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鋪直到戌時快完才結束營業,這會已經沒有客人,只有賈赦賈政賈敬賈珍,在書鋪待了一整天,林海和田高傑對書鋪倒是持欣賞態度,這樣安靜的環境,又能與人討論學業,對學子而言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在門口目送兩個姑爺離開,賈政轉身關上書鋪的大門,掌柜田二已經把賬目和銀錢擺在桌子上,大家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今日賺了多少銀錢。
今日總共有十多個學子『慕名』而來,都買了一些書籍和紙張、毛筆,但是每個人買的東西不超過二兩銀子,或者更少,這一天的營業額只有十八兩多一點,刨除成本,也就只有不到三兩的利潤。
三兩銀子?賈赦露出嫌棄的嘴臉,還不夠以前他出去與朋友吃一頓的飯錢,但是他現在改邪歸正了。
「二弟,算一下,當初買歸元書樓時花費一萬多兩,後面裝修,定書櫃、桌子椅子等等,又花費了不下五千兩,前前後後算一萬七千兩,按照每日三兩的利潤來算,這的多少日子才能回本?」賈赦抹了一把臉,憤憤然,「我發現我以前太浪費,人生若是能重來,特么的老子要讓那群吃我的喝我的,還嫌棄老子不夠大方的人把吃了我的都吐出來!」
賈敬和賈政嘴角抽了抽,賈珍已經像死狗一樣攤在桌子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忙活了幾個月,第一天開張只賺了不到三兩銀子,還真是不夠年前他與朋友出去吃一頓的花銷。
「赦叔,政叔,我算了下,基本上要十五年才能回本。」這種算賬賈珍還是會的,他拿著算盤打了半天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頓時讓大家心塞不已。
賈赦伸手就敲了賈珍的頭一下,「肯定會越來越好的,難不成以後書鋪名氣出去了,還只能掙三兩?你小子竟說喪氣話!」
賈珍不服,明明是赦叔提出來的,叔侄倆頓時就鬧著一團。
賈政只是沉思了一會,便讓書鋪掌柜田二收好賬本和銀錢,今日是營業第一日,大家不免好奇,這個數字其實在賈政的預料之中,卻並未讓他覺得難以接受。
賈敬想了想說道:「等書樓有了名聲,學子慕名而來,歸元書鋪的生意就會好起來。」天下出身寒門的學子很多,學子對書籍的追捧是極為狂熱的,書樓里的好些書籍是外面買不到的,這足以吸引莘莘學子而來。
四個人坐一輛馬車回府,馬車先在寧府大門口停下,放下賈敬和賈珍,而後繼續前行一段距離來到榮府大門口。
第一次與兒子一起合做一件事情,賈敬和賈珍都覺得這是一個新奇的體驗。父子倆從側門進,就見到前廳徐氏還等著他們。
「老爺,珍兒,你們可吃了晚飯?」
賈珍看著賈敬,賈敬移開視線,說道:「已經吃過晚飯,不過還是麻煩太太吩咐廚房做兩碗湯麵,這會卻是有些餓了。」
做事的人總是餓得快,就算今日其實並未做什麼,但是精神緊張下,也容易引起飢餓感。
賈珍愉快地纏著母親提條件,加蔥、加辣椒等等,叢綠堂那邊來的小廝讓老爺和世子去見老太爺。
徐氏笑言:「老太爺可是惦記著老爺和珍兒,去吧,陪老太爺說會話再回來吃湯麵。」
賈代化是估算著兒子和孫子會在外面忙一整天,是以白天便睡足了覺,讓下人在亥時左右喚醒他,他好與兒子孫子說話。
林海陞官那事,賈代化與兒子分析過,讓兒子耐心等待,九月份考核之後,一切都會有結果的。
賈代化心裡嘆口氣,他年輕的時候拼死拼活,好不容易保住了爵位,但是卻面臨著年老家中無繼承人的窘境,早知道當初就該停下來多教導教導兒子和孫子。
賈敬父子倆每日都會看一次父親(祖父),夜晚光線有些暗,不知怎麼回事,他們覺得父親(祖父)這會看雙眼格外的明亮,好像會發光似的。
