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你要造反?
翁同龢輕輕地哼了一聲,說:“若隻是民富而國窮,民富又有何益?”
載洸一五一十地給他算起了賬,“六年前,商辦衙門還未創設時,朝廷每年的稅收是8000萬兩白銀,但支出卻多達1億之巨,屬於嚴重的財政赤字。
而商辦衙門創設之後,帶動著各省各地興辦洋務、實業、工廠;直至去年,朝廷稅收收入已增至一億兩千兩,短短六年光陰,便足足增加了一半。”
載洸說完,便又麵向翁同龢,似笑非笑地問道:“翁師傅執掌戶部多年,不會連這點銀子都算不清吧?”
載洸接著擲地有聲地說道:“洋務是福是禍,你我說了都不算,銀子說了才算!”
翁同龢感到自己受到了嘲笑,內心也開始憤怒起來,腦海裏不停地在搜尋著可以拿來辯駁的武器。
“商辦衙門自創辦以來,稅銀雖有所增加,可是相應的,用於置辦洋務的支出也在增加。
各省察覺洋務有利可圖,大肆跟風,開礦辦廠,所耗頗巨,大部分的稅銀,都被拿去投資洋務了,工廠、鐵路等洋務,皆是窮奢極侈,揮霍無度之舉。
致使稅銀雖有所增加,但實則國庫仍是常年空虛,從未盈餘。”
載洸聽完,則不慌不忙地地說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此乃治國之道,辦洋務的初心,本就是為了自強求富。
洋務重在工業,工業重在軍工,軍工之業若能在我國興辦,則日後我大清國不必倚仗洋人的槍炮器械,就能做到自給自足,這便是自強。
洋務之基礎在於交通,若想辦好洋務,則需打通大清國土的‘任督二脈’,修建鐵路,架設電報,開發航運,促進各地之間往來。
交通乃是百年大計,千秋大業,國家繁榮昌盛,交通便是首功,此為求富。
無論是自強還是求富,軍工還是交通,都需要在初期投入大量資金。
由此方可使百業興隆昌盛,財富綿延不絕。倘若如此,國家複興,成為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強國,便指日可待。”
翁同龢摸了摸胡須,以掩蓋從內心漫溢到臉上的慌亂,一計不成,又生一記,隨即昂首挺胸地說:
“皇上,天下士子不滿洋務就矣,眼下人心沉浮,風氣日益近利焦躁,洋禍不僅荼毒了經濟,也將殃及天朝體製。
長此以往,積重難返,必定倒逼朝廷修建新法,祖宗體製也將分崩離析。”
載洸聽完,不假思索地拿商鞅變法的例子反駁道:“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複,何禮之循?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
古往今來,國體法製都是順勢而生,不斷革故鼎新,不破不立。隻有這樣,國家才得以富強,立於不敗之地!”
翁同龢聽到這話,像是抓到了載洸的把柄一般,得意一笑,便氣勢洶洶地對著載洸說:
“貝勒這話,難不成是想效仿法蘭西之輩,推翻王朝,另立新製不成?”
載洸一聽這話,先是臉色一白,隨即扭身麵向光緒,誠惶誠恐地說:“臣絕無此意!翁師傅這話實屬血口噴人,還望皇上明鑒。”
隻見禦座上的光緒鐵青著臉,麵色沉凝,有種烏雲壓城城欲摧的態勢,他用略帶憤怒地語氣說著:
“朕讓下麵的人辦洋務,本就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如今,連這唯一的底線,你們也要打破嗎?那幹脆革了我這個皇帝的命罷了。”
聽完這話,載洸立馬跪下了,急促地朝光緒磕了一個響頭,匍匐在地上說道:“臣絕無此意……”
光緒緩緩地從他的禦座上站起身來,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走到載洸的眼皮子底下。
又蹲下身子來,低著頭,用嚴厲的目光望向載洸,審視著他,似乎要從他的眼睛裏看出另一個載洸來。
而載洸此刻雖是身為人臣,因為觸犯了天威而跪在地上,卻也絲毫不懼,大義凜然。
兩兄弟就這樣對視著,眼睛裏是彼此的扭曲影像。
光緒幽幽地說著:“你讀萬卷書,曆朝曆代,功高震主的人物,你也知道不少。朕隻想問你一句話,你一定要如實回答朕。”
停頓了片刻,他才從嘴裏輕輕地飄出來幾個字:“說——你是不是已經有同黨了?”
載洸無聲地提了一口氣,沉穩地說著:“臣是皇上親封的貝勒,所屬職務也是皇上欽定的,功名利祿皆為皇上所賜。
所行之事,既是為了不負皇上重托,輔佐皇上完成一番曠世偉業;也是為了不負天下蒼生的期許,一心一意,匡扶社稷,富國強兵。
倘若臣有功,那也是皇上知人善用,創不世之文治武功;要說同黨,臣也隻能是陛下的同黨。臣僅存一顆赤誠之心,望皇上明鑒。”
光緒又問道:“可朕怎麽覺得,你的心並不在朕這?”
載洸隨口答道:“臣的心在社稷蒼生那兒,在國家百姓那兒。而皇上貴為天子,心係天下,臣的心,自然也是係在您那兒。
隻是眼下,在朝為官,天子腳下,豈能凡事盡如人意。
許多事,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盡順天子意,則必有所不順……”
載洸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隻剩下眼前的光緒,鐵青著臉,在一旁獨自沉思。
翁同龢聽完,仿佛提前嗅到了一絲絲勝利的氣息,已經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麵露得意之色,隨即開啟了懟人模式,懟天懟地懟空氣。
非我清流,其心必異,欲除之而後快。
“皇上,貝勒此言,令臣誠惶誠恐,匪夷所思。為人臣子,當為皇上盡忠盡孝,豈能有二心?若不能盡忠於天子,便不配在朝為官,更不能擔此天下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