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蕭明樓深吸一口氣,麵色凝重地踩在一塊沒被蛟龍血染紅的地麵上,蹲下繼續用樹枝挑起一副白骨仔細查看,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怕。
祁昶收起劍勢,別過頭,看了一眼被他掀翻在地的上百個煉丹爐。隻見丹爐傾倒後,尚未凝成丹丸的藥液汩汩流淌在地,將整個洞窟薰得滿室血腥味,而這些氣味卻反倒更加激發了那些癲狂修士,他們放棄啃到一半的黃管事的身體,轉而撲在那大灘大灘的丹液上,直接把臉湊地上去喝。
狼吞虎咽,仿佛那些丹液對他們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祁昶厭惡地皺了皺眉。
此時蕭明樓看得差不多了,也站起身,由於蹲的時間太久,突然起身不免有些搖晃,然而他剛一趔趄,祁昶便伸出長臂攬住了他的腰:“少東家?”
“我沒事,隻是吧腿蹲麻了而已。”蕭明樓衝他笑了笑,而又很快斂起笑容,沉聲道,“這些煉丹師的屍體,也是被啃食過的。”
祁昶露出驚訝之色:“何以見得?”
“阿醜你看,這些煉丹師身上的衣服都碎得不像話了,可看這些骨頭腐化的程度,絕不像是能連衣物都腐爛的程度,隻能說是被撕開的。”蕭明樓用樹枝一指,道,“況且有的骨頭還連著肉,肉上的腐化程度也不像是死了很久的人,絕不可能呈白骨化。還有這些骨頭,仔細一看上麵還有咬痕,有些像野獸所為,可這個洞穴裏又怎麽會有野獸?”
這地方若非是靈力炮轟開了一個坑,露出其中冰山一角,他們是絕不可能發現這麽隱秘的煉丹房的,野獸就更不可能從七拐八拐的宛如迷宮的底下洞窟中發現這裏。
何況,這裏散發著蛟龍血的氣味,蛟龍生性暴烈,連妖族都不敢靠近,野獸聞到蛟龍氣味之後隻會躲得更遠。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
“這些修士也曾經如黃管事他們那樣發狂,最後互相殘殺。”蕭明樓麵色凝重道。
祁昶感覺到懷裏的人正醞釀著濃濃的怒意,他輕拍了下蕭明樓的背:“現在發現還不晚。”
“……我知道。”蕭明樓苦笑了下,無奈搖頭,“我都自身難保了,怎麽這些拯救蒼生的事情總是落在我頭上,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
祁昶唇角微勾:“能者多勞,誰讓你最能幹呢,蘇門主不是早已預料到會有這一遭,才將魚陽魚陰交給你的?”
蕭明樓將樹枝丟開,笑著轉過身,在他胸口上戳了戳:“阿醜,你還說自己不善思考,結果思考起來還挺一針見血的嘛,不愧是我家阿醜。”
祁昶耳根一熱,輕咳一聲:“別鬧,少東家,該想想如今這場麵該如何解決。”
那些發狂的修士舔完地上的丹液,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必須趁他們反應過來前帶著魚陽離開這裏。
“別……走……救我……”
而就在此時,地上又傳來一道微弱斷續的聲音,二人循聲看去,之間手腳都被啃得隻剩下白骨的黃管事居然還吊著一口氣,朝他們艱難地轉過頭來:“皇甫家……豪……在這裏……我可以……帶你們去……找……”
“救……我……”
黃管事眼中滿是求生的欲望,他滿目希冀地看向蕭明樓和祁昶,祁昶卻沒有看他,目光隻落在蕭明樓的身上,像是在等他的決斷。
蕭明樓看了黃管事一眼,他一步一步走向了對方,黃管事眼中的希望也變得更強烈了,甚至激動地用自己被啃出了白骨的胸口喘著氣,呼哧呼哧,用力極了。
蕭明樓來到他的麵前,靜靜地看著他,問了一句:“你一直都知道這個地方,知道這些煉丹師的下場吧,甚至很可能,這些煉丹師就是你通過如意軒找來的?”
