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聖旨已下,封妃勢在必行
今日的早朝,格外漫長。
長到蘇輕鳶雖然揣著一肚子心事,最後卻還是在軟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色已經過午。
淡月、疏星兩個丫頭躲在屏風外面竊竊私語;妹妹蘇青鸞靠在窗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見蘇輕鳶醒來,兩個丫頭立刻趕過來伺候著,蘇青鸞卻「咚」地一聲跪了下去。
「怎麼了?!」蘇輕鳶臉色大變。
蘇青鸞跪地哭道:「我是進宮來照顧姐姐的,不是來服侍皇上的!請姐姐勸勸皇上,收回成命吧!」
蘇輕鳶慌忙跳下床來扶她,蘇青鸞卻死命地賴在地上,說什麼也不肯起身。
蘇輕鳶只好也跪了下來,急得嗓子都啞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蘇青鸞「嚶嚶」地哭著,把臉埋在蘇輕鳶的肩膀上,哭得渾身發顫,已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疏星只得跪地替她解釋道:「皇上要封五小姐為淑妃,三日後便是冊封禮。如今聖旨已下,禮部也已經發了文,事成定局了!」
蘇輕鳶只覺得心頭突地跳了一下,隨後眼前一陣發黑,竟是什麼都看不見了。
「四姐姐!」
「太后!」
耳邊傳來幾聲尖叫。
蘇輕鳶用指甲狠狠地掐著掌心,強迫自己清醒過來,十分艱難地扯了扯唇角。
蘇青鸞放聲大哭:「我不願意的!姐姐,我真的不願意的!你去求求皇上好不好?青鸞此生不願被宮牆所誤,何況……姐姐的心事,做妹妹的豈有不知道的!」
蘇輕鳶抬了抬手,示意要起身,淡月忙過來扶她。
誰知剛剛撐起一條腿,她忽然胸口一痛,禁不住又伏在地上乾嘔起來。
「四姐姐?!」蘇青鸞嚇得呆了。
蘇輕鳶努力掙扎著想爬起來,無奈渾身上下使不出一絲力氣,身子似有千斤之重,只想癱到地上去。
蘇青鸞慢慢地跪直了身子,咬牙道:「姐姐,你不要生氣,青鸞是死也不會進宮的!姐姐若是不信,青鸞現在便碰死在這裡,以明心志!」
說罷,她踉蹌了一下,飛快地站了起來。
「給我攔住她!」蘇輕鳶厲聲嘶吼。
疏星慌忙搶到蘇青鸞的面前,死死抱住她的身子,急得滿臉淚痕:「太后這裡已經夠煩的了,五小姐就不要添亂了好不好!」
蘇青鸞掙扎了幾下,簌簌地落下淚來:「青鸞沒用,幫不到姐姐,只會添亂……」
蘇輕鳶已說不出話來,只覺胸口一陣一陣地絞痛不止,身子更是早已動彈不得,眼睜睜地向著那無邊的黑暗之中沉了下去。
「四姐姐——」蘇青鸞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白眼一翻,也昏了過去。
芳華宮中立時亂成了一團:有尖叫的、有哭喊的、有跑著去傳太醫的、也有趕去報知陸離的……
蘇青鸞很快就醒了過來,伏在軟榻上「嚶嚶」地哭個不住。
蘇輕鳶卻遲遲沒有醒。
太醫已經來了,卻被落霞攔在了門外,不敢放進門。
直到,陸離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怎麼回事?」他衝到蘇輕鳶的床邊,看著她全無血色的臉,抑制不住地渾身發顫。
淡月抬起頭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如你所願,聽到五小姐封妃的消息以後,就這樣了!」
蘇青鸞依舊伏在軟榻上,哭得更厲害了。
陸離緊緊地攥住了蘇輕鳶的手,卻發現那隻手的溫度,冷得嚇人。
他驚恐地將那隻手舉到眼前,心顫不已。
