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這確實是實話,蕭明樓身形修長,卻沒有這個身長的男子該有的份量,輕得不像話,用個不太恰當的比方,一陣風吹過都怕把他吹跑了。
雖然這比方誇張了些,不過一句東川月為蕭明樓診脈時說的話,他這身體因中過不知名的毒,體內經脈不斷碎裂並重鑄,實如一副空殼,的確很難如常人那般有個康健的好體魄。
隻不過蕭明樓從言行舉止上很難看出他時時刻刻都在承受痛苦,即便是刻意示弱,也是在算計旁人,令人難以將他的身體狀況與他那副漫不經心的態度聯係到一塊。
就連祁昶也總是容易忽略這點,哪怕他經常抱著他、背著他,蕭明樓總有辦法分散他的注意力,讓他無暇去想旁的事。
比如此刻,祁昶環在蕭明樓腰上的胳膊一緊,就聽見蕭明樓趴在他胸口小聲道:“你覺得土豪和王駿有可能被關在這裏嗎?”
祁昶順著他的話思索一番,搖搖頭:“我猜不到。”
推測向來不是他的強項,祁昶這一路走來,靠的都是生死間的磨練與掙紮,隻要手中的劍夠強橫,任何陰謀詭計在他麵前都形同虛設。
當然他想不出來也不會故作高深,反正他和蕭明樓之間,隻要有一個人頭腦是聰明的就夠了。
蕭明樓伸手在他額上點了點:“你怎麽連裝裝樣子都不會,我還想聽聽你的分析呢!”
“我是你的劍,你指哪我打哪,劍是不需要思考的。”祁昶低聲一笑。
蕭明樓驚訝看他:“喲嗬,口才倒是學得不錯了。”
不過這話倒是很好聽,將蕭明樓哄得心花怒放。
祁昶見他彎起唇角,心中一片柔軟,隻是很快他便收起了眼中柔光,又將蕭明樓摟緊一分:“噓,有人進來了。”
他們躲在山壁上方凸石的陰影一麵,從這個角度看不見來人的模樣,隻能從地上的影子判斷共有六七個人,一行人絲毫不掩蓋腳步聲,步伐聽起來相當的淩亂。
這不像是在搜查的樣子,倒像是一群喝醉了酒的醉漢,搖搖晃晃,跌跌撞撞。
蕭明樓好奇地伸長了點脖子,小心從凸石後朝斜下方看去。
來人果然是黃管事和城門的幾名守衛,隻見他們神情迷茫中又帶著些癲狂,鼻子聳動,臉上帶著詭異的笑意,一步步走向那些煉丹爐,口水都要流下來了,臉漲得通紅。
他們彼此之間像是看不見一般,步伐淩亂,如餓鬼見了美餐似的一窩蜂撲向丹爐,掀開爐蓋挖起裏麵尚未成型的丹液就往嘴裏塞。
吃得那叫一個狼吞虎咽。
蕭明樓輕輕地嫌棄了一句:“豬吃食都沒這麽難看的。”
何況這些丹藥的主藥就是蛟龍血,而這些丹藥都尚未煉製完成,暗紅色的血液染在這些人的頭臉、下巴上,看上去就像茹毛飲血的野人般,令人胃液翻湧,非常惡心。
蕭明樓慶幸自己來之前還沒來得及用膳,要不然這一整天吃的東西都能被他吐出來。
祁昶皺著眉:“他們的神態很不正常。”
看起來就像中邪了一般。
蕭明樓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以防祁昶忍不住想要下去一探究竟:“別急,再看看。”
而下方躲在丹爐後的魚陽已經快被這些人給嚇死了。
他看得心驚肉跳,這些修士明顯是不正常,若是他們吃一爐的丹液還不夠,繼續往下吃,遲早會發現自己的。
可他還不敢亂動,生怕被人發現。
魚陽怨念地抬頭看向蕭明樓他們藏身的方向,趕緊來救我啊!
蕭明樓給他打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繼續觀察著兀自在享受“盛宴”的一群修士。看著看著,他麵露疑惑:“此地若是煉丹房,為何不見煉丹師?”
眾所周知,煉丹的火候是很重要的,一顆丹藥若要成型,離不開火候的把控,而一爐丹藥若想煉出好丹,就得有人看著火候,不論是再好的爐子,都無法取代修士的作用。
哪怕沒有煉丹師,也該有個幫忙煉丹的小童,可是這巨大的石窟裏卻連一個煉丹師都沒看見。
若說煉丹師臨時有事出去了,可他們來到這煉丹房也有好一段時間了,不可能直到這時還不回來吧?
何況一般的煉丹房裏都會設下結界,隻要有外人進來,就能讓煉丹師及時得知趕回,可直到此時,都不見煉丹師的人影,蕭明樓也沒察覺到此地有結界的氣息。
明明方才黃管事等人還擔心這裏被發現,而要殺掉蕭明樓幾人,聽上去應該是個相當重要的地方,可如此重地,怎麽會沒人把手呢?