黃管事臉上的表情一僵,眼中露出驚懼之色,他想躲開蕭明樓的目光,卻奈何他連最後一口氣都快要沒了,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隻好又哀哀懇求地看向蕭明樓。
蕭明樓捏了一下眉心:“你先告訴我,皇甫家豪和王駿都在什麽地方。”
黃管事目光開始渙散,求生的本能讓他顫顫巍巍地伸出舌頭,用舌尖為蕭明樓指了個方向。
蕭明樓從乾坤袋中取出一片墨玉花的花瓣,將它塞到了黃管事口中:“墨玉花可療傷補血,先為你吊住一口氣,若是你所言皆真,等我們出來後再給你一片,之後將你帶出這裏,至於是否有人願意救你,就看運氣了。若是你說了謊,我們出不來,你也活不下去,所以你可要想好了。”
黃管事張著嘴巴直喘氣,很想說自己沒有撒謊,他還想活,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在這裏!
蕭明樓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對祁昶道:“就按他說的方向,找一找吧。”
“魚陽呢?”祁昶問。
“孩子還小,什麽都沒見過,還是讓他繼續待在丹爐裏吧。”蕭明樓說完,往魚陽待的那個丹爐裏打出兩道禁製,一是防止他氣息外泄,二是以防有人不分青紅皂白攻擊那隻丹爐,設了一道堅固的結界。
魚陽蹲在丹爐裏,都快鬱悶死了,聽見蕭師叔要去另一個洞窟找人而不帶上他,悶在丹爐裏的聲音都能跟他陰沉的妹妹相比:“蕭師叔,祁師兄,你們要快點回來啊!”
祁昶看了眼還趴在地上的修士們:“這些人怎麽辦?”
“都捆起來,堵住嘴巴,不能讓他們繼續吃下去了。”蕭明樓已經發現,這些修士在攝取蛟龍血後,身體會變得強壯一分,氣力更大,雖然神誌不清,聽覺視覺嗅覺卻比平時更為強悍,而且力量的增強似乎沒有上限,若是放任他們繼續吞吃丹液,恐怕難免一場惡戰。
祁昶點點頭,提劍就上,癲狂修士們“進食”被打擾,都是一副瘋狂憤怒的模樣,劍鋒飛至時,他們敏銳地避開了劍氣,渾身肌肉如吹氣般鼓脹起來,甚至有人敢徒手抓住劍氣,將其捏碎!
這已經超出了蕭明樓的預測範圍,幸好他們沒有放任這些修士,否則再拖延一分,連祁昶都很難全身而退。
對付這些既有妖獸的猛悍,又有魔族鬼魅身法的修士,祁昶還隻能抓不能殺,對他而言的確有些難度。
但他也不是束手無策。祁昶用劍意凝成一條細長鞭繩,像之前在仙府秘境那般注入靈火,以火鞭將人一個個抓了起來。修士們雖然具備了妖魔的一些特性,卻不是真正的妖魔,是人就沒有不怕火燒的,祁昶將這些人全部捆了起來,並塞上木頭堵住了他們的嘴巴。
處理完後,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又在衣擺上抹幹淨後,才過去握住蕭明樓的手腕,讓他跳上自己的後背,背著他朝黃管事所指的方向走去。
這處“煉丹房”整個看上去是個完整的石室,中心高台放著蛟龍龐大的屍首,蛟龍血從上方流下,被一道道小溝送入不同的丹爐之中,而底下則是圍繞高台的一圈圈的丹爐。
如今丹爐被祁昶掀翻了一片,高台之下也被一掃而空,正好露出一個不起眼的石門,黃管事方才說的地方,就是那個石門。
石門足有一人高,平時被龐大的丹爐擋住,若非走近,難以發現。祁昶伸手一推便推開了石門,他小心托著身後的人,手裏握著一顆從牆上摳下來的照明珠,打量裏麵陰暗的空間。
此處空氣更為潮濕渾濁,蕭明樓隻吸了一口氣就難聞得直咳嗽,他從乾坤袋裏找出兩條帕子,為自己和祁昶蒙上口鼻,捂住帕子道:“也不知這地方多久沒清掃過了,搞不好還有瘴氣。阿醜,你可要小心為上。”
“嗯。”祁昶應了聲,慢慢往前走。
高台之下的密室十分潮濕,台階上都是滑溜溜的,要不是祁昶步履穩健,隻怕現在兩人都會失足摔下來。
而在走下那段台階後,眼前的場景就與之前不一樣了,這裏是個牢房。
一排排的牢舍裏空蕩蕩的,舍內鋪了些稻草,但稻草早已發黴變黑,牆上還有人鑿刻的痕跡。
蕭明樓從牆上字跡中分辨出一些字來,邊看邊對祁昶分析道:“這裏摸約是關煉丹師的地方,還真被我猜中了,這些煉丹師在來這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下場,還以為如意軒介紹的生意都不會太差。結果人一來,就發現自己出不去了,有人給他們下毒,趁他們體弱無力之際用魔修伎倆往他們體內打入禁製,一輩子都將受製於人。”
祁昶:“是魔修,還是魔族?”
