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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摩天輪

  第238章 摩天輪


  偌大的城市,流燈閃爍,走走停停。


  童心遊樂場——這座位於雲河區的小型遊樂場是十三年前建立的,現在設施已經更換了三批,但相比起其他后興起的大型樂園還是遜色了不少。


  即使如此,今晚來這裡趁著夜景遊玩的人卻很多,尤其是家住在附近的父母都特意領了孩子早早趕過來。


  孩子們穿著新衣服,帶著從門口免費領的小動物氣球開心地跑著,就像過年一樣。


  今天是遊樂園慶祝重新裝修后首次開園的日子,白天已經慶祝了一批,到了晚上更是有額外活動。


  預定於七點開始,在園內的中心區域持續十五分鐘燃放禮花慶祝,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領到免費券或者禮券,還有免費糖果。


  「哇哇,快看,要開始了要開始了!」


  開始前已經有很多人聚在了園內的中心廣庭區,孩子們激動地跳了起來,試圖追逐空中被放飛的成群鴿子。


  「啊!對不起,大哥哥,沒踩痛你吧?」


  一個活潑的小男孩追著追著直接撞上了個人,雖然自己也踉蹌了下就要摔倒,卻被對方伸手拉住。


  「沒事的,放心。」


  小男孩站穩,被放下了手,依然牽著氣球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大哥哥。這個大哥哥是什麼人?為什麼臉上帶著面具?為什麼媽媽沒給他準備一副這樣的純黑面具呢?


  「好酷啊。」不管怎樣,小男孩還是由衷地發出了聲音,「哥哥好酷,我也想要這樣的面具!」


  「這個嗎?」戴面具的男人笑了笑,摸了下他的頭,「戴上這個可不會有好事發生,別變成這樣的人。」


  「不嘛,大哥哥,給我好不好?」小男孩對看上的收藏品很是執著,抓著男人的手不放,忽然眼前一亮,「我用氣球和你換,好不好?」


  一支綿羊形狀的氫氣球漂浮在空中,被熱切地遞到男人面前。


  小男孩眼睛閃閃發光,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男人笑了,伸手將面具摘下,扣在男孩頭上。


  「大哥哥……」


  小男孩愣住了,或許也是沒想到他能真的同意,而男人轉身太快,他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面容。


  只有氣球已經被從手中輕輕牽走,系在那人的手上。


  「成交。」男人隨意揮了下手裡的氣球,向遠處走去,「回去和小夥伴們炫耀吧。會好好珍藏的,對不對?」


  「對……等下,大哥哥!」小男孩追了兩步,看著手中的面具遲疑了,「你不用它了嗎?」


  「不用了。用不上了。」男人穩健地向前走,抬起氣球,在空中揮了揮,玩得很開心一般。


  再眨眼,已經沉入了人群。


  今夜之後,再也用不上了。如果他們能找到這裡的話。


  男人站在中庭,抬頭向上仰望。巨大的摩天輪屹立在眼前,所有座位上的背燈全部亮起,綻放著七彩的顏色,緩緩升入高空。


  他們會不會來赴約呢。


  男人笑了,轉動了下手上的綿羊氣球。等待也是件有趣的事情,就像坐在觀眾席上,倒數著屏幕上的最後幾十秒鐘。


  摩天輪的透明吊箱升了又降,在這即將觀看煙花領禮物券的時刻,沒有人來這裡乘坐摩天輪。


  馬達發出的轟鳴和歡快的樂曲聲同時傳來,象徵著之前一批的轉輪已經到站,現在是卸載時間,下一批即將在三分鐘后重新開啟。


  雖然無人乘坐。


  雖然看似空無一人,但也並不完全是空著的。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看煙花嗎?走到城市的半空。」男人遙望著前方的透明箱,像是喃喃自語,又像在徵求意見,「關於摩天輪的傳說,不知你聽沒聽過。」


