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不過是打鐵鋪子裏花了二兩銀子打成的生鐵劍,材質極為普通。”祁昶低頭看著還不肯從自己膝上挪開腦袋的蕭明樓,一字一頓,“是落在了你的手上,方有如此鋒利。”


  “好劍不在乎材質,而在於用劍之人。”蕭明樓用手指輕彈了彈短劍光可鑒人的鋒刃,隻聽得微微的嗡嗡聲,仿佛劍刃中藏了個倔強不屈的靈魂,呼之欲出。


  “你想說是因為我用了這把劍,才割斷了你的衣帶,可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這刃的煞氣是你斬斷了不少惡孽狂囂才形成的,便是它曾經隻是一把普通短劍,如今也是今非昔比了。我敢打賭,若是你拿到修真者的夜市上去賣,想必會引來諸多修士的爭搶,就是尋常人家,買回去鎮宅子也比什麽泥菩薩都管用。”


  蕭明樓笑著直起身,撿起地上的劍鞘,收鋒入鞘,將短劍交還給祁昶。


  他這收劍動作雖然平常,卻做得行雲流水。尋常人收劍時總要對準劍鞘上的插口,可蕭明樓卻連看都沒有看,收得極為幹淨利落,仿佛他曾經無數次地做過這件事一般,漂亮得賞心悅目。


  祁昶盯著他的背影:“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蕭明樓懶懶地伸了伸腰,捶了捶掛著環佩香囊卻唯獨沒有掛劍的腰,回眸一笑,“修真界中平平無奇一個開客棧的。”


  說罷擺了擺手,溜達著從推開後院的門,往內室而去。


  平平無奇?祁昶細品著這四個字,隻覺得這話中暗含諷刺。


  施月鶯與蘭兒在傍晚之前帶著一身水汽回來了,兩人興致勃勃地出門去逛,回來時臉色倒是沒那麽興奮了。


  蘭兒往凳子上一坐,從桌上倒了兩杯茶,先遞一杯給她家小姐,自己再急不可待地灌下一大口。


  邊擦著嘴邊的水,邊說:“這雨城除了衣服首飾用的是修界出產的東西,比凡界的多了幾分新鮮感之外,其餘也就是那麽回事。我看街上那些人與我們也沒有很大的不同,在這下雨天裏和我們一樣要撐傘,而且看了一天,也沒看見一個能像話本子裏說的會禦風飛行的!”


  “蘭兒姑娘想岔了,修界之中,唯有築基以上修為之人才能在天上飛,而要不借憑物便飛在天上,那可至少得是金丹真人才能辦到的呢!”掌櫃趙大憨笑著走過來,為她們這桌的水壺加了些熱水,又往水裏丟了兩塊生薑,祛寒氣用。


  雨城裏的人多喝薑茶,尋常沒事都會弄幾塊薑片帶在身上,否則日日濕氣入體,要不了多久關節就該疼痛了。


  隻聽一道懶洋洋如同含著蜜餞般的嗓音道:“果然還是小姑娘,外出一趟,眼睛盡往衣服首飾上看了。”


  蘭兒怒目而視,隻見蕭明樓從後廚出來,手裏還真端著一碟蜜餞,那蜜餞晶瑩流蜜,絲絲甜味飄了過來,沾著花生瓜子果幹碎一塊吃,一口一個,那叫一個香甜酥脆爽。


  蘭兒氣得鼻子都要歪了,她們剛從外頭回來,身上多少有些淩亂狼狽,又冷又餓的,而他卻從容閑適,衣衫整潔不說,還隨時有東西可吃!

  不由撅起了嘴:“我們自然都是姑娘家,姑娘家看看漂亮的首飾還不行了?”