賈敬詢問照顧父親的老僕,今日老太爺怎麼樣?賈珍就與賈代化說起話來,賈代化示意賈珍講今日的事情,賈珍本人與賈赦有些相似,都善於與人打交道,油嘴滑舌說的就是他們這種人。說過今日在書鋪的事情,又撇嘴說起晚上清點賬目發現只賺了三兩銀子,嫌棄之後又是撓頭,一臉無奈,原來他珍大爺出馬也只賺這麼點錢,都不夠塞牙縫。
賈代化滿是笑意,伸著枯瘦的手,撫著孫子的頭,心中卻滿是感慨,起碼孫子知道民生艱難,有了畏懼想來就不會像京中其他人家的子弟那樣無法無天。
榮府那邊,管家也是給兩位老爺留了門,聽到馬蹄聲就開了側門親自迎接了兩位老爺進來,兄弟倆先一同進了榮禧堂。
紅葉還就在等著他們兩人,見兩人不復早上出門那樣意氣風發,想來被今日書鋪的生意震懾到了。其實白日她也有放出神識觀察,上午沒有客人(余秋的同窗不算),也就是下午未時過後才陸陸續續到了十幾個客人。
「母親。」賈赦和賈政進了屋,低垂頭向母親請安。
紅葉擺了擺手:「行了,坐吧。看你們這樣子莫非是被打擊到了?說說今日的情況。」
賈赦杵著下巴靠在椅子上,「二弟的事情,他自個說。」
賈政臉上帶著幾分羞愧的表情,一五一十地講了今日書鋪的情況,前前後後花費了一刻鐘事情,紅葉也沒有打斷他。
賈赦眯著眼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他這會已經在考慮怎麼樣才能讓書鋪的生意好起來,只有書鋪的生意好了起來,母親的心思才不會過多的放在老二身上。
待賈政說完,紅葉頷首給予了肯定,「這段時間你的努力和辛苦母親都看在眼裡,努力、付出不一定有最大的收穫,但是一定有收穫,別被一時的困難給嚇住了,有了難題多動動腦子總能想出辦法解決它,若是自己想不到還可以求助別人。還有出孝之後你就要參加秋試,所以書鋪的生意要兼顧,學習也要兼顧,不能顧此失彼,丟西瓜撿芝麻的事情可不能做。」
賈政點了點頭,想著才剛開始,他的書鋪和書樓有明顯的優勢,生意一定會好起來的,等過一段時間再說。
賈赦睜開眼,把頭湊近母親面前,笑眯眯地道:「母親,那我呢?我以後要幹什麼?」
紅葉微笑著搖頭,伸出五指把面前的腦袋戳走,「你嘛,這還剩下兩年的時間,先把大鳳律例考及格再說。」
紅葉也不知賈赦該做什麼,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而讀書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做官,賈赦出身於公侯之家,又是榮國府的繼承人,就算不考科舉也會有爵位在身,不比一品大官差多少,而他自己本事不大,除了喜歡收集點古董,別無其他愛好。
不過紅葉還要等,等出孝之後,看皇帝對是否賈赦有安排。
賈赦瞪大眼:「真要考兩年?」
賈政默默地移開視線,不忍直視大哥這錯愕的表情。
紅葉點了點頭:「自然,赦兒也不想讓母親失望吧?」
哪能讓母親失望,賈赦自然是千般萬般地應承了下來,等離開榮禧堂后,那表情就垮了下來。
翌日,辰時不到,田掌柜和幾位小二就已經打開門,先簡單地做了一下清潔,等待兩位老爺的到來。昨日發的廣告單起了效果,賈政他們還未到,書鋪已經來了兩位客人,都是『慕名』而來買便宜紙張和筆墨的。
夕陽西下,日頭不那麼毒,街面上走動的人多了起來,走過這條街的人才發現這裡多了一家書鋪,在書鋪里打頭逛了一圈,發現裝飾讓人耳目一新,而且特別安靜,襯著周圍安靜的環境,不管是客人還是掌柜的、小二說話聲音都較小,這才是書鋪的正確打開方式啊。
書鋪開張,賈赦從未想過給他以前的狐朋狗友發邀請,而這邊又是那些人不會經過的地方,是以碰不到那些人。
只是整日遊手好閒的祁王爺就不在其列,他帶著自己兩位未婚的兒子遠遠地走過來,本來快走過了,才發現這裡新開了一家書鋪,不免起了好奇心,便進了書鋪逛一逛。
鳳瑜耷拉著腦袋,實在不知他父王拉著他一起逛街到底是什麼意思,父王不是一直忙著他大婚的一應事情嗎?