  「傳言一起乘坐摩天輪,在最上空接吻的話,兩個人會相愛一生。這已經不是秘密,也不是都市傳說了。」


  「當然我不會對你做這樣的事。你那麼純潔,我怎麼忍心。」男人繼續下去,「只是如果賭在你和他身上,看下未來,你願意嗎。」


  座位上的少女無法回應。少女長發垂下,身體也稍微傾斜,倚在透明的高壓玻璃上,像是睡著,睡得很香。


  「我當你是默認了。」


  男人笑著,看著手上的腕錶,正巧秒針已經歸到了12的位置。


  結束的時間到了。


  輕聲嘆息了聲,男人正要向前走,身後忽然傳來夜風一樣的聲音:「真巧,在等人?」


  男人愕然,隨即笑了。


  「是啊,在等人。」男人重新看了眼表,「很準時,不像你的作風。我很開心。」


  「你是該開心,今天總算不用給我四處開請假條了。」


  男人由衷地笑著,終於轉過身來。


  和平時一樣英俊的面容,卻像是難得在這夜色中首次和他相逢,臉上的微笑都帶了陽光般的暖意。


  「我們又見面了。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很開心,學長。


  詔時這學長二字喊得面無表情,只有聲音透過夜風,傳得呼呼作響。


  「為什麼這麼正式?又不是第一次見面,還是說你想模仿下開學典禮?」楚洋微笑著,順勢揶揄,「那就模仿一段也好。」


  「歡迎來到遠山大學,哲學系的新生。在這裡你們將會見識到全新的未來,但不要過於期待——因為你的未來多半和過去一樣,只是換了條路前往混沌。」


  「我從未聽過如此鼓舞人心之致辭。」詔時黑線,緊盯著楚洋,「就像我也一直不想知道這裡站的到底是誰。你的面具呢?」


  「送出去了,換了這個。」楚洋舉了下手裡的氣球,向詔時身後望望,「怎麼,你的小夥伴沒跟來?煙花表演可是要開始了,不來領取免費氣球嗎。」


  「你話真多。」詔時冷笑一聲,「他們?現在還在滿園找你。」


  已經預想到這樣的結局,所以在到達童心遊樂場前一百米的時候,詔時忽然要求下車。


  「什麼情況,在這裡下車?」阿朗莫名其妙,靳文也同樣,但兩人還是跟著他走了出來。


  「不是藏在遊樂園,而是藏在這邊樹叢?」阿朗都已經跳過水溝,跳到圍牆的對面,正在觀察樹林,忽然一愣,轉身詔時已經越位了半條街的距離。


  「回來,給我停下,喂!」


  沒有詔時的進一步指示,那兩人還完全不知道該去遊樂園的哪裡尋找他們,一時大概不會走到這邊來。


  「把她還回來。」詔時一眼望到了遠處的升降架和吊箱里的人,不禁連聲音都冷了些。


  「真意外。我以為你會稍微說些更加言辭激動的話,果然你不是這樣的人。」楚洋微笑,轉過身,悠然向前方走去。


  「有時間的話,邀請你看場夜景如何?」


  第一聲煙火升空的聲音傳來,摩天輪開始轉動。


  紛繁的煙火依次在空中炸開,零落成雨。透過玻璃窗向外望,城市內的燈火也在冉冉升起。


  詔時坐在另一側,一直緊盯著對面的楚洋,而楚洋則是望著窗外,看得出神。


  沒有辦法,必須走這一趟。季心然手腕上綁著一隻信號發生器,遙控開關在楚洋的手裡。


  如果沒能及時趕到,他會履行他的承諾。