只見蘇輕鳶的手掌呈現出異樣的青紫色,被他攥住過的地方有明顯的白色痕迹,久久不退。
「阿鳶……」陸離的心裡徹底慌了。
落霞在旁邊低聲請問:「要不要叫太醫過來看看?」
一句「快傳」差一點衝口而出。陸離勉力忍住,緩緩地站起身來。
門外來了五六個太醫,全都擠在門口,緊張地向內張望著。
陸離咬了咬牙:「余慎,進來!」
余太醫領命,快步趨上前來,一言不發地將手指搭在了蘇輕鳶的腕上。
片刻之後,他的手指竟微微顫抖起來。
陸離把無關的人都攆了出去,沉聲道:「你直說吧:人有沒有事?孩子能不能保得住?」
余太醫聽他問到「孩子」,心知躲不過了,只得硬著頭皮道:「微臣……願儘力而為。」
淡月在旁哭道:「你只保住大人就好,誰要你保那個小孽障……」
「住口!」疏星揚起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
陸離卻竟然沒有發怒。
他只是盯著蘇輕鳶的臉,沉聲道:「都給我保住!」
余太醫擦了擦汗,從藥箱中取出藥丸給蘇輕鳶服下,施了針,又開了藥方。
這一切做完之後,他才重新跪到地上,小心地道:「太后應當不久之後就會醒來,喝下湯藥就無礙了,只是……煩請服侍的姑娘們看看,是不是已經見紅了?」
陸離踉蹌著退到屏風處,後背重重地撞了一下,眼中竟而落下淚來。
疏星掀開被子看了一眼,哭道:「只一點點……太醫,請您務必盡全力……」
余太醫忙道:「若只一點,或許還有希望。只是這一胎原本便有些不安穩,此時胎氣已傷,醒來后萬萬不可再有大怒大悲!」
淡月擦著眼淚,大聲冷笑:「有人偏想讓她大怒大悲,我們能有什麼法子?不如乾脆別叫她醒了,讓她睡到孩子落地好了!」
余太醫想了一想,眼睛一亮:「此計大妙!」
淡月氣得差一點吐血。
余太醫忙解釋道:「兇險只在這幾日,微臣可以用藥讓太后多睡一陣子,等胎兒保住,再……」
「再怎麼樣?」床中躺著的蘇輕鳶忽然發出了一聲極虛弱的冷笑。
余太醫呆了一呆,竟沒能接上話。
蘇輕鳶掙扎著要起身,余太醫忙搶上前來拔了銀針,惶急地道:「太后萬萬不可起身,此胎大為兇險啊!」
蘇輕鳶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隨手將他提起來甩到一旁,跳下床去一頭撞在了陸離的身上:「你來得正好——我的孩子快沒了,你快去叫人來看啊!等它不存在了,你的計謀就泡湯了!你還在等什麼?難道你甘心浪費這兩個多月的苦苦籌謀,甘心浪費掉這幾年的虛情假意?」
「阿鳶,你不要亂動,快回去躺著!」陸離終於從怔忡中醒過神來,看見蘇輕鳶狀若癲狂的樣子,立時慌了。
蘇輕鳶揪住他的衣領,嘶聲大笑:「我要讓你失望了,陸離!這孩子沒得太早,還沒成形呢,算不上『鐵證』吧?我只要抵死不認,你這一計就不算成功!」
陸離越聽越糊塗,有些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但此時此刻,他並沒有心思去深究她的瘋言瘋語。
他努力從蘇輕鳶的撕扯之中掙扎出來,試圖安撫她,卻幾次被她抓傷了臉。
蘇輕鳶的癲狂有增無減。
她不顧一切地在陸離的身上撕扯、捶打,嘶聲哭喊:「你快去叫人來啊!叫你的朝中棟樑、你的文武百官,叫他們都過來!我親口告訴他們!我親自跟他們說:當朝太后與人私通、珠胎暗結,願受一切責罰!你快去啊!再晚一點等孩子沒了就來不及了!」
「阿鳶,你冷靜一點,太醫說了孩子還有救!」陸離死死地攥住她的手,厲聲嘶吼。
「有救?哈哈,有救……」蘇輕鳶呆了一呆,稍稍安靜了一些。
陸離忙彎腰將她抱起,準備送她回床上去。