  “哎喲,姑奶奶脾氣可真大,我不過說了一句,看把你給急的。”蕭明樓好笑地朝她們這桌走過來,把那碟子蜜餞放到她們麵前,“算我給你賠個不是,請你們嚐嚐,後廚剛做好的,上麵這層糖漿還是現熬的呢,又酸又甜。”


  蘭兒被他說得口舌生津,肚內越發饑腸轆轆,也顧不得蕭明樓打趣她們的事了,用竹簽叉了一塊塞進嘴裏,果真酸甜適中,果香四溢,幹果碎頗有嚼勁,大大地勾起了食欲。


  一塊下去,蘭兒又迫不及待地叉了一塊,還幫著自家小姐弄了塊,手和嘴巴都忙得不亦樂乎:“小姐,這個真的好吃!府裏的廚子都做不出這樣好的點心呢!”


  施月鶯到底是大家閨秀,不敢貪多,雖然她也覺得這蜜餞幹果清甜爽口,但還是勸著蘭兒:“你別吃太多,當心晚飯要吃不下了。”


  蘭兒年紀小,身量還在長,正是吃得多的時候,這一小碟點心根本算不得什麽。施月鶯勸她那兩句話的功夫,她又往嘴裏塞了兩顆亮晶晶的蜜餞。


  施月鶯著實是拿她沒有辦法。


  蕭明樓撫掌笑道:“這才是小姑娘嘛。”


  施月鶯麵色微窘:“讓蕭公子見笑了,蘭兒平日裏被我寵得沒大沒小的。”


  “無妨,沒心眼的總比心眼多的要好。”蕭明樓不甚在意地看著蘭兒微笑。


  蘭兒邊吃邊朝他瞪了瞪眼,什麽叫沒心眼的比較好,他這是在說自己缺心眼嗎?!

  趙大又給她們添了一小碟酸梅幹,笑著打圓場道:“蘭兒姑娘天真活潑,來的這兩日倒是讓我們少東家多笑了不少。對了,去晗城的路觀圖已經命人繪製好了,少東家和施姑娘可要過目?”


  這下連祁昶都湊了過來。


  修真界不同於凡界,神州遼闊無邊,數不清的山脈川流,加之地下靈脈交錯複雜,不但有靈氣充沛毓秀富饒之地,也有窮山惡水妖魔盤桓的至陰至邪之所,更有無數或先天或後天形成的秘境遺跡,結界複雜,甚至夾在現實與虛幻境之中,十分難辨。


  所以至今,仍沒有一人能將整個神州的地貌繪製出來。


  幸好那晗城離雨城並不算遠,也處在修界的邊緣地帶,趙大外出采貨時更遠的地方也去過,因此晗城的地圖算是比較容易繪製的。


  “從這圖上看起來,雨城和晗城之間就隔著個霧城,倒是近的很!”蘭兒吃完了一碟蜜餞,也過來仔細看了看。


  倒是祁昶比較細心,骨節分明的手指點在雨城外麵的一個小小黑點上,若非底下有字,旁人恐怕很容易從一片地勢複雜的山川中辨認出那個城鎮來。


  “這裏是我們進入雨城之前去的最後一座城池:望仙關。”祁昶道,“從圖上看,望仙關與雨城的距離也是極近,可我們從望仙關走到雨城,足足花了一個月。以這段距離推算從雨城到晗城的時間,隻怕沒有大半年是不行的,更何況路上還不知會不會遇到那些刺客。”


  這話一出口,施月鶯與蘭兒臉上的笑容霎時褪去,兩張清秀的臉此時都是同樣的蒼白。


  她們實在是太大意了!


  光想著進了修真者的地界,便能與張家人聯絡上,那些此刻也就不足為懼。可誰能想到,信件猶如石沉大海,本該在雨城等候她們的張家人卻遲遲不見蹤影,而她們竟然在客棧住下後便放下戒心,大搖大擺地出去逛街!


  逛街還不帶上唯一能保護她們的阿醜!


  幸虧她們運氣好,沒在雨城碰到刺客,否則真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逃命將近一年,時刻戰兢,不敢或忘當日施家數百條人命隕於火海,唯獨她與蘭兒兩個,那天為了去祈福上香,才晚一步回家,躲過這一劫。


  再然後,衝入火場的阿醜滿臉熏黑地抱著父親一息尚存的殘軀出來,父親隻來得及交代一句,讓她去投靠修界的未婚夫家,便斷了氣。阿醜對她說,施家上下皆是被人抹了脖子才丟進火中的,父親是最後一個,也就是說,他是眼睜睜地看著妻子兒女一個個死在自己麵前,那仇家不但要他死,還要寸寸誅他的心!