  詔時微微皺了下眉,看著季心然一臉平靜睡在他的肩頭,對這一切依然毫不知情,好像真是跟著他來乘坐摩天輪遊玩、只是鬧過頭,睡著了一樣。


  「怎麼了,有什麼話想說?」


  楚洋將目光轉回,配合流光露出笑容。


  想說的很多,但即使思維敏捷,這一刻也無法開口。


  開口時,要面對的就是有血海深仇的Z。三年來最大的敵人,將他的生活、能力、性命一度全部毀掉的人。


  三年前的他站在火海之中,輕易封印了他的能力,戴著面具,也帶著面具后微微的笑意。


  他對莫紫情出手,欺騙了她,將她打入深淵。他也同樣躲在背後進行殘酷的實驗,發明魂映器,剝除大家的魂體,犧牲掉無數的人。


  他是X組織中的無冕之王,闊教授都難以和他真正匹敵。


  阿朗,秦淮,木蘭。接近他的人都被他捲入狂潮,自此難見生天。


  而這位釀成一切的最終元兇就靜靜坐在對面,帶著些近乎狡黠的微笑,氣質沉穩。


  要怎麼開口?他也一度希望Z不是他,哪怕各種線索都指向這個方向。


  不是總是一本正經說著各種新聞和俏皮話的學長,不是在莊園里共同解謎、思路一致,甚至心照不宣的人。


  即使關係從沒好過,也從沒期待過有這麼一天。


  「為什麼?」用了很久,只問了這麼一句。


  「嗯?」楚洋似乎沒想到詔時會以這句開口,反而微微一愣。


  「『為什麼』……這真是個有趣的選詞。」楚洋聲音中略帶遺憾,「還以為你會說些更過激的話語,比如『怎麼會是你』、『我是不是認錯了』之類,還能稍微有些成就感。」


  「所以,為什麼?」


  「也罷。既然這麼問,說明你內心還是有對朋友的留戀。」楚洋笑了,再度望向窗外的景色,「轉一圈只有十五分鐘,十五分鐘之內,看你能發掘出多少想要的信息。」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因為有趣?」楚洋仰了下頭,認真回憶,「做一件既能挑戰宿命,又像宿命般註定的事,這種矛盾感難道不是很有意思嗎。」


  「我聽不懂你的理由。」詔時平靜回復。


  「確實無需聽懂。」楚洋再次笑了笑,「允許我先稱讚一句——你能找到這裡,真的很了不起。是愛情的偉大魔力?」


  詔時瞪著他,沒有答話,只有窗外的煙火接連閃爍,七彩光線灑滿了艙體。


  「從很早以前就開始關注了。涉及到和小然的關係,雖然你沒承認過,但無論怎麼調侃你也都沒拒絕過。」楚洋搖了下頭,「可惜我是不受歡迎的客人,將來未必能去喝上你們的喜酒了。」


  「你想要什麼。」詔時直視著他,「聲名?滿足感?更強的能力?為了這些,可以摧毀一座城市?」


  「都不是。」


  空氣短暫地凝滯了下。


  「你問的對,也許正是不知道想要什麼。」楚洋在讚許詔時切入核心的能力,「所以我一直是旁觀者,從旁觀察,獲得些樂趣。」


  「簡單的幾個實驗可以改變人的一生,一句話可以將人顛覆入深淵,人是多麼脆弱的存在,脆弱到只需要蝴蝶輕輕扇一下翅膀,就能引起命運的風暴。」


  楚洋幼年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這個道理。有些人,有著左右他人命運的權力,無論喜歡或者不喜歡。


