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連英是被他的師兄弟們抬下去的,煉氣九層修士豁盡全力的一擊,還是正好命中最脆弱的破綻,遭到的反噬也是成倍的厲害,那口心頭血噴薄,洋洋灑灑染紅了一片地,連英整個人都昏迷不醒了。
與旁觀修士們嘖嘖稱奇奔走相告的歡欣鼓舞相反的,是七情宮弟子們如蒙陰雨的鬱憤惱恨。
他們看蕭明樓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殺父仇人,恨得咬緊牙根,雙眼幾欲滴血,麵目扭曲猙獰。
就連直接擊敗連英的王駿,收到的眼刀都沒有蕭明樓來得多。
這些七情宮弟子都不是傻的,他們清楚王駿並沒有那個逆風翻盤的本事,決定整場鬥法走勢的,是蕭明樓附在王駿耳邊說的那番話。
那,才是導致連英敗落的原因。
而如今,蕭明樓隨意地叫來又一個毫不起眼的修士,又附耳在那人耳邊說了一番話。
“你作弊!”又一個怒殿的弟子當即想要衝過去,憤怒地指著蕭明樓道,“我認得那人,他根本不是錦鯉客棧的人,他是個食客!”
“那又如何?”蕭明樓悠悠地朝他看了過來,明眸皓齒,笑如爛漫山花,“我隻說雙方各出三個人,可沒說過一定要是我店裏的人吧?你們一夥人成群結隊的來,都在築基期以上,欺負我店裏隻有一個阿醜是高手,不覺得很卑鄙?所以我找兩個外援過來有何不妥,難不成你要讓我們店裏壓根沒修煉過的蘭兒姑娘來應戰?”
蘭兒的用詞可沒有蕭明樓這般含蓄,她直接就叫上了:“我的天,名門正派的修士就是這副德行嗎?打不過就不承認,柿子挑軟的捏,你們還是不是男人了,要臉不要啊?!”
她一想到自家小姐還在閉關,而閉關的原因正是這些門派搞出來的,施家一家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善良無辜,到頭來全部喪命於這些為了搶奪仙緣便可以將人命隨時踩在腳下的修士手上,這些人算什麽修士,算什麽仙長!
如果天上的神仙都是這麽醜陋不堪的話,天理何在啊!
別說從前了,就是一年前的蘭兒,偶爾聽說有修真界的仙長越過望仙關,在凡界露一露臉,顯出一番騰雲駕霧的本事時,她光聽別人描繪那個畫麵都能興奮得臉紅,心裏羨慕得不得了。
可現在,在經曆過如此多的事情後,她一點都不羨慕了。
就跟小姐說的一樣,凡人和修士,其實沒什麽不同,那些活得卑劣的修士,根本不值得尊敬仰慕。
她不會再被那些人俊秀不凡的外表欺騙了。
蘭兒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激動,她家小姐現在還在遭罪,不眠不休三十來天,為的就是將令牌取出來,讓這群腦子有屎的人去探什麽秘境!小姐憑什麽要為這些人遭罪!
她氣衝衝地跑到那名說蕭明樓作弊的弟子麵前,祁昶作勢想拉住她,沒拉住。
實則也是沒想拉,祁昶垂手之後靜靜地向著長街中央看去。
所有人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啐了對方一口:“我呸,就你們這樣的渣滓還修什麽仙啊,修仙之前能先學學怎麽做個人嗎?”
“你……你……你胡攪蠻纏!胡言亂語!”那名怒殿弟子什麽時候被人這麽說過,氣得臉都紅了。
蘭兒伶牙俐齒,說話不中聽,氣頭上來了就很莽,什麽難聽的話都敢往外冒。但若是她的毒舌是對外的,那就成了一個大殺器。
“我胡言什麽了,不是你們不讓我們找外人應戰的嗎,店裏除了阿醜就剩下我了,你們的意思不就是要讓我上?”蘭兒輕蔑地冷笑,“我敢上,你們敢跟我比嗎,你們好意思嗎?!
“自己技不如人,還怪別人太強,讓你們一兩個境界了都打不過,打不過就耍賴,心胸狹隘,小肚雞腸!