蘇輕鳶卻又拚命掙紮起來,雙手再一次死死地揪住了陸離的衣領:「既然有救,你為什麼又要害青鸞?我還有用啊!你只要留著我、留著這個孽種,蘇家可以任你揉圓搓扁,你為什麼還不放過青鸞!你明明答應放過她的……你說過只要我乖乖的,你就不會動她!我哪裡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一定改,一定讓你滿意!你放過她,放過她啊……你讓我做豬做狗我也肯的,你為什麼一定要折磨她……」
「阿鳶,不是你想的那樣!」陸離一邊躲閃著,一邊還要防止她亂踢亂打傷著了自己,一時鬧了個手忙腳亂。
只一會兒工夫,蘇輕鳶便喊啞了嗓子。喉嚨里幾乎已發不出聲音,她猶自不甘心地拼盡全力嘶吼著,抓住陸離的衣衫拚命撕扯。
「余慎!」陸離終於想起向余太醫求救。
可是後者卻跪伏在地上,只管磕頭,連一個字也不敢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輕鳶漸漸地安靜下來,卻不是因為放棄,而是因為實在累了。
累到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喉嚨早已完全發不出聲音,只有意識還殘忍地清醒著。
她死死地盯著陸離,視線卻是模糊不清的。
她知道他在看著她,卻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只是絕望地流著淚,痛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太沒用了。
沒有力量、沒有智計、也沒有可以用來與他抗衡的勢力。
她就像是他圈養在籠子里的畫眉鳥,任他玩弄、任他凌虐,雖然可以在他高興的時候耍耍脾氣,卻也不過是他給自己找的一點兒樂趣而已。
真遇上事情的時候,除了哭鬧撒潑,她什麼辦法也沒有。
蘇輕鳶自嘲地苦笑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陸離終於等到她安靜了,自己也已累得精疲力盡。
重新將她放回床中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狼狽不堪。
尤其是陸離,衣衫凌亂破碎不說,就連臉上、手上、脖子上,也多了不少血痕,看上去有些可笑。
蘇輕鳶閉上眼睛,眼淚如同開了閘的河水,不住地從眼角流下來,怎麼也止不住。
這時小宮女已把葯熬好送了過來。
蘇輕鳶緊閉雙唇,說什麼也不肯喝。
余太醫在旁邊急得直擦汗。
陸離跪坐在床邊,緊緊地攥著蘇輕鳶的手:「阿鳶,我答應過你的事,必定不會食言!青鸞是你一直寵著的妹妹,也就如同我的妹妹一般,我必定不會傷害她!我封她為妃,不是為了羞辱你,當然更不是為了折磨她……」
蘇輕鳶偏過頭去用後腦勺對著他,表示不願意聽他說話。
陸離依然攥著她的手:「阿鳶,你仔細想想!昨晚的事,宮裡已經傳開了,我能怎麼辦?我不能受沈氏威脅,更不能讓你暴露於人前,我只能說昨晚我寵幸的是青鸞……」
蘇輕鳶猛地回過頭來,睜開眼睛,怨恨地瞪著他。
陸離從小宮女的手中接過葯碗,沉聲道:「你便是想打我、想罵我,也得養好了身子才行——來,把葯喝了!」
蘇輕鳶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伸出手來,重重地拍在那隻葯碗上。
葯碗打翻了。陸離躲閃不及,半邊肩膀上全是黑乎乎的葯汁。
蘇輕鳶微微扯了扯唇角。
落霞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一轉眼又端了一隻小碗走了過來:「這葯熬了整整一鍋呢,太后要打只管打,總有一碗會喝進您的肚子里去的!」
蘇輕鳶頭一次見這丫頭這樣伶俐,一時倒有些無措了。
這碗葯,打還是不打?