  只要稍微與眾不同,一定會被約束,會被趕出固有的領地,會被所有人封閉起來,當成怪物般看待。


  楚洋是養子。資料上是這樣寫的,十一歲時被收養,作為楚家未來的繼承人。


  卻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是楚家確確實實的繼承人,體內流淌著楚家一系的血液。


  只是這個繼承人稍微不同了些而已。只是從出生開始,持續給周圍人帶來麻煩而已。


  剛出生時,母親隨之去世;一歲時,族裡兩位老人過世,商業地位也隨之動搖了幾分。到了三歲,家族裡已經在一年之內經歷了內鬼偷盜、縱火等三、四件大事,件件令人透不過氣。


  會帶來厄運的預兆之子。懂得些天機演算法的人這麼預判過,對他的繼母搖搖頭。


  必須遠離。


  厄運,是小時候的楚洋第一個學會的詞。從父親繼母的稱呼中,從旁人恐懼的目光中。


  是有些與眾不同的能力啊。


  楚洋經常一個人獨處,也因此發現了確實與常人不同的地方。比如想試著攀登上其他小孩子們白天爭相恐后爬上的那棵老樹,伸手卻將它推斷了。


  五歲的孩子站在樹根前發獃,看著手中收回的黑色光芒,呆站了很久。


  知識是一種不會被輕易摧毀的東西,真是太好了。


  年幼的楚洋經常花一天的時間呆在書房裡,也沒有更多地方可以去,只能沉浸在書本的世界里暢遊。


  無論哪種文字都好,都要學習。翻遍這世間的書本……總能找到解釋這離奇現象的原因。


  但現實沒給他更多的時間。


  六歲時,能活動的範圍已經很小。小到一座關起來的閣樓是他的全部世界。


  搬離了主宅,呆在閣樓之中,反而有種別樣的清凈。至少這裡離夜空很近,星光很美。


  而且反而有了發揮的餘地。在閣樓中設置各種機關,看來送飯的人掉進地板上的陷阱,也是件可以躲起來偷笑的事。


  學會了機關,學會了圈套,就學會了隱藏。


  人是一種非常有趣的存在。楚洋利用研發的竊聽裝置偷偷潛入很多人的屋子都沒有被發覺,控制著線路,偷偷凝望。


  關係親密的女孩們可以轉頭在房間里咒罵對方;表面豁達的大人心中可以藏著很多小秘密;商業往來的對象舉杯共飲,彼此都有著自己的算盤。


  那阿姨呢。阿姨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人。


  楚洋口中的阿姨就是每天過來送飯打掃的那個人,每次掉進他的陷阱、卻只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小淘氣」的那個女人。


  她也是唯一不懼怕他會帶來厄運,還敢靠近的人。


  楚洋猶豫,依然偷著取到鑰匙潛入了她的房間,看到他送的剪紙還放在她的桌上,不知為何鬆了口氣。


  我發誓,我會控制這種力量。楚洋學著書中的誓言一本正經地對天豎起右手。


  好好,只要別老給其他人搗亂就好。阿姨舉了下掃帚,像是要打他,但卻跟著笑了。


  是他們總是掉進我的陷阱啊,不怪我。


  楚洋也笑,纏著她,對她講今天又用滑輪改造了倉庫,成功令過來「驅邪」的一位大師踩著高蹺撞進了麵粉堆的故事,笑得她喘不過氣。


  一定是故事講得太多了,讓她聽煩了吧。


  楚洋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那位阿姨了,總是從噩夢裡醒來,呆望著天外。


  天空中沒有夢裡那道狹長的黑影,乾淨一片,閃爍光芒。


  送飯的換人了。換成冷漠的大叔,看了他一眼,就將閣樓門重重關上。


  張華家出事了。她就那麼一個兒子,進了重症監護室……


  張華是那位阿姨的名字。楚洋躲在房后偷聽那幾個女人在花園裡的對話。


  可憐喲。都十一二歲了,活不過來……都說了不要輕易接近那小子了。


  可不是嗎。你說大廳里的花瓶碎了,昨天吃飯被魚刺塞了下,是不是也是他搞的鬼?


  要不是繼承人,早該把他攆出去了。


  阿姨。


  終於見到她的那個白天,大廳里四處都沒有人,他得以成功逃入進來。


  阿姨回頭,眼窩深陷,頭髮花白,好像蒼老了二十歲。


  我是來辭職的。別叫我。


  放過我,別跟著我……


  年幼的楚洋站在山坡上,目送她佝僂著身軀,一步步走遠。


  被撕碎的剪紙捧在手心,大風吹過,飛向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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