“我聽說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句話,這位仙長,我倒是想問問,畜生也能得道嗎?”
蘭兒仰起頭,挑釁而嘲諷地看向那個已經氣得脖子都發紅的弟子。
“你!你說誰是畜生?!”
“誰應我就說明誰心虛!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哈!”蘭兒罵爽了,拍拍手,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躲回祁昶的身後,還不忘回頭衝七情宮弟子們吐舌頭。
那位弟子差點沒被氣吐血,追隨連英的腳步而去。
蕭明樓朝蘭兒勾勾嘴角:“還是蘭兒厲害,不戰而屈人之兵,女中豪傑啊!”
蘭兒還似模似樣地衝蕭明樓拱了拱手,半邊身子還躲在祁昶背後,臉上卻十分豪氣:“承讓,承讓。”
圍觀的修士們又發出一陣哄笑聲。
隻不過,他們之前笑的是王駿,現在笑的是七情宮弟子。
餘青煙之前那點對上三大仙門的猶豫也被笑沒了,他本就因其他客棧討好三大仙門而預留空房的舉動受了一肚子的窩囊氣,原先還有些忌憚,如今見識了蕭明樓神乎其神的指點,他自然也摩拳擦掌,想要在三大仙門麵前翻一翻身,出口惡氣!
因此,他很積極地站出來道:“規則又沒說必須限定是客棧的幫工,我就住在錦鯉客棧,就可以算作是客棧的人!少東家有需要,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要不是有少東家在,我現在恐怕還在細沙城呢!”
“對啊!”許多因為錦鯉客棧的開張而受惠的修士們不約而同地點頭。少東家是他們的恩人,不管他們最後有沒有住進錦鯉客棧,白沙城其餘的客棧在發現生意都被蕭明樓搶了之後,也不敢囤積空房了,後來的修士們才都有了落腳的地方。“少東家,餘老三要是不行,我們也可以幫你!”
“對對對,我也可以!少東家盡管吩咐!”
“去他娘的三大仙門,什麽修界表率,老子受夠了!輸不起是怎麽的?”
蕭明樓麵上帶著溫和笑意,一一謝過了那些自告奮勇的修士,隻拍拍餘青煙的肩膀:“該說的,方才我都跟你說了,那便有勞餘道友了。”
“餘老三,你一定要贏啊!”站在錦鯉客棧這邊的修士們衝餘青煙喊道。
餘青煙樂得嘴角咧至耳後,還未上場,卻已經像是得勝凱旋般,朝他們揮揮手,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瀟灑。
反觀七情宮弟子這邊,愁雲慘淡,怒火難泄。弄到現在,他們已經分不清上一場連英的敗局究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還是真的因蕭明樓那幾句悄悄話彌平了雙方境界上的鴻溝。
生氣歸生氣,這些七情宮弟子們臉上卻都出現了躑躅之色。
此時,一名看上去頗為穩重內斂的弟子道:“這一場,讓我上吧。”
“吳檀師兄,你可要當心,那蕭明樓還不知道跟餘老三說了什麽,謹防他們出陰招!”
七情宮弟子們似乎都對這位築基後期的師兄很放心,吳檀本人話不多,之前其他弟子對錦鯉客棧挑三揀四時,他最多就點頭搖頭,沒有開口附和,看著很不起眼,關鍵時刻站出來,卻像靠山一般可靠。
他性情冷靜穩重,在其餘弟子被失敗打擊心性,影響道心時,唯有他能站出來穩定軍心。
他朝師弟們露出個放心的笑:“我上了。”
然後……
吳檀也敗了。
吳檀和築基初期的餘青煙鬥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法,雙方法寶盡出,他又有修為上的優勢,追求的是“穩中求勝”四個字,結果……他還是敗了。
誰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敗的,吳檀被餘青煙一腳踹飛長街,還能踉蹌落地,身上的傷也不如連英那麽可怕,可以說是敗得還算有體麵的了,可……為什麽就敗了呢?