  是何等的殘忍,何等的喪盡天良!


  這般手不留情的仇家,哪怕施月鶯是個很少走出閨閣的天真少女,也明白他們肯定不會放過自己這條漏網之魚,她們怎麽能因為兩日的安逸就忘了這麽重要的事?!

  但,對方似乎到了雨城之後,就銷聲匿跡了,這又是為何……


  蕭明樓看出施月鶯眼中後怕之色,淺笑道:“你們不會以為,這雨城的雨,隻是尋常的雨吧?”


  施月鶯與蘭兒皆是一愣。


  蕭明樓點到即止,也不管她們聽不聽得懂,懶得再開口,而是端著趙大為他盛來的一碗蓮子百合羹一小勺一小勺地喂進自己嘴裏,模樣說不出的懶散慵閑。


  祁昶在心裏歎了口氣,短短兩日相處,他已經對蕭明樓的那股子懶勁兒有了深刻的認知。


  轉頭對二女解釋道:“雨城之雨比凡界的雨水要陰寒得多,像昨天那樣的暴雨,就算是有修為在身的低階修士,也會被雨水侵蝕,嚴重一些的還有可能影響修為。你們之所以淋了雨還沒事,一來是淋得不多,二來是客棧的薑茶為你們驅了寒。”


  他頓了頓,又道:“再者,自你們住進客棧房間之後,便有一道結界留下了你們的氣息,同時,你們身上也帶上了錦鯉客棧的印記。蕭公子雖然沒提,但我猜測,有了這道結界在,雨城中人都知道你們住在錦鯉客棧,所以即便你們獨自在外,也不會碰上尋釁生事之人。”


  “竟是……這樣。”施月鶯心下感慨,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們就被這家不起眼的客棧“罩”著了,難怪走在大街上也沒人打她們這兩個凡人女子的主意!


  她為之前對修界的輕慢之心而感到羞愧,更是懊惱自己也曾經對蕭明樓初次見麵時對她們那不客氣的態度而心生怨懟。


  她有心想對蕭明樓道謝和道歉,但她不善言辭,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表達。


  於是施月鶯忙看了蘭兒一眼,這種被打臉的事她有經驗,且看看她會怎麽說。


  結果沒想到,蘭兒注意到的卻與她不同,而是瞪著眼睛,詫異地看向了祁昶。


  “向來跟個鋸嘴葫蘆似的阿醜,居然說了這麽長的一篇話?!”蘭兒倒吸一口冷氣,目瞪口呆,仿佛不認識阿醜,是她眼花了還是耳朵漏聽了?

  那個從來不把她和小姐放在眼裏的阿醜,竟然會主動為她們說明情況!

  就好像他身上有一道修真者所說的禁製,從來沉默寡言與世獨立的人,在來到這間客棧後就跟變了人似的,解開了身上的禁製,變得話多了。


  就好像放下了防備一樣。


  難不成他真的對小姐有什麽企圖,所以才這麽熱心的?

  蘭兒暗忖著,卻在目光掃向蕭明樓的時候否定了這個猜想。她搖晃著自己的腦袋——果然還是這間客棧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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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明樓:我有特殊的讓人放鬆的技巧~

  祁昶:平平無奇開客棧的?你以為我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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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列一下本文的修真等級:煉氣-築基-玄脈-金丹-元嬰-煉虛-歸元-大乘-渡劫

  目前為止文中出現的角色修為:

  符道子:渡劫期


  蕭封、孟豫:歸元期


  趙大、說書先生:煉氣期


  蕭明樓、祁昶:???


  施月鶯、蘭兒:沒入門

  pps,整個修真界隻有符道子是大佬中的大佬,除他之外沒有第二個渡劫期,所以他歸元期的弟子在別人眼中也是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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