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瞬間,王駿首先想到的是,退卻。


  他不過是個連道基都尚未築成的煉氣修士,怎麽可能贏得了對麵那個築基中期的七情宮弟子?這不是開玩笑麽!做夢都不敢做這樣的夢啊!

  境界差的何止是一重,從煉氣到築基,那簡直是十萬八千裏。


  反正他又不是錦鯉客棧的人,他是飛鶴派弟子,就算不去應戰也沒人會說他什麽。況且這裏是白沙城,離西南邊陲那般遙遠,就算被罵懦夫,也不一定傳得回飛鶴派,隻要他平安回去,還是門內最有前途的核心弟子。


  他是腦子被門夾了,才會與七情宮的弟子作對。


  然而……


  王駿又不免猶豫起來,七情宮的弟子雖然不好惹,可蕭明樓難道就是好惹的嗎?


  七情宮弟子和七情宮宮主,哪個分量更重?東川宮主這些時日以來對蕭明樓處處容讓,恭和尊重,還親自為他寫方配藥,這可絕不是泛泛之交的交情。


  若是東川月出關,得知門下弟子與錦鯉客棧鬧將起來,他會站在弟子那邊,還是蕭明樓這邊?


  毫無疑問,絕對是蕭明樓這邊!


  王駿深吸一口氣,拳頭握緊又鬆開,神色無比緊張,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他做了一個瘋狂得不像是自己會做的決定。


  他站了出來。


  人群嘩然。一圈修士的目光都落在了王駿的身上,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神色中有不解,有輕蔑,有嘲笑,區區一個煉氣期就想和築基期抗衡?莫非蕭少東家打的是田忌賽馬的主意?

  可是不對啊,這場鬥法蕭明樓自己提出要三戰全勝的,田忌賽馬的法子不可能用在這裏,所以他是真的異想天開,妄圖用煉氣九層去撼動築基中期?


  這……這怎麽可能嘛!

  王駿還沒走幾步,手心裏就全是冷汗了,他內心無比懊悔,早知道就不站出來了,他對自己連一分的信心都沒有,壓根不用別人去分析,他都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贏麵。


  可如今,想打退堂鼓都已經遲了,對麵的七情宮弟子已經看到了他,並朝他拱手示意。


  王駿僵硬地點點頭,拖著沉重的步伐又往前走了兩步,同手同腳。


  周圍的人哄笑成一片,看他的神情猶如在看一個笑話。


  不,還未上場,他便已然成了笑話。


  “哎,哎,叫你呢!”


  一道聲音似遠似近地鑽進他的耳朵裏,王駿恍惚了好半天才聽清是在喊自己。他茫然不解地朝蕭明樓看過來,又被滿臉不耐煩的祁昶抓著肩膀提溜到蕭明樓的跟前。


  蕭明樓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你也未免太經不住場麵了吧,我還有話要跟你說呢,沒讓你立刻就上。”


  王駿失神的雙眼恢複了一絲明智,反應卻仍有些遲鈍:“……少東家要跟我說什麽?”


  蕭明樓淡色而又溫軟的唇緩緩牽出一抹笑來:“你附耳過來。”


  王駿照做。


  初時他麵上還有些戚戚然,隨著蕭明樓溫柔卻又簡潔的話語一股股地嵌進他腦中後,王駿的雙眸變得越來越清明,甚至充滿了訝異與驚奇!他的雙手又抖了起來,心髒撲通撲通狂跳,而他卻分明能感受到,這次的手都不是因為緊張害怕,而是因為興奮!


  他,他說不定真能擊敗麵前的築基修士!

  很荒謬,卻為他帶來了一線希望。


  “行了,去吧!”蕭明樓笑著一拍他的肩膀,分明沒用上多少力氣,卻令王駿在踉蹌之際正好來到了連英的麵前。


  連英瞧見了蕭明樓和王駿說悄悄話,卻對此並不好奇,無非是勉力鼓勁的話,難不成那個商賈還有法子讓一個煉氣期能在短時間內提升至築基的實力不成?


  笑話!


  連其餘兩大仙門的同階弟子都不可能辦得到,隻是個偏遠門派的弟子又怎麽可能做到,當他是紙糊的嗎!


  連英心下冷哼,而就在這個當口,他看見王駿抬起頭來,眼底居然不再是剛剛的無措驚慌,而是仿佛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亮得紮眼。連英皺了皺眉。


  王駿卻毫不猶豫地在他愣神的片刻率先出手,他的本命法寶雖是一柄劍,可他為人圓滑,保命手段和他師尊陳霆一樣多,隻多不少。然而這回他卻隻用這一把劍強攻而上,隻因為蕭明樓對他說了一句話……


  “你知道七情宮所指的七情,是哪個七情嗎?”


  蕭明樓扭頭看向祁昶,微微一笑,不等他思索回答,便道:“是醫家的‘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不是佛家的那個七情,道家不以欲為情,‘無為而治’‘率性而為’,道者,從不禁欲,講的是個‘度’字,節製有度。七情宮的修煉門法,與他們的門派有著莫大的淵源。”


  說到此處,王駿對麵的連英冷笑連連:“想搶占先機?我就是讓你百招,你也打不過我!”


  話音落下,連英的手中多了一把符篆,他看似隨手揚天一灑,那些符篆卻不偏不倚地落在八門方位,飄懸於空中,眨眼間便連成了一個複雜的陣法,將王駿牢牢地鎖在陣中。


  他是個符修。


  眾所周知,符修最為難纏,他們可將世間萬物都煉化於一方小小的黃紙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圍觀修士們都不禁一麵讚歎連英這一手符陣灑得漂亮,又替王駿感到歎息,他雖勇氣可嘉,卻輸定了。


  在場神色不變的人中,就隻有蕭明樓和祁昶。


  而蕭明樓還在語氣悠閑跟祁昶說話,好似隻是在談論中午的鍋子用什麽食材做底料:“嗬,這麽急躁衝動,一定是怒殿的人。”


  祁昶順著他的話問:“怒殿的人怎麽了?”