“為什麽敗?”蕭明樓站得累了,又不客氣地靠在祁昶懷裏,微微抬頭,像是在跟他咬耳朵似的,道,“阿醜,你隻需記住一句話——金丹之下,修為的差距其實沒有那麽大。”
祁昶鐵臂般的胳膊托住他的腰,好讓蕭明樓站得舒服些,低聲問:“具體說說?”
蕭明樓揉了揉他的耳垂,眯起眼,愜意得像一隻貓,聲音也是懶洋洋的:“七情宮開山掌教看得著實通透,將七情推移至五行之氣,所以七情宮的弟子們在煉丹煉器上多有成就。阿醜,你不覺得,修真各階段,與煉丹煉器也沒什麽不同嗎?”
祁昶漆黑的眼眸又深黑一分,眼睛直直地盯著蕭明樓看。
蕭明樓微彎唇角,姿態雖懶,眼底的光彩卻亮得驚人,說出來也同樣燙在了祁昶的心上:“人體就好比一座丹爐,引氣就如引火,本命法寶和天地靈氣就是那丹藥的材料。成丹破嬰,才算是完成了這顆丹藥;煉虛歸元,就如同是丹藥入口,重新化作藥液,該治病治病,該養身養身;至於大乘渡劫,那就是看這顆丹藥對你到底有沒有效,吃完以後有沒有變得好看些,入不入得了天道的眼。”
祁昶聽他前麵說的那段,還覺得頗有道理,細細思索起來,如撥雲見霧,慢慢有座清晰的山巒映在眼前。
但聽到後麵,他就知道,蕭明樓嘴上又在耍花腔了。
他哭笑不得:“少東家,別鬧。”
“嗯哼。”蕭明樓輕哼,“我也沒說錯呀,修士就是一座丹器爐,劍修也好,法修也罷,別把自己當人,就能跳出凡人的框架,摸到天地法則的邊。”
這句話倒是真的震驚到了祁昶!
法修的路子他不太熟悉,但他是個半路出家的劍修,也從東川月那裏聽來不少“劍隨心動”“人劍合一”的話。東川月說過,劍的最高境界,就是讓自己成為一把劍。
這不是跟蕭明樓的話不謀而合嗎?甚至,蕭明樓的結論反而看得更通透。
蕭明樓見他似有所悟,又伸著指尖在祁昶的胸口輕緩地劃了一道,動作曖昧又輕佻,說出口的話語卻截然相反:“當然,在你心裏還是要把自己當成人的,否則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祁昶慢慢咀嚼著蕭明樓的話,眸光微亮,順勢抓住那隻作亂的往他胸口上亂戳的手。
“我明白了,餘青煙能贏那修士,是因為他將自己視作真正的銅皮鐵骨,他是慢慢將吳檀磨輸的。”
越是保守的人,就越是謹慎,巴不得將戰局越拖越久,以為越久就對自己越有利。
實則不然。
蕭明樓指點餘青煙的話還不如對王駿說的多,餘青煙上了場後,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撐下去!有王駿得勝的例子在前,他心態上自與吳檀是不一樣的,這一個念頭支撐著他,令他不知不覺在對吳檀鬥法的過程中進入一種玄妙的境界,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個刀槍難傷的鐵人!
而吳檀呢,他錯過了最佳的擊敗餘青煙的機會,體內靈力在拉鋸戰中逐漸消耗。
體修越戰越勇,法修捉襟見肘。
所以最後,吳檀輸了,他覺得自己輸得莫名其妙,殊不知,從他決定上場開始,就已經落在了下風。
祁昶看了眼笑得像隻小狐狸的蕭明樓,他有點懷疑,之前讓蘭兒上去鬧,也是計劃中的一環。
蘭兒不鬧,這位穩妥的吳檀就不會站出來,安撫那些快被氣吐血的弟子。
若是換成衝動的連英,搞不好餘青煙就要輸。
祁昶低頭用目光描摹著蕭明樓秀柔的輪廓。
這樣的蕭明樓,本該讓人覺得心機深沉,複雜難解,但祁昶不知怎麽的,就覺得他這副算計別人的樣子叫人移不開眼。
尤其是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簡直動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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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昶:好想rua我的少東家,親親抱抱舉高高。
蕭明樓: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