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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自詡為執棋者 不知已成局中棋

  翁同龢自以為已經勝利在望了,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來,暗暗地彎著嘴角笑了一下。


  但在光緒看來,他已經輸了,而且輸得很徹底。


  他眼前的這個弟弟,是一個壯誌淩雲,抱負不凡的雄才,可惜自己,卻是個有名無實的皇帝,不能充當他堅實的後盾,如果徹底倒向自己這一邊,則有可能一事無成。


  為了成事,隻能委屈求全,委屈了光緒這個名義上皇帝,迎合慈禧這個實際上的掌權者,方能成全自己一番青雲之誌。


  這既是載洸的無奈,也是他身為皇帝的悲哀。


  聽完這話,光緒不僅沒有動怒,反而是神色哀傷,載洸從他眼裏看出了些許同情之意。他是在諒解載洸?還是在憐憫自己?


  光緒不再說什麽,隻是拍了拍載洸的肩膀,默默地轉過身來,那個蕭條的背影後麵,會是一張怎樣扭曲的臉龐?

  光緒走了幾步,僵直不動,站了許久後,才緩緩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到他轉過身來時,已經整理好了麵部表情,擺出了皇帝的威儀來。


  他對著載洸若無其事地說道:“你不必跪著了,起來回話吧。”


  “遵旨。”


  “皇上……”


  翁同龢剛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光緒便止住了他。隻見光緒朝他舉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翁同龢也隻能收回憋到了嘴邊的話,極不情願回了一句:“諾——”


  光緒又說道:“聽說你這次從北洋回來,還帶了一個人,叫慕容湛是嗎?”


  “正是,此人學成西洋,旅居歐洲多年,深諳新式軍務。


  臣知道皇上愛惜人才,意欲強軍,遂向皇上舉薦此人,與臣一起,輔助皇上成就大業。”


  “那慕容湛現在何處?”


  “就在殿外候著,等候傳召。”


  “皇上……”


  “朕知道。”翁同龢剛想發言的時候,又被光緒打斷了,搞得他這個帝師很沒麵子。


  光緒皇帝又對著載洸說:“不必見了,朕相信你的眼光。隻是朕說了,不完全算數,你知道該怎麽做。皇太後那兒,你還得去打個招呼,去請懿旨吧。”


  載洸此刻還有點楞逼,剛才光緒步步緊逼,自己的處境險象迭生,眼下光緒卻跟變了人似的,翻臉比翻書還快,有點令載洸摸不著頭腦。


  光緒見他還站在原地不動,便輕鬆地開起了玩笑說:“還不走,是想留下來,訛朕一頓禦膳嗎?”


  載洸隨即笑了笑回到:“那臣便不打擾皇上了,臣告退……”


  載洸退下去之後,翁同龢一臉憋屈地問光緒:“老臣不知皇上此舉何意?”


  光緒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後,語重心長地說:“翁師傅,你知道朕剛才與載洸對話的時候,朕心裏想的是什麽嗎?”


  翁同龢回道:“臣豈敢妄猜天意。”


  “朕好生羨慕。”


  翁同龢聽完,愣了一下後說:“臣愚鈍,不解聖意,還請皇上賜教。”


  “朕羨慕載洸,手握重器,獨攬大權,可以實現自己的鴻鵠之誌。


  這天下,對他而言,猶如一盤棋局一般,位居臣下,卻能攜天子令執天下之棋!一展宏圖!鮮衣怒馬!縱橫天下!好不快活!”


  “臣聽皇上一言,心裏隻有憂與悲。憂的是,皇上如今大權旁落,備受掣肘,不能施展心中抱負,每每想到這,老臣內心萬般悲痛,猶如螞噬。


  悲的是,貝勒既為人臣,竟然不體聖心,明知道皇上的種種難處,卻不想著為皇上效忠。


  反倒另辟蹊徑,棄君上於不顧,驕橫恣意,竟敢敢當著皇上的麵,直言自己的不忠之心,其心可誅。


  皇上如今不僅放虎歸山,還養虎為患,意欲讓貝勒執掌兵權,皇上身邊,已有一虎,難道還有再生一虎嗎?”


  光緒聽完,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淡淡地說道:“翁師傅豈不聞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之道理?”


  隻見光緒邪魅一笑,不知是激動,還是興奮。


  翁同龢從未見過這樣子的光緒,站在眼前的人,仿佛不是他的學生,而是一個喜怒無常的陌生人一般。


  翁同龢似乎意識到,載洸對光緒影響太大了,這位長期被壓抑的皇上,似乎在那個天賦異稟,而又逍遙自在的親弟弟身上,寄托了太多複雜的情感。


  是羨慕,還是嫉妒?是寵愛,還是忌恨?興許連光緒自個兒都難易辨認。


  這兩人既是兄弟,又是君臣;既是至親,又是宿敵。


  真真假假,忽明忽暗,一切都如同布滿層層迷霧的山穀一般,隻有穿過幽靜的小道,才能一窺石碑上麵的真跡。


  過了一會兒,光緒像是找回了魂魄一般,臉上那個亦正亦邪的表情漸漸收攏了,又變回了那個平日裏內斂平靜的光緒,臉上猶如沒有風的湖麵,將情緒都潛藏在內心的深處。


  接著光緒又略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說:“翁師傅,你覺得,皇太後會同意載洸掌兵嗎?”


  翁同龢剛剛被光緒帝的異常反應嚇到了,這會聽了光緒講話,才回過神來,畢恭畢敬地回道:


  “回皇上,貝勒神機妙算,詭計多端,說他足智近妖,也不為過。臣料想,皇太後那兒,他興許會遇到些許坎坷,當終究還是能如願的。”


  光緒又問:“難道,皇太後就不怕他有異心嗎?”


  翁同龢思索了一下後說:“這個……老臣倒不得而知了,皇太後向來老謀深算,城府極深,她的心思,常人難以參透。”


  “論才智,論心機,論城府,朕可能都不如他們二人。你剛才說對了,朕就是要養虎為患,朕要看著載洸一點點壯大,一點點羽翼豐滿,一點點地養成大老虎。


  到時候,一山不容二虎,總有一天,他會跟後黨的勢力直麵碰撞的。我們隻需靜觀其變,以逸待勞,坐收漁翁之利便可。”


  翁同龢一聽,心裏先是一驚,沒想到光緒看似做了一件不利己的蠢事,實則是大智若愚的精心布局。


  但是身為光緒的老師兼臣子,與光緒朝夕相伴這麽多年,翁同龢深知,載洸跟慈禧這兩人,已經將權謀之術玩得如火純青、出神入化。


  要想跟他們在陰麵上玩權力的遊戲,僅憑光緒這點心機,還是相去甚遠的。


  翁同龢內心震驚之餘,也不免產生了些許擔憂,但又不好駁了皇帝的麵子,便迎合著說:“皇上深謀遠慮,高瞻遠矚,臣自愧不如。”


  光緒聽到這,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幼稚而又率真,他上次露出這般的笑容,還是在沒進宮當皇帝之前、三四歲孩子的時候。


  “皇上為何麵露喜色?”


  光緒饒有興致地擺弄著眼前的筆筒,像是在逗著兩隻蛐蛐玩似的,低眉含笑地說道:

  “朕隻是好奇,兩虎相鬥,究竟鹿死誰手。載洸能將天下視作一盤棋,朕便將他也視作棋子,這天下,終歸還是朕一人的!朕要讓天下人知道,朕絕不遜色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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