往人體內打入禁製,絕不是正派修士所為,說是魔修也很貼切。而蕭明樓又曾說過,丹藥裏含有無憂果的汁液,而無憂果則是忘憂果在魔界生長後變異的果子,這又與魔族撇不清關係。
蕭明樓趴在祁昶背上,輕笑:“問得好,我看是二者皆有。”
魔族想要通過附身逐步潛伏在修真大陸是件比較困難的事情,畢竟魔也是有數的,還不如將人族發展為魔修來得快。
這也能夠說明為何如意軒裏有那麽多的法寶,仙市有如此多的防範手段,土豪卻還不知道自己中了魔的計。若是魔類附身,以土豪在皇甫家的地位,他身上難道沒有這種識別魔類的法寶嗎?更有可能的是,他知道對方是人族修士,所以大意了。
蕭明樓繼續解讀牆上的字:“這裏有人提到了那種丹藥,據說是被命名為‘極樂仙丹’……這是什麽鬼名字?”
他邊說邊嫌棄:“服用丹藥的人可在一個時辰內修為提升一至三個境界,並且七竅玲瓏,如神附體。但若是煉製到一半的藥液,則會令人瘋狂至死,失去神智,淪為野獸。”
蕭明樓伸長了脖子繼續往牆上看,祁昶配合著他放慢腳步,突然走到一個地方時,蕭明樓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停下。
“這裏說,極樂仙丹是會讓人上癮的,隻要試過一次,就會逐漸依賴這種丹藥。因為這藥是以蛟龍血為主藥,服用之後非但不會讓人身體受損,還有強身健體之效,既是如此安全,就會讓人越發的離不開它。”蕭明樓盯著牆上的字,倒吸一口氣,“這人倒是看得通透,他覺得這藥最可怕的地方,不是那詭異的藥效,而是它會消磨人的意誌。”
修者本就是與天掙命,若是放任自己鬆懈下來,依賴藥物去修煉,隻會讓自己被心魔腐蝕得更快,而且絕不可能撐得過下一次雷劫。
蕭明樓看著那字字泣血的牆壁,冷笑一聲:“這手法,還真像是魔族的手筆。”
“擄劫煉丹師的手法沒那麽陰險,應當是黃管事那批修士所為。”祁昶順著他的話道,“丹藥的點子則是魔族的手筆,通過如意軒的渠道,將這些丹藥散播出去,會有不少修真者上鉤。”
“走吧,這些可以不用看了,先去救人。”蕭明樓壓住內心的怒意,又拍了拍祁昶的肩膀。
兩人一直走到牢房的盡頭,卻連一個人都沒看見。
別說活人,屍體也沒見一個。
外麵雖然有煉丹師的屍體,可在他們進入煉丹房的時候,丹爐裏還是有火的,說明肯定還有活著的煉丹師,但這些人如今都在什麽地方呢?
祁昶將蕭明樓放下來,蹙眉環視一周,最終在走廊盡頭的那堵牆的角落裏發現了什麽。
他撥開角落的茅草,回頭看向蕭明樓:“是我給王駿留下的一道劍意。”
祁昶不會錯認自己的劍痕。
那劍痕入牆三分,痕跡邊緣切得十分平整,隱隱還能感覺到上麵的冰冷的殺氣。
絕不會錯。
蕭明樓也跟著彎下腰,伸手在那道劍痕上摸了摸,突然板起臉,眯著眼睛道:“阿醜,你什麽時候給王駿留了一道劍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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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樓:哇啊啊我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