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蕭明樓又當了一回代掌櫃。
名人效應確實好用,那日任許在客棧大堂裏說的那番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自然有人在旁邊聽得真切。就算其他人不知道東川月也住在這間客棧裏,可大部分的人卻都是親眼看見任許進了錦鯉客棧,之後再未出來的。
任許乃是有名的煉器宗師,元嬰後期的前輩高人,莫說是得他一句指點了,就是靠近些許沾沾他的氣運,都教人興奮激動,心潮澎湃。
就跟凡間狀元樓似的,呼吸著狀元曾經吐納的氣息,好似人都變得輕靈許多,沒準下一回自己也能考個狀元回來。
當然也有的隻是純粹好奇,這客棧到底有什麽好的,能勾得兩位大能住在這平平無奇毫不起眼的客棧中,連七情宮巍峨瑰麗的行宮法寶都不住了。
待到這些修士抱著一顆好奇之心踏入錦鯉客棧的門檻,霎時就被那香氣撲鼻的鍋子和燒烤給攫取了心神。
修真之人禁欲也縱欲,修的就是“真”字:真實,真我,尊崇本能而又明白在大是大非上有所克製。口腹之欲算是大是大非嗎?不算!所以這是可以縱的欲,偶爾放縱一回又何妨?
這麽香,這麽有意思的吃食,不試便會留下遺憾,有遺憾就容易滋生心魔,有了心魔便要耽誤修行……不好不好,還是試試吧!
有了決定後,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再一看,這錦鯉客棧的掌櫃人美如畫,君子謙謙,賞心悅目,下酒菜吃著吃著就更香了。
來客們心底都會想,如果我是七情宮主和憂殿殿主,我也想在這兒住店啊!
於是好一段時日裏,客棧幾乎每天都是客滿如雲,樓上客房也住滿了,好些人一住就先付了兩三個月的錢,皆是長租。
錦鯉客棧的生意竟成了整條街上最好的一家客棧。
剛開店就住進來的餘青煙直呼好運,對蕭明樓更是感激,因為即便在這裏一住就是幾個月,也比靈送陣傳送一次的價錢便宜,不知道省了多少上品靈石。
蕭少東家真是個好人哪!
隻不過有盛必有衰,有好必有壞,錦鯉客棧的生意好了,自然也有眼紅不服的人尋釁滋事,但往往他們剛要出手,就被祁昶這個不合常理的“店小二”給扔出了客棧。
他們連蕭明樓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更枉論是給他“一點教訓”了。
這些人私底下都稱蕭明樓為瘋子,整個客棧就是一件防護法寶,用煉丹的手法整鍋子,雇築基劍修為小二……不是瘋子是什麽!尋常人哪有這麽奢侈的。
挑釁被打臉的次數多了,白沙城的商賈們隻好偃旗息鼓,卻又在暗處擎等著有誰能來收拾了這個妖孽。
雖然他們也不抱什麽希望。
然而令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等待的這天,很快就來臨了,有人比他們更不喜歡蕭明樓和他的錦鯉客棧。
——這些人,都是七情宮的弟子。
七情宮的飛行法寶是一座行宮,也有人稱其為“第八宮”,唯有宮主、長老與核心弟子能夠入內,且隻有在大事發生之事才會啟用。雖比不上擎雲宗那座在天上飄行的雲外天宮,卻也是相當神秘宏麗,尋常難見。
七情宮的弟子們在乘著第八宮來到南海時,行宮便坐落在白沙城外一座景色秀麗的山巒之巔,山上綠樹雲煙將其襯托得宛如天上仙宮,凡是見過的人都說教人歎為觀止。
而這座美輪美奐的行宮中,卻缺少了最重要的兩個人。
拋下一眾弟子和一座如此壯麗的行宮,卻住進了這麽一家既沒有金磚金瓦,又沒有靈陣靈脈的小破客棧,這些七情宮弟子們覺得……很丟臉。
對,就是丟臉。
能得到這麽寶貴的曆練機會的核心弟子,個個都是天之驕子,走在路上都好似在發光,他們如何能忍受本該更加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宮主和長老與一眾煉氣築基的低階修士們混在一處,那不是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嗎?
