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朝來暮雨晚來風(一)
凌晨一點,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幾位面容疲倦的醫生從裡面次第走了出來,站在門外守候了五個小時的宋城和顧子默飛快的走了上去。
冰冷而狹長的走廊上,一片寂靜。
顧子默詢問結果的聲音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看見為首的一位老教授摘掉面罩,對他說:「患者顱骨骨折,因為顱內出血嚴重搶救無效死亡,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請你們節哀順變。償」
顧子默驀地一震,失語一樣,不可置信的看著老教授。
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
一直站在顧子默身後遲遲不敢上前的宋城,就只聽見了這句話。
他怔怔的倒退了兩步,臉上面如死灰,眼眶的淚水頑強的怎麼也不肯掉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好像才反應過來,宋城驀地衝上前拽住醫生的衣襟,怒喝道:「放屁,什麼已經儘力了,你給我進去,我媽肯定還活著她一定還活著,她說了會等我回去吃飯就一定不會食言……」
因為力道沒有控制好,所以醫生被衣服領口勒的有些喘不過氣。
現場一片的混亂,顧子默心頭一驚,上前拉住宋城將他往後拖,並且呵斥道:「宋城你冷靜一點!」
男人的聲音在走廊上回蕩。
宋城卻好像怔了魔一樣,不停的掙扎,不停的向前,不停的呢喃:「我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那裡面躺著的人是我媽,是我媽啊你說我要怎麼冷靜。」
顧子默紅了眼眶,他緊緊的拽住他,沉默不語。
醫生已經有些后怕的退離到了安全的位置,喘了好一會兒氣,才向一旁的護士說:「2015年11月25日,患者蘇牡柔因為顱內出血嚴重,搶救無效死亡,死亡時間是凌晨一點三十分。」
冰冷的話音落下,顧子默心臟一縮,爾後,他察覺到宋城慢慢停止了掙扎。
他怔了一怔,垂眸看向他,才發現平日里一向倨傲的大男孩如今早已經淚流不止。
顧子默放開了他,然後看向了別處,眼睛有些酸澀。
不多會兒,護士有些害怕的走上前,將病人死亡通知書遞到宋城的面前,說:「麻煩病人家屬簽個字。」
宋城這才有了動靜,他緩緩的將視線移到了那份黑白通知書上,突然笑了,「簽什麼字?」
聲音很輕,可是護士嚇得面容失色,好像生怕他會像剛剛一樣撲上來。
見狀,顧子默皺起眉,叫了一聲,「宋城。」
宋城斂住笑意,雙目空洞的呢喃:「我為什麼要簽字?我媽還沒死呢簽什麼字啊?」
護士朝顧子默投去了求救的眼神,後者抿了抿唇,看不下去他再這樣自欺欺人,直接上前強迫性的拽住宋城的手在通知書上籤了個名。
簽完名,筆掉到了地上,宋城無力的垂下手,黯然的看著通知書上自己的名字。
一直努力剋制的淚水,終於順著英俊的臉龐滑落。
醫生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又暗又長的走廊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宋城萬念俱灰的看著那扇手術室的大門,他拚命的壓抑住哭聲,可是淚水還是嘩嘩的往下砸,眼睛一片的通紅。
他不敢進去,他不知道要怎麼說服自己,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去和子衿解釋。
腦子一片的混沌,他現在什麼都不知道。
渾身像被抽幹了力氣,宋城向前走了兩步便無力的跌坐在了冰涼的地板上,終於難以自制的痛哭失聲。
顧子默靜靜的守在一旁,如果細看,男人的眼眶中分明也閃著晶瑩的水光。
窗戶外面,暴雨還在不停的下著,雷電交加,冷風呼嘯,整個A市好像被籠罩在了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不見天日。
這一晚,城市人註定是輾轉難眠。
也是這一晚,隱姓埋名五年之久的嫌疑犯周榮生,在郊外一間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被抓獲。
而抓住他的人,是布局已久的陸錦。
這一消息很快便驚擾到了已經進入睡夢之中的顧局顧成興,彼時窗外閃過一道白光,轟隆一聲,床上的男人驚醒了。
他驚魂未定的爬起來定了定神,才剛鬆懈下來,床頭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顧成興下意識側首看了過去,在看到屏幕上亮著的名字時,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撈過來,遲疑的接聽了。
對方不知說了,男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眸子陰鷙,寥寥應了幾聲,等掛了電話,他直接氣急敗壞的將手機摔在地上。
陸錦啊陸錦,他就是存了心的不讓他好過!
……
第二日,陸錦抓獲周榮生的消息被某匿名八卦記者暴了出來。
大清早,警局門口堵滿了記者,各大新聞社爭相指名要採訪報道當事人陸錦。
局長辦公室內,陸錦筆直的站在辦公桌後面,有些玩世不恭的看著眼前氣得不輕的男人。
他輕笑了一聲,「顧局,我這次可是立了大功。」
顧成興沉著臉,將報紙摔在桌面上,「大功?你看看報紙上都是怎麼說的,就是因為你獨立獨行,不事先跟我打聲招呼才會造成這麼多人受傷!」
陸錦隨意的掃了眼報紙上的內容,扯了扯唇:「群眾只是受了點驚嚇又沒有