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改製
載洸接著說道:“戰敗的原因,我總是冥思苦想,中國至今半個百年的反侵略鬥爭史裏麵,我苦苦追尋,都尋不到你們儒生口中的‘正道’二字。
正道究竟在何處?即便有了正道,為何還是屢戰屢敗?張大人,你知道這其中緣故嗎?”
張謇思慮了一會兒,自知在軍事方麵知之甚少,底氣不足,才弱弱地說:“下官愚見,是因為咱們的槍炮器械落後於那洋人。”
“還有嗎?”
張謇思慮了一會兒,又說:“是因為統帥的指揮。”
“還有嗎?”
“因為……因為愚昧無知。”
載洸聽完,笑了一下說:“您此刻能說出這句話來,張大人,您今天已經不虛此行了。這四字真言,可是從中華幾千年的聖賢書裏麵摳不出來的。
不過呢,您說的都是表麵的問題,我來告訴你根本原因是什麽。”
“還請貝勒賜教。”
載洸頓了頓,嚴肅著臉說:“是因為製度,是中國兩千多年來的封建製度。”
張謇聽完這句話,臉刷得一下就白了,“貝勒豈能妄言改製,此等悖逆之事,勿要再言,下官就當剛才什麽都沒聽到。”
“不說?不說就能當它不存在嗎?正道不在書裏,而是在我們的腳下,正道是走出來的。
然而真正阻礙我們走向正道的東西,恰恰是當下人信仰的東西,皇權專製、八股取士、封建思想——”
載洸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斬釘截鐵地說:“你們這些讀書人所守護的東西,恰恰是當今時局之病根所在!”
“貝勒貴為皇室宗親,怎可如此詆毀祖宗基業?”
“我是皇室宗親,但我更是一名中國人。我守護的不是這個王朝,是這個國家,這個民族。”
“貝勒休要再言……”
載洸拿起茶壺,給張謇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知道,你現在還沒辦法接受這種觀點,很多國人的腦海裏,都還沒有“公民”、“民族主義”這種概念。
那咱們就講點你能接受的。你剛才所言,商辦衙門的利潤,五成歸商人,四成歸商辦衙門,隻有一成歸百姓,卻無半兩入國庫,我來告訴你為什麽。
商辦衙門創業之初,缺少必要的生產技術、管理經驗以及啟動資金,要想在短時間內置辦洋務、興辦工業,就得向商人求助。
這其中的合夥人裏,後來也陸陸續續加進了部分洋商,所以你們這些清流一直在罵我將洋禍東引。
可是人家那兒有技術,有經驗,有資金,你不引進,靠自己琢磨,你花上十幾二十年都摸索不出一條道路來。
商人本來就是以營利為目的的,他們之所以肯投資,就是為了日後能營利,現在好不容易營利了,商辦衙門自然得按照最初的約定給他們分紅。若是沒有這點信用,商辦衙門早就倒閉了,能有今天這般風光?
張大人,這五成歸商人,你看合理不?”
張謇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此刻的他還不了解這種商業模式,隻能點點頭說:“有理……”
“還有這四成歸商辦衙門,卻無半分入國庫。我來告訴你為什麽。首先,這銀子一旦入了國庫,再想拿出來用,可就難上加難了,你也知道翁同龢那些人是怎麽看待洋務的吧?而且吏治腐敗,層層貪汙。
要是真的將所得利潤悉數上繳給國庫,那我這新軍,豈不是不用練了?張大人剛才也說了,器械可以決定戰爭的成敗,不花錢買槍炮。軍隊就強不了,我們拿什麽禦敵?
何況,這銀子本來就是商辦衙門自個掙的,商辦衙門成立之初,可沒向戶部要過一兩銀子,反而是商辦衙門幫戶部承辦了很多大型水利交通工程。
商辦衙門成立之前,國庫就已經連年空虧,如今又是這般現狀,你們清流不好好自我反思,反而使勁將髒水潑到商辦衙門上麵來,難道,會賺錢也有錯?”
張謇這次聽完,並沒有啞火,而是反擊說:“可貝勒爺也不該為了媚上邀寵,拿國家百姓的銀子,大興土木,鋪張浪費。”
載洸聽完,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們在怪我,拿商辦衙門的錢,去給皇太後修皇家園林,辦萬壽慶典,可如果不這樣做,這些年來,我想做的事情,便一件也做不了。
自古以來,便是順勢者得天下,然天下皆被逆勢者所阻撓。
你們總想著,掌權者能如你們心中理想的那般光明清高,可真正光明清高的人,卻又很難坐到這個位置上麵。
往往爬到權力頂端的人,無非就是被一個字驅使著,那就是‘欲’。人的欲望,一旦滋生,便會無限膨脹起來,便永遠都不會被滿足。
在這種情況下,我也隻能背負這罵名,對掌權者妥協,以換取成就大業的資源跟權力。你隻看到我對上諂媚,可你卻不知,我借著這點來自不易的資源跟權力,對抗了多少舊勢力。
除了那些貪汙腐化的王公貴族,還有就是你們這些封建愚昧的士紳階層,這才從萬般阻礙中披荊斬棘,為實業救國開辟出一條道路來。
想要成就一番大事業,特別是逆著舊勢力,迎著時代潮流,去成就一番流芳百世、永垂不朽的豐功偉業,最先開始的不是學會如何去抗爭,而是如何去妥協。
這其中的種種無奈,你可明白?”
張謇今天顯然是接受的信息量超載了,載洸的許多言語都顛覆了他以往的認知,這會聽了載洸這一席話,雖然覺得頭頭是道,但卻又無法一時間全盤接受。
“貝勒所言雖有理,但是下官認為,一定有更好的辦法,既能無愧於國家百姓,又能順利成事。”
“辦法倒是有,但你又不願意聽。”
“下官願聞其詳。”
“歸根結底,還是改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