  “阿醜,醫家講七情,是認為情誌過度而影響內髒氣血失調以致病,五髒六腑對應五行之氣。七情宮的門法亦是如此,修行門法之人或多或少都會顯露出一些對應的情誌,你看那修士處處爭先,容易動怒,必是肝火旺盛,且因剛剛突破,還未穩定境界的緣故。”


  蕭明樓笑了笑,道:“肝屬木,他是個木屬修士,木氣養精,他做個符修倒也合適。但是——”


  “金克木。”祁昶在他說到木屬性的時候已經明白了蕭明樓的用意,蕭明樓讓王駿隻用劍,絕不能用其他的,就是因為金克木!


  祁昶皺了皺眉:“還不夠,若隻有屬性相克,還是無法突破境界上的壓製。”


  “是呀。”蕭明樓笑著點頭,輕聲道,“可他們不是還碰到了我嗎?”當年指點任許那批弟子的時候,他早就將七情宮各殿門法的弱點破綻都摸了個透。


  他還見過王駿的劍招,就在王駿和祁昶交手的那短短時間內,就看透了飛鶴派嚴不外傳的功法路數,知道在麵對七情宮時,該如何將這不入流功法發揮到極致。


  別人辦不到的事,蕭明樓偏偏就能辦到。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王駿掄起手中長劍,做了個令旁觀之人俱都驚詫的舉動——他以投槍之勢將那把長劍甩了出去,而且並非是朝向設陣的連英,而是向著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位置扔去。


  而在他轉身之際,連英指尖燃起落雷符,九條粗壯閃爍的雷電隆隆而至!


  完了,這煉氣修士怕不是破罐子破摔了吧,雷電將至,他還敢把劍給扔出去,況且就是扔,也麻煩你扔得準一點啊!


  這堪比渡劫時才會出現的雷電令許多人心生驚懼,本能地往後退了一大圈,繁華的長街隻剩下了王駿與連英二人,每一息都仿佛度日如年,教人窒息。


  人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場中看,卻有更多的人於心不忍,不敢去看。


  這雷電若是結結實實落在王駿身上,即便不死,他也活不長了。


  那位少東家怎麽這麽狠的心!起初旁觀的修士們還是站在蕭明樓這邊,覺得七情宮弟子有些無理取鬧的,可如今這劈裏啪啦的雷電隆隆將至時,他們紛紛怨起了蕭明樓,若不是他的提議,這位年輕修士或許就不會死。


  他為了自己的生意,竟是不管場中的年輕修士是死是活,眼見這雷電根本不可能抗得過,他都沒有認輸保下自己的手下!

  個別心緒激動的修士已經擠上前來,怒目朝向蕭明樓:“你快認輸啊!難道你連——”


  “連自己的手下快死了都無動於衷嗎”這話還沒說完,就見更令人驚詫的一幕出現了。


  王駿的本命劍砸在了離連英最遠的一張符篆上,千鈞一發之刻,他的劍比雷電的速度更快地破開了一張毫不起眼的符篆。


  於是就在雷電快要劈上他的腦袋時,操縱陣法的連英目眥欲裂,麵容瞬間扭曲,“噗——”地吐了一大口血出來,身體仰倒,血吐在半空,有一多半都糊在了他的臉上。


  至於那雷電,因施法中斷,隻燒焦了王駿頭頂的一小片頭發,將他燒成了個斑禿。


  王駿:“……”


  王駿呆愣了好半天,顫巍巍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除了頭發之外,腦袋還好端端地安在脖子上。他又哭又笑,腿一軟跌坐在地,流下了不知是高興還是後怕的淚水。


  成了!真的成了!

  蕭明樓讓他入陣之前先以佯攻給對方留下個隻會強攻的印象,這樣一來陣法的破綻就會被對方下意識放在離本體最遠的地方,而他隻要躲開連英的連番追擊,抽空自己全身的靈力,孤注一擲,去砸最不起眼的角落就行了。


  哪怕以王駿的修為根本看不出陣法的破綻在哪裏,但他能猜啊,越是他容易忽略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是破綻!


  哈哈哈哈,他真的贏了築基修士,一劍,隻用了一劍!

  王駿差點沒高興瘋。


  直到此時,他才是真的服了蕭明樓,也慶幸自己在人生第二個艱難的轉折點上做出了又一個正確的選擇。


  “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了什麽,我好像沒聽清?”蕭明樓純良無害地轉過頭,看了看之前那個衝他大吼大叫的修士。


  那修士臉羞恥發紅得活像是被人扇了幾十個巴掌,眼神躲閃,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沒……沒說什麽,對不起,我誤會少東家了。”


  蕭明樓勾了勾唇,不再說話。


  變故來得太快,這修士腦中一片混亂,光顧著臉紅羞恥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很快被餘青煙一把推開。餘青煙朝蕭明樓豎起了大拇指:“少東家,我太佩服你了,你是這個!”


  那拇指抻得筆直筆直,充滿了自豪。


  “是嗎?”蕭明樓微微彎了彎眉眼,對他說,“那下一場,不若就由你來代表我們客棧出戰,如何?”


  餘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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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青煙:當時我也挺禿然的。


  蕭明樓:沒想到吧,我還是個學霸。


  祁昶:我的少東家世界第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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