七情宮的弟子們在品行上的確是挑不出什麽毛病來的,唯一有的毛病,大抵就是年輕氣傲,又以他們的宮主為榜樣,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東川月那股不入凡塵的氣質,而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又隻是照貓畫虎而已。
多少還是浮躁了些。
並且也不知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態,往日裏各殿長老在苗頭出來前都會約束門下弟子,這次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竟讓底下那些脾氣最急的弟子們找上了錦鯉客棧。
“他就是那個美人掌櫃?”
“確實長得還行,雖然不如碧波仙子容貌精致,卻有一種……怎麽說呢,很特殊的韻味。”
“哼,眼帶桃花,莫不是個以色侍人的!”
“該不會宮主當真是對他有意思吧,宮主要找道侶也不能找這樣的啊!”
“就是,除了那張臉,他還有哪裏值得宮主多看一眼?”
這些血氣方剛的弟子們談論蕭明樓時並未壓低嗓音,像是恨不得能被他聽見,從而令蕭明樓自慚形穢似的,嗓門大得讓他們附近的那幾桌都頻頻側目。
此時距離錦鯉客棧開張已有一個多月了,除了近期來到白沙城且對這家客棧感到好奇的過路修士外,此時能來吃飯的,無不都是好海鮮鍋這一口的食客。
於情感上,他們自然是向著蕭少東家這邊的,然而眼前這些穿著統一的七情宮弟子服飾的年輕人,他們也著實惹不起,隻能在一旁幹著急。
有個別跟蕭明樓聊得來的客人硬著頭皮,冒著得罪七情宮的危險給蕭明樓使眼色。
餘青煙更是直接走過來,搭上蕭明樓的肩膀:“蕭掌櫃,聽說你們在後院晾了魚幹,你那魚幹賣不賣?走走走,帶我去看看,曬得好的話,我買個一百斤!”
蕭明樓微微一笑,還沒來得及說話,祁昶便握住了餘青煙的手,拇指以難以察覺的速度在他腕上按了一下,餘青煙頓時整條手臂都麻了,無言地捂著自己的胳膊,隻覺得舌頭也跟著發麻,後麵的話全噎在了喉嚨裏。
“不忙,這不是還有人找我嗎?”蕭明樓撣了撣衣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從容不迫地看向杵在大堂裏,顯得十分格格不入的七情宮弟子們,“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餘道友,還請你稍等一會兒。”
餘青煙差點沒跳起來,老子剛才這麽說就是為了將你拉遠點,別讓那些人沾上,避免一場衝突。你倒好,還偏偏要搭理這些一看就來者不善的人,你到底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聽不懂啊?!
然而餘青煙不敢真把這些話說出口,因為蕭明樓身邊那個店小二的眼神讓他打心眼裏發怵,比看見了七情宮的弟子還要發怵。
而那邊,任許的兩個小道童捧鼎和抱劍也對這些弟子們解釋,宮主和師祖讓他們對蕭明樓要恭恭敬敬的,切不可忤逆頂撞,還要所有七情宮弟子都這般做。
任許閉關之前留下這兩個道童,就是提點那些弟子,避免有些人過於蠻橫張狂,不知輕重,惹蕭師兄不高興。
可惜,他交代道童們轉述的話,非但沒有起效,反而激起了更強烈的不滿與對抗。
其中一位築基中期的叫連英的弟子頗為心直口快,衝著倆小道童就是輕嗤:“你倆不會是被那個掌櫃收買了吧?看看你們,手裏還捧著糕點,一碟雲片糕就能讓你們代為美言,不愧是商賈,這筆買賣穩賺不賠啊!”
抱劍蹙著眉,圓乎乎的臉上既有不高興亦有不解,平時他們兩個出來代表的就是師祖的臉麵,他們極有分寸,而這些師兄們也都對他們很客氣,為何一夕之間就變得如此不穩重,教人感覺如此陌生?
捧鼎年紀更小一些,當即臉都爭紅了:“我沒撒謊!師祖的確是這麽說的!”