陸離用小湯匙把葯送到蘇輕鳶的嘴邊:「丫頭們熬藥很辛苦,別辜負她們了。」
蘇輕鳶感覺到下腹墜痛不止,估摸著應該差不多了,這才恨恨地向落霞瞪了一眼,不甘不願地張開了嘴。
陸離喜形於色,忙把葯吹涼了,一點點地餵給她。
等到一碗葯喝完,陸離已累得滿身是汗,蘇輕鳶卻覺得嗓子疼得輕了些。
她冷冷地盯著陸離,艱難地開了口:「你拿話哄我,以為我是傻的……你故意讓小路子送朝服過來,故意惹得宮中上下議論紛紛、流言四起——這分明是你自己的手段,你卻硬說是迫不得已……」
陸離抓住她的手,無奈道:「沈氏有備而來,我一旦表現出半點慌亂,她必定會揪住不放,到時候你我二人就只能任她揉捏,你知不知道?」
「好有道理。」蘇輕鳶勾唇冷笑。
「阿鳶!」陸離面露苦色。
蘇輕鳶咳了兩聲,冷笑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騙我……青鸞昨日剛剛到宮裡來,今日立時就出了這樣的事,難不成這都是巧合?你知道我不是生病而是有孕在身,若非另有陰謀,你怎麼會忽然想起讓青鸞一個姑娘家來照顧我!」
陸離固執地攥著她的手,沉默許久之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這麼說也沒有錯。我確實……」
「為什麼!你已經毀了我,為什麼還要扯上青鸞!」蘇輕鳶用盡所有的力氣發出嘶吼。
陸離只得伸出手來幫她拍著胸口,低聲嘆道:「你為什麼就不肯相信,我絕不會傷害她!」
「怎麼,這天底下的野狼都改吃素了?貓和耗子也開始把酒言歡了?」蘇輕鳶嘲諷地冷笑著。
這時,蘇青鸞擦乾了眼淚,從屏外的軟榻上爬起來,怯生生地走到了床前:「四姐姐,我沒事的,你不要為了我跟皇上吵架……」
陸離嘆了口氣,指指旁邊的錦凳示意蘇青鸞坐下:「我本來想過幾日再細細地向你們解釋,沒想到你的性子……唉,也是我考慮不周。青鸞,我封你為妃,是想拜託你做一件事。」
蘇青鸞緩緩地搖了搖頭:「四姐姐不喜歡我做你的妃子,我便死也不會入宮的。」
陸離只好依舊轉向蘇輕鳶:「阿鳶,你有沒有想過:咱們的孩子,是見不得光的!你把他生了下來,卻不能養在身邊,我宮裡又沒有嬪妃……咱們難道要把他送到宮外去養嗎?縱然你我能忍得下分離之苦,他將來的身份又怎麼辦?」
蘇輕鳶眯起眼睛,定定地看了他許久:「除掉蘇家之後,這孩子也就沒有用了。難為你還肯替他謀划將來——只是這跟青鸞入宮又有什麼關係?」
「誰說我要除掉蘇家?」陸離大惑不解。
蘇輕鳶涼涼地笑著:「等孩子落了地,你只要咬定他與你無關,就可以把所有的惡名都推到我的身上。到時候給蘇家定一個『教女無方』的罪名,隨便查抄一下……」
「你偷聽了段然那個混蛋的話?!」陸離終於明白了。
蘇輕鳶冷笑:「如此妙計,應該是你的得意之筆吧?若不分享給我共賞,那多遺憾啊!」
陸離的臉色漸漸地青了:「你聽牆角,倒還挺理直氣壯?我問你:你聽到的那些話,都是段然說的不是?你可聽到我有一個字贊同了沒有!」
蘇輕鳶見他氣得額頭上青筋都鼓起來了,不免有些害怕。再細細回想昨日聽到的那些話,她忽然有一點點心虛。
陸離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又是一個該死的誤會。
他攥著蘇輕鳶的手,咬牙切齒。
說不出是氣惱多一點,還是愛憐多一點。
最終,他還是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該怎麼說你才好?那不過是段然的胡言亂語!我怎麼可能利用咱們的孩子來算計你的父親?若是真的用了那一計,你和咱們的孩子還有活路嗎?阿鳶,在你心裡,我當真已經喪心病狂到了那樣的地步?」
蘇輕鳶想了一想,很誠實地點了點頭。
陸離的臉色不免又黑了幾分。
兩人互相瞪著,各自都有一肚子委屈,誰也不願意再開口說話。
蘇青鸞在旁邊怯生生地插言道:「皇上封我為妃,是為了給孩子一個身份——等姐姐生下了孩子,可以對外宣稱是我生的,對不對?」
蘇輕鳶詫異地看向陸離。
後者鬱郁地點了點頭:「不錯。你二人是親姐妹,即使將來孩子容貌像母親,也不會有人疑心;青鸞性子又好,必定可以對他視如己出……他是我的孩子,名正言順。將來我便是要傳江山給他,也不會有任何阻礙!阿鳶,你細想想,還有比這更周全的辦法沒有?」