看到賈赦是個意外的驚喜,「這家書鋪是你開的啊!早說啊,我以後都光顧你的生意。」
賈赦立即把賈政拉了過來,「三爺,小三爺。」至於那位不認識的年輕人他就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呢,「書鋪是我二弟開的,我不學無術,可開不了書鋪。」
「三爺,小三爺,小公子,書鋪開張第二天,鋪子里的東西一律八折優惠。」賈政張口就來,說完才反應過來,有些尷尬的閉了嘴。
鳳瑜好奇地左顧右盼,祁王含笑道:「說得挺順溜的嘛,像個生意人。」
面對祁王,賈赦和賈政束手束腳,滿是不自在,祁王在書鋪轉悠了一圈,說道:「一目了然,甚好甚好,以後我買書就來你這了。」
正要離開,書鋪又進來幾個人,全都是清一色的老爺子,打頭的便是張老太爺。
張老太爺的目光落在匾額上,眼裡滿是滿意的目光,女婿為了這匾額可是足足向他賠了不少小心,看在孝順女婿的份上,他才『勉為其難』地提筆。
「祁王爺。」看到祁王,張老太爺有片刻的驚訝,其他老爺子也都看到了,這些老爺子官位不及張老太爺,並未見過祁王,張老太爺邀請的這些老朋友們,都是好風雅之物,在書法或者繪畫等等領域有不同的作為,就是當官不行。
祁王趕緊拱手笑道:「張太傅,能遇上你可真是巧。」他的目光看向其他幾位老爺子,含笑一一點問候,還真的是在不同領域有過極好名望的老人家。
這一出可把賈赦和賈政嚇了一跳,祁王爺?兩人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祁王爺在兄弟當中確實是排第三,先皇在時,祁王可是三皇子,那麼五爺呢?
賈赦伸手戳弟弟,賈政瞄了一眼大哥,無聲地道:「淡定!」母親說做人一定要淡定,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張老太爺捋著鬍鬚笑道:「王爺,能遇上你也是真巧。」他倒是不懼與祁王爺打交道,他看得出來祁王爺這人很有自知之明,明知皇上穩坐龍椅,自然不會再搞三搞四,而且也不見他對哪位皇子特別看重。
那幾位老人家已經在鋪子里轉悠了起來,看過書鋪里對外售賣的書籍,張老太爺就讓賈赦帶他到後面書樓。
祁王這才知道書鋪後面還有玄機,跟隨著走進去一瞧,頓時有些驚訝,歸元書樓,名字倒是簡單易懂。進了一樓,打眼望去,一列又一列的書櫃陳列著,幾個年輕的書生正安靜地在一旁看書。
賈赦和賈政跟隨其後聽憑吩咐,讓賈珍在書鋪與掌柜一起迎客。
進了書樓張老太爺和祁王並未一起,祁王走馬觀花似的看過就跑到二樓去了,張老太爺和老友們看得可就仔細許多。
直到半個時辰之後,太陽只留下天邊的一絲紅霞,這兩方人才離開。
賈赦和賈政鬆了口氣,賈珍這傢伙只在知道祁王的身份之後,更加乖覺之外,便沒別的感受了,但是賈赦和賈政可不同,只是考慮到在外面,無論如何都要穩著,這才沒有失態。
戌時過半,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書鋪沒有一個客人逗留,自然該關門,再一次清點營業額,大約刨除成本,今日有五兩銀子的利潤,可喜可賀!
回到榮府,賈赦和賈政才感覺自己頭重腳輕,幾乎飄著來到榮禧堂找母親的,紅葉看他們這樣,還以為今日生意比昨日不好,受了更進一步的打擊呢。
原來是發現了以前五爺的身份。
「行了,知情與否都沒太大影響,頂多以後你們見到冒著五爺外殼的皇上時恭敬點,難不成你們還有什麼值得皇上看中的?不是母親打擊你們,赦兒容母親提醒你,你現在的身份也只是一個混吃混喝的紈絝子弟。政兒呢?你的身份也只是一名兩年後參與科舉的學子,你這樣的學子在大鳳可是有千千萬萬,別期望皇上認識你就能重用你,沒有真才實學,皇上就算想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想用你,那也是不可能的!」
賈赦一陣羞惱:「母親說得是!」儘管他自認為他現在改進了,但是還是抹不掉他一事無成的事實。
賈政點了點頭,確實如此,皇上雖然沒有建立太/祖那樣豐功偉績,但是他不失為一個知人善任的皇帝,而他還遠遠達不到讓皇上『知人』的水平,所以別做不切實際的夢,還是老老實實地讀書,顧好書鋪的生意。
紅葉給了兄弟倆會心一擊,賈赦回到東院向張氏抱怨起來,張氏聽了前因後果,就給他分析,他既然不能從科舉出身,就只能老老實實等襲爵之後再做打算,既然母親要考大鳳律例,那就好好看這本書。
賈政回到西院時,兒子賈珠早已入睡,也就王氏還在屋子裡等著他,見他回來立即把小廚房裡溫著的粥端了上來,讓他吃過之後夫妻倆再就寢。
自從守孝之後,榮府的媳婦兒可是一步都沒有離開過榮府,以前王氏給自己定的規矩也大,但是總能隔一個月或者兩三個月回一次娘家,榮府管理規則改變之後,分到她手上的事務沒有多少,她每天都過得很沒趣,幸好守孝期間,賈政也不歇在兩個姨娘那裡,他性格雖然沒多大改變,但是性情可是大有不同,王氏可是深有體會。
「你的三字經背熟了嗎?」王氏嘮嘮叨叨一席話,賈政也聽出來了,她就是每天被關在府里,被關得坐不住了。
王氏立即閉嘴,半響才嘟囔道:「認識三字經全部的字,還沒有背熟。」
「這段時間回來得晚,沒檢查你寫的字,你之前可是放了大話,會好好練字,會寫出自己的風骨。」賈政閉著眼睛說道。
王氏有些鬱悶,伸出右手拽成小拳頭,狠狠地擊在賈政胸口處,竟說掃興話!