七情宮弟子們自然是不信的。兩個孩子,一碟糕點就能收買,任長老又不在身邊,被人一哄,上下嘴皮子一碰,連自己說了什麽都不一定記得清楚。
幾人撥開擋在蕭明樓麵前的小孩,兩個道童趔趄後退,險些後仰倒,幸而蕭明樓出手及時,一手托住一個,待兩人站穩後,還不忘捏捏他們手感極佳的肉臉。
捧鼎:“……”
抱劍:“……”
“看來今日是很難善了了。”蕭明樓臉色微沉,目光少見的嚴肅,視線掃過在場的毛頭弟子們,令人生出不寒而栗之感,“連小孩子都欺負,這便是七情宮的規矩?”
連英還梗著脖子道:“是他們兩個不懂事在先,不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這幾日的坊間傳言難道不都是他們散播出去的?還說宮主會讓你們這幾個……”他把鄉巴佬三個咽了下去,“幾個修為低微之人也去仙府秘境,這難道不是胡言亂語,我們身為師兄,教訓一下又怎麽了?”
“還未證實他們所言是假,你們就先教訓上了,這不是以大欺小是什麽?”蕭明樓冷笑,“給無罪之人安上罪名,不是濫用規矩又是什麽?推搡孩童還要給自己找借口,不是卑劣又是什麽?”
蕭明樓三連問直擊心扉,如重錘砸在幾人頭上,連英臉都白了,其他人的麵色也不太好看。
兩個道童在蕭明樓的身後,委屈得直抹眼淚。
“這樣吧,幾位既有諸多不服,那便以實力說話。”蕭明樓臉上冰冷霜色漸退,露出一抹玩味而狡黠的笑容,“你們都站在這裏會妨礙我的生意,我也想將事情盡快解決,不如就在店門口的長街上速戰速決,你們這邊出三個人,我們這裏也出三個人。
“並且,我這邊派出的所有應戰修士,都會比你們那邊境界低上至少一重。
“若三場鬥法錦鯉客棧皆能越級勝出,七情宮這邊不得再以任何借口抹黑、尋釁、背後使絆子。以上條件,你們可答應?”
蕭明樓微笑地看著那些弟子們。
食客們議論紛紛:
“少東家是瘋了吧,越級挑戰,哪兒是那麽容易贏的,境界擺在那裏呢!”
“而且是三場皆勝,我看客棧裏除了那位不愛說話的店小二外,沒人打得過對麵的任何一個,少東家這是給自己挖了個坑啊!”
“再說那些都是七情宮的弟子!從來隻有這些天之驕子敢幹越級的事兒,誰見過他們被越級的,要真有,此番七情宮的麵子可丟大發了!”
這些食客的議論自然也落入了七情宮弟子們的耳中,他們一開始就是覺得錦鯉客棧丟了他們的臉才來找事的,也想著要探探他們的虛實,可若是真的在鬥法中輸了,就如那食客說的一樣,更加丟臉了。
看那少東家如此鎮定自如的模樣,有幾個弟子臉上浮現出猶豫之色,開始打退堂鼓了。
此時,他們當中的一位玄脈期師兄冷哼道:“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我方才以神識看過,這間客棧裏的人員隻有一個是築基期,其餘不是煉氣就是凡人,我們這裏卻全都是築基以上的修士,境界相差這麽遠,他們怎麽越級?!”
“孫師兄說得對,不如就讓我第一個上吧!”連英勇猛地站了出來。
他是築基中期,境界剛剛突破還未穩固,算是這幾個弟子當中修為最低的了,而祁昶修為與他相當,看起來又是這間客棧最強的修士,所以他一站出來就麵朝祁昶,還抬了抬下巴。
祁昶麵不改色,隻是下頜的線條繃得更緊了些。
他側頭看著身邊的青年,隻等蕭明樓發話。
所有人也都在看蕭明樓。
就在眾人以為蕭明樓會讓祁昶去應戰的時候,隻見他唇角一勾,說了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名:“王駿,這場你上。”
躲在人群裏毫無存在感,準備看戲的王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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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駿:當時就挺禿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