對我好一點。」蘇輕鳶仰起頭,悵悵地嘆了一聲。


  陸離將她額前的髮絲捋到一旁,捧著她的臉看了許久。


  蘇輕鳶沒有等到想要的回答,神情有些失落。


  良久之後,陸離發出一聲輕嘆:「你放心。」


  蘇輕鳶微微一笑,推開他站了起來:「我有些累了。你也該去忙了吧?」


  陸離跟著站起來,仍舊牽起了她的手。「今天沒有重要的事,可以多陪陪你。咱們回芳華宮去。」


  蘇輕鳶沒有反對。


  路上,她終於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我長姐她,真的也會害人嗎?」


  陸離笑著搖了搖頭:「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我所知道的蘇賢妃,性情溫婉、深明大義。最重要的是,她行事光明磊落,不失將門風範,絕對不會無故暗害別人的。」


  「將門風範?」蘇輕鳶低低地冷笑了一聲。


  陸離擁著她跨進芳華宮的大門,笑道:「我說她是『將門風範』,卻沒說她有『乃父之風』。不能算錯吧?」


  蘇輕鳶見他抖機靈,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陸離又笑道:「沈氏只不過是一個跳樑小丑,她的那些混賬話,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你和青鸞,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一對姐妹。你相信你自己無論何時都不會害青鸞,自然也就可以相信青鸞無論何時都不會害你。」


  蘇輕鳶重重地點了點頭,又笑道:「青鸞比我善良得多,就算我會害她,她也不會害我。」


  「既如此,你還擔心什麼呢?」陸離笑了。


  一進房門,蘇輕鳶便撲在了軟榻上:「我擔心我會變壞……我總覺得,青鸞在我的跟前,很可憐,也很危險。」


  「頭一次聽說有人擔心自己變壞的!」陸離笑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蘇輕鳶翻身坐起,伏在他肩上低低地笑了:「其實我一直很壞啊!比如現在——如今青鸞已經是你的妃子了,可我還是想霸著你,一刻也不想分給她!」


  陸離喜出望外,一把抱住她撲在榻上:「如果是這樣,我希望你可以更壞一點!」


  蘇輕鳶嚇得尖叫一聲,正要推開他,忽見淡月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太后,不好了!小王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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