實在是說不通。
就在此時,魚陽發現衝在最前頭的黃管事已經吃掉一個丹爐裏的藥液了,連同爐子裏的殘渣都沒放過。
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舉起了重若千鈞的丹爐,這一挪位置,自然就很容易暴露魚陽所藏的地點,魚陽下意識便想往旁邊躲,沒想到此時腳下踩到個什麽,地上發出清脆的“嘎嘣”一聲。
這聲音太過明顯,以至於其他沉迷與丹藥的修士都抬起了頭,黑洞洞的眼睛朝魚陽看了過來。
魚陽嚇得不禁“啊”了聲,他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過此時已經來不及了,在場的修士們都聽見了他的叫聲,而黃管事已經放下丹爐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並很快就與魚陽的視線碰了個正著。
魚陽冷汗都要下來了。
黃管事目光依然空洞,卻筆直地朝魚陽走了過來,臉上滿是冷漠之色,出手卻十分迅猛,他沒有拿出法寶,而是雙手成爪朝魚陽抓了過來,且在他暴起的瞬間,眼瞳竟然呈現出豎瞳之狀!
魚陽跟著蘇苦隻學了如何控製自身體質,連法術學的都相當的粗淺,他們兄妹二人能在天道的詛咒下活下來就不錯了,平時又被門主保護得很好,即便是跟著蕭明樓出門,蕭明樓也能將他們護得周全,何曾見過如此場麵。
所以當黃管事朝他撲過來的時候,魚陽直接傻在當場。
他隻來得及閉上眼睛,用雙手護住自己的腦袋,除此之外再也做不了別的,因為腿都已經嚇軟了。
然而就在魚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一道淩厲刺骨的風從他身後刮過,魚陽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麽事時,就見一條手臂直不楞登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魚陽茫然地放下雙手,撿起那條手臂定睛一看,媽呀這不是黃管事的手嗎?!
再抬頭一看,黃管事捂著血流不止的斷臂嚎叫不已,臉上痛苦且猙獰,但就在這時,他他豎瞳又恢複如常,人也似乎清醒了幾分:“你們……怎麽會在……”
黃管事似乎還沒捋清發生了什麽事,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掙紮。魚陽本想將斷臂還給他的,不料意外再生,之前發現了魚陽的修士們齊齊將目光轉向了地上的黃管事。
然後有誌一同地朝他撲了過去,趴在他流血不斷的傷口上,竟然齊齊啃起了黃管事的血肉!
魚陽顫抖了下,突然發現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頭頂上方傳來蕭明樓冷冽的嗓音:“小孩子不要看,看了會做噩夢的。”
魚陽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了:“蕭師叔……他們為什麽會……這樣……”
“也許是黃管事體內蛟龍血的氣味吸引了他們吧。”蕭明樓冷冷道,“方才血腥味太重,我差點沒聞出剩下的配藥,剛剛終於想起來,這些丹爐裏都加了忘憂果。”
祁昶將劍上的血跡甩掉,聞言轉過身:“忘憂果?那不是釀造忘憂酒的果實嗎?”
錦鯉客棧的忘憂酒也是一大招牌,蕭明樓釀酒的選材用的都是對人無害的靈果,不但無害,還能強身健體。況且忘憂酒就算是能讓人忘記一些東西,卻也沒到能將自我都忘記的程度。
蕭明樓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們沒聽說過一句話嗎,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忘憂果在修真界的確不罕見,也沒那麽大的用處,但若是長在魔界,這果子就叫‘無憂果’,連自我都沒有了,自然無憂無慮,什麽都不用愁了。”
祁昶握劍的手一緊:“又是與魔有關?”
“恐怕非但與魔有關,還與人有關。”蕭明樓指了指魚陽腳下露出的一截白骨。
魚陽看不見,可祁昶的眼睛卻沒被人捂上,他看得分明,那赫然是一截人骨。
蕭明樓歎了口氣,道:“我說怎麽這裏看不見煉丹師呢,原來都在這裏。”
“在哪裏?”魚陽著急地問,隻有他一個人什麽都不知道,這感覺著實糟糕。
蕭明樓無奈笑著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臉頰:“都說了小孩子看了會做噩夢的,你先去一邊呆著吧!”
說完便將魚陽丟進了一座已經被吃空的丹爐裏,丹爐足夠大,塞一個成人都不成問題,何況是個孩子。
蕭明樓還貼心地幫他蓋上了爐蓋,踩滅腳下的鬼火,這才蹲下來,用樹枝將那一截人骨周圍的土掃去,露出裏麵的屍體來。
這人隻是被塵土虛掩起來的,或許此地根本沒有人打理,蕭明樓隻是粗略地用樹枝掃了掃,就發現那截骨頭底下帶出了兩隻右手手骨,顯然這不可能是一個人長了兩隻右手,而是有兩個人!
蕭明樓慢慢站起身,看向祁昶。
祁昶從他眼神中就看出了他在想什麽,當即對他鄭重地點點頭,長劍一揮,以轟雷之勢將整個地皮都掀翻開來,無數丹爐傾倒在地,撒下汩汩血紅液體,染紅了成片的白。
這些,全都是煉丹師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