蘇輕鳶怔怔地看著他。
如果他此刻的話都是真的,這確實是一個四角俱全的好辦法了。
可是——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苦笑:「如此一來,豈不是委屈了青鸞?她何其無辜,為什麼要為你我的荒唐事,搭上她的一輩子!」
陸離歉然地看著蘇青鸞:「確實,此事十分對不住青鸞。我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向你保證今後必定善待青鸞,許她一世富貴安寧。」
「可是,青鸞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蘇輕鳶長長地嘆息著,不敢去看妹妹的臉色。
蘇青鸞緩緩起身,在床前跪了下來:「如果是為了姐姐,青鸞願意入宮。」
「五丫頭!」蘇輕鳶急了。
蘇青鸞抬起頭,正色道:「青鸞自幼受姐姐庇護,常自恨不能報答,今後——就換青鸞來保護姐姐吧!」
「不要胡鬧,你要保護我,不是這種保護法!」蘇輕鳶急切地想坐起來。
陸離卻按住了她,笑著安撫道:「青鸞已經答應了。」
蘇輕鳶急道:「不能答應的!青鸞!」
蘇青鸞抿了抿唇角,笑容雖然淺淡,卻十分堅定:「青鸞知道姐姐和皇上情深義重,容不得旁人分寵。請姐姐放心:青鸞可以不見皇上,入宮以後一心照料『咱們的』孩子,絕不惹是生非!」
「糊塗丫頭!世上哪有這樣的事!」蘇輕鳶又急又氣,又覺得心裡發酸。
陸離按著她,笑道:「青鸞有這份心,你就答應了吧!」
蘇輕鳶還待搖頭,陸離又補充道:「箭已在弦上,不及收回了。聖旨已下,青鸞和將軍府都接了旨,禮部也已經著手準備冊封儀典——如今還是在國喪期間,你一定不知道,朕為了這個儀典,跟禮部的人磨了多少嘴皮子!」
「可是……」蘇輕鳶依然覺得不妥。
陸離正色道:「沒有『可是』,事情已經定了!你如今執意反對,難道要朕自食其言,撤回聖旨不成?南越皇朝立國數百年來,可從未有過食言而肥的皇帝!」
疏星在旁勸道:「目前看來,這確實是最周全的辦法,想必皇上定然已經深思熟慮,太后就不必多心了。如今皇上夜宿芳華宮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便是皇上此時收回成命,五小姐也嫁不得人了——太后那麼心疼五小姐,怎麼捨得她受委屈呢?」
「可是,青鸞已經受委屈了啊!」蘇輕鳶的鼻尖又酸了。
蘇青鸞擦擦眼角,柔軟地笑著:「四姐姐,我真的沒事——這點委屈不算什麼的。」
「陸離,你混蛋!」蘇輕鳶越想越氣,忍不住抓過陸離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陸離忍著疼不敢握拳,生怕硌著她的牙。
蘇輕鳶自己覺得沒趣,鬆開了口,嫌棄地把那隻手甩了出去。
疏星見狀,又繼續勸道:「太后腹中的這個孩子,若沒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便不該來到這世上。可是太后,捫心自問,您真的忍心讓他無聲無息地消失嗎……」
「不要說了!」蘇輕鳶煩躁地喝住她,閉上了眼睛。
陸離抓住蘇輕鳶的手,目光沉了沉:「疏星的話,是什麼意思?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他不該來的,他是孽種!」蘇輕鳶依舊緊閉著眼睛,啞聲說道。
「阿鳶!」陸離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是咱們的孩子!任何人都可以罵他,唯獨你不能!你是他的母親啊!」
蘇輕鳶試圖甩脫他的手,卻沒有成功,急得臉都紅了。
淡月在一旁怒聲道:「任何人都可以指責我家小姐,唯獨你不能!要不是你混賬,我家小姐哪裡會受這麼多苦!」
陸離手上的力道鬆了。
蘇青鸞膝行向前,扯了扯蘇輕鳶的被角:「四姐姐,我不知道你和皇上之間有多少恩怨,但是……你的心那麼好,對我、對姨娘、對鈞兒……你一直拼盡全力想保護我們,怎麼可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今後青鸞和你一起保護他,姐姐從現在開始只管安心養胎,好不好?」
蘇輕鳶閉目良久,低低地嘆了一聲:「可是,孩子……還在嗎?