賈政胸口一震,嘆口氣道:「你每天呆在府里,確實會煩悶。看書看累了,練字練累了,就找大嫂和母親說話解悶。我知道你對大嫂有偏見,但是你介意的事情是事實,放下你那點莫名的自尊心,多與母親和大嫂交流,你才不會整日疑神疑鬼。」
王氏忍不住抬起頭,上半身壓在賈政身上,頗為氣憤道:「你才整日疑神疑鬼!」停頓了下,王氏說道:「你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賈政忍不住睜開眼,驚訝地道:「不錯,學會用成語了。」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他還是看得到王氏那雙充滿神採的眼睛。
好么,王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翌日,書鋪照舊實行開業三天八折優惠的活動,今日相比昨日卻有進步,至少有回頭客,儘管那些學子是被書樓吸引而來的。
快到中午時,鳳瑜帶著一群人過來打了個轉,然後便揚長而去,賈赦和賈政也搞不懂他這樣做的意義。
這一上午,賈政統計了一下,來來回回不少人,比前兩日加起來的人數都多,而且大多數都買過東西,買不起書籍的,總也買了紙張。
下午,賈瑚的寫生課不上了,纏著先生一起來書鋪這邊,自然少不了賈珠。
余秋去後面書樓找同窗,賈瑚牽著弟弟的手呆在書鋪里,安安分分地坐在收錢處的小凳子上。
直到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他在門口怯怯地看了許久,就是不敢進來,賈瑚拉著弟弟的手走出來,小大人似的模樣。
「你要買東西嗎?」
那小孩咬著嘴唇點頭:「我想買一疊紙。」
賈瑚聞言說道:「進來呀,這裡有紙的,你要什麼樣的紙張?」聽著掌柜和小二給客人解說紙張的種類,賈瑚可是記住了。
賈赦和賈政也沒管這賈瑚賈珠,讓他們與那小客人交流,賈珠一直嘰里呱啦地插嘴,然後賈瑚把自己算糊塗,這才求助旁邊田掌柜。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小男孩一樣的錢買到比平時多很多的紙張,非常高興地離開了。雖然掌柜提醒他,這只是開張才這麼便宜,明日就恢復正常價格,但是他還是決定以後有時間到這裡來買筆墨紙硯。
因為怕顧不上孩子,賈赦把賈瑚賈珠放到後面去,讓他們去書樓頑兒,只是別打攪叔叔們看書。
夕陽落幕,余秋帶著賈瑚和賈珠回了榮府,他也從書樓淘到一本好書,因他與賈政的交情,可以拿回來看完了再還回去,他打算儘快抄寫完然後還回書樓。
賈瑚和賈珠回府就向祖母和母親邀功,說他們下午做成一筆生意,兩個孩子嘰嘰呱呱的,十分熱鬧。
其後,書鋪當中買東西的客人相對較少,但是來書樓看書和抄書的書生卻相對多了起來,上午或者下午都有那麼十幾個人。
而讓人覺得發笑的是,有生意頭腦的人實在不少,書鋪不提供午飯,中午時沒有帶乾糧的書生就只能走出一里遠吃過午飯再返回來,這四日下來,賣混沌的賣麵條賣餅子賣饃饃等的小攤販做生意就做到這條街來了,方便了這些從早到晚駐紮在書樓里的書生。
翌日是十日,皇帝離開皇宮前往行宮避暑,帶走了京中諸多官員,那些官員的妻兒子女也跟著一起走了,京城彷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但是皇帝出行不關廢寢忘食讀書的書生們的事情,是以書鋪這邊的生意反而因為口口相傳逐漸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