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月亮船
裴崢這些年都是跟比自己年齡大一輪的人打交道,時間久了眼神也練得格外老練。
蘇月茉覺得此刻的他,跟方才那個故意逗她的樣子不一樣。
“陳林元,華格酒店副總,”蘇月茉附在他耳邊回,想了想又補充了句:“一個普通客戶。”
裴崢“嗯”了一聲,直起身來,伸手接過蘇月茉手裏的酒杯,反手扯著她的手腕將人擋在身後,衝對麵揚了揚杯子:
“陳總,我妹妹可受不住您連敬三杯。我代她喝行嗎?”
陳林元喝多了腦回流有些慢,一時沒反應過來。
剛才還在大廳另一頭的大忙人,怎麽忽然就紆尊降貴跟他說上話了,這可是托人遞了幾回名片都沒約上時間吃飯的人。
他沒意識到裴崢是在替人出頭,臉上帶著尬笑套近乎:
“光知道新娘子是裴總妹妹,沒聽說這伴娘也是呢。”
裴崢還是笑,回頭瞅了蘇月茉一眼,一雙桃花眼彎出好看的弧度,聲音低且柔和:
“茉茉是我媽的幹女兒,跟親妹妹沒兩樣。”
陳林元這人心野,又低級趣味,特喜歡捉弄姑娘出醜來滿足自己變態的虛榮心。
但他可不傻。
裴崢方才臉色氤氳,隔著半個宴會廳直挺挺衝這桌殺過來,他就猜到事情不太好了,隻是沒想到不好成這樣。
本以為蘇月茉就是個當花瓶的伴娘,尋思上次不給他麵子,今天可得讓這個端著架子裝高冷的姑娘出個醜不可。
哪成想一腳踢在人家的掌心肉上了,惹得裴崢親自下場維護。
“陳總您有所不知,我媽那人是個女兒奴。她要是知道茉茉被您連灌三杯,在天之靈肯定不安。萬一半夜過來跟我算賬或者找您算賬,都怪不合適的,您說是吧?”
陳林元的笑容僵在了那張大紅臉上。大家好好說著話,你突然講什麽鬼故事呢?
陳林元神誌回籠,趕緊恭維,賠笑臉:
“呦!蘇小姐太低調了,失敬失敬!那我敬您二位,兄妹情深,地久天長!”
裴崢方才喝得有點猛,胃裏沒飯正翻攪著疼,本來想著三兩句把這個局化解了就了事,沒想到陳林元居然還沒明白他的意圖。
胃裏的酸水翻攪起來,他壓抑了許久的暴戾脾氣開始張牙舞爪。
裴崢索性把話挑明了。
“陳總,就我一個,我妹妹真不能喝。”
裴崢回身攬了下蘇月茉的肩膀,伸手搓了搓她的頭說:
“實話跟您說了吧,我妹妹酒量不好,一杯就倒,酒品也不好,耍酒瘋的時候特別難哄,喝醉了逼著我摘月亮,不然就哭個不停。您要敬她肯定給您麵子,那您得告訴我,怎麽能把月亮摘下來給她。”
一段話全是祈使句,連反駁的話口都沒給人留,比剛才還絕。
關鍵是,誰能摘下來那玩意?
聽到這,裴若卿在一邊都笑出聲了,趁亂回頭衝蘇月茉使了個眼色,臊得她紅著臉低了低頭。
喝醉了要月亮這事真發生過,那天是她高一暑假參加競賽得獎的慶功宴。
那天小姑娘一時高興喝蒙圈了,可把去接她回家的裴崢折騰夠嗆。
抱著嫌慢,背著嫌顫,坐車嫌暈,非要他把月亮摘下來扔河裏,劃月亮船回家。
裴崢可真是服了,頭頂的月亮圓得跟個驢肉火燒似的,怎麽就能跟船聯係到一起的。
“行,劃船。”
裴崢那晚耐心極了,把人抱在自己的滑板上,十多公裏的路就那麽一腳一腳給蹬回了家。
舊城區的路燈到了12點就會熄滅,明月高懸,天地噤聲,兩人的影子疊成一座小山,不急不慢的挪動著。
那天也是眼下的初秋,到了深夜涼風刮人骨頭。
小姑娘披著裴崢寬大的校服蹲在滑板上,縮成一團像個乖巧的小貓,仰著頭瞪眼看他,月光下一雙眸子漆黑又明亮。
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她忽然輕輕說了一句:
“哥哥。”
裴崢的世界當時就靜止了。
深夜的街道萬籟俱寂,隻有風掃過樹葉的沙沙聲,滑板滾輪的哢噠聲,和他如鼓一樣的心跳聲。
“再叫一聲聽聽?”裴崢一腳踩住了滑板,小姑娘出於慣性抱住了他的腿。
一瞬間,裴崢感覺自己被她鎖上了。
“裴崢哥哥。”她乖巧地叫了一聲。
聲音細細的,柔柔的,像一根羽毛搔著心口,癢死了卻抓不到。
“喜歡裴崢哥哥嗎?”他蹲下身來問。
她眨了眨眼,想了很久,點頭說:“哥哥好著呢。”
小姑娘鬆開他的腿,抱緊了自己的膝蓋,肉乎乎的小臉埋了下去,吸了吸鼻子,哥哥好怎麽還挺委屈的。
裴崢往後再也沒提過這茬,知道她清醒了要麽不認,要麽否認。
其實,醉過的人都知道,那些虛虛實實的言語,都是沒膽量說出口的真話。
……
一桌人都圍著看熱鬧,尤其是剛才對陳林元反感的那幾個人,忍著憋笑,臉都憋紅了。
反觀裴崢,漫不經心地回頭看了眼心虛的小鬼,淺笑著重新把人擋在身後。
別人越是起哄,陳林元越是懵圈。
程誠擔心陳林元掛不住臉,想上前打圓場,裴若卿踢了他一腳攔住了。
陳林元跟蘇月茉簽那個合同的事兒她知道一點,本來這次想扣下請柬的,礙於程誠父親那邊的情麵才勉強鬆了口。
裴若卿這人活得真實又自私,眼下吃虧的不是裴家人,她才不會管陳林元和程家那邊有多尷尬。
“裴總真是個好哥哥,”陳林元總算理清了思緒,舉了舉杯:“我敬裴總。”
“陳總您抬舉了 。”
裴崢麵色緩和了些,端起酒杯一下灌進喉嚨,喉結輕輕動了下,抬眸笑道:
“做個好哥哥確實不容易,妹妹這麽漂亮這麽乖,總有壞人想打主意,您說是吧?”
陳林元說是也不合適,說不是也不合適,整個像吃了蒼蠅似的,被揶揄得滿臉通紅。
無奈之下,他隻好悶了一杯酒在肚子裏。
裴崢還是望著對方笑,不依不饒,仿佛笑容裏有刀子在剔人骨頭似的。
陳林元索性自罰了一杯。
不果,又罰了一杯。
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連罰三杯,裴崢才恭敬地把人請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