這時,陸離終於想起了被遺忘在角落裡的余太醫。
接受到陸離的示意,余太醫慌忙戰戰兢兢地跪了過來,重新幫蘇輕鳶診脈驗看,過了好一會兒才叩首道:「太后體質溫厚,如今雖有所損傷,萬幸根基尚好,腹中龍胎……尚有希望。」
說罷,他又提筆在先前的藥方之中增減了一些分量,遞給了疏星:「這葯再去熬上,每隔兩個時辰服一碗,明早之前若無意外,應當便無妨了。」
疏星忙小心地接了過來,趕著去熬藥了。
蘇輕鳶怔怔地看著,竟忽然覺得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來在她的心裡,對這孩子的不舍,竟已經有那麼深、那麼深了。
陸離替她將一縷髮絲拂到耳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蘇青鸞得空牽住了蘇輕鳶的手,抿嘴笑著:「我就知道,孩子一定也是捨不得姐姐的。青鸞進宮已經成定局了,這孩子可是我後半生的依靠,就算是為了我,姐姐也要讓他好好的,不要再做傻事了!」
蘇輕鳶知道這個妹妹是在變著法子安慰她,便努力地擠出笑容,作出輕鬆的樣子:「這話說得奇怪!我做什麼傻事了?」
陸離的眉心微微動了一下,心裡有些疑惑。
蘇青鸞低下頭擦了擦眼角,許久才道:「姐姐方才為青鸞的事傷心費神、大哭大鬧,這還不算是『傻事』嗎?」
蘇輕鳶放下心來,微微笑了:「好,我聽你們的。」
陸離扶著床沿,緩緩地站起身來——原來他在床邊跪坐了這許久,雙腿早已麻了。
余太醫「噗通」一聲撲倒在地上:「微臣萬萬不敢多口,請皇上放心!」
「這話說得奇怪,朕有什麼不放心的?」陸離挑了挑眉稍。
余太醫忙道:「是,芳華宮一切正常,皇上沒什麼不放心的。太后只是因為先前傷懷過度,以致飲食失調,身子有些虛,並無大礙;微臣今日是來替淑妃娘娘調理身子的,想必不久之後淑妃娘娘夢熊有兆,微臣或可有幸奉詔替娘娘安胎……」
陸離在床邊坐了下來,淡淡道:「余太醫智慧過人,你的醫術,朕自然是信得過的。將來淑妃母子二人還要靠你照料,你可不要行差步錯,辜負了朕的信任。」
「是,微臣萬萬不敢。」余太醫躬著身子,慢慢地退了出去。
陸離握著蘇輕鳶的手,向她解釋道:「余慎是朕的心腹,你們不必擔心。」
蘇輕鳶仰起頭來,定定地看著他:「你當真不會傷害青鸞、也不會傷害孩子?陸離,我還可以信你嗎?」
陸離認真地迎上她的目光:「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不可信?」
蘇輕鳶掙扎著要坐起來:「你……」
蘇青鸞忙過來按住了她:「四姐姐,如今先別說那些舊事了,若是觸動了心腸,對你和孩子都不好!你先歇一歇,養養精神,好不好?」
蘇輕鳶看著她那一臉憂色,心下早已軟了。
蘇青鸞見她不再堅持,便回頭向陸離道:「皇上今日來得匆忙,想必尚有要事未完。姐姐這裡有青鸞照顧,皇上放心就是。」
陸離聞言便站了起來,又戀戀不捨地看向蘇輕鳶:「確實還有一點雜事。阿鳶,你先歇一歇,等朕把外面的事情處理乾淨了,立刻便回來陪你。」
「外面,出了什麼事?」蘇輕鳶有些擔心,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陸離想了一想,笑道:「本來不想提這些煩心事,可是我若不跟你說,又怕你亂想:是西偏殿那一位的事。如今你可以安心休息,因為她恐怕沒有機會出去胡言亂語了——她自己惹了官司,在劫難逃。」
「小林子的哥哥……真的是她害死的?」蘇輕鳶立刻想到了這一點。
陸離的笑意加深了:「阿鳶,你如今確實比生病前聰明了許多!」
蘇輕鳶胸中怒氣上涌,忍不住沖他吼道:「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瘋!我也不傻!」
「是是是,朕的阿鳶沒有瘋,也不傻!」陸離慌忙表態,生怕蘇輕鳶不信似的。
只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卻低下頭去瞅了瞅自己身上破損臟污的衣衫,神色那叫一個無奈。
蘇輕鳶擰緊了眉頭。
她剛才……真的很像一個瘋婆子吧?
她先前費了那麼多心思才勉強讓人相信她瘋了,難道今後還得想方設法證明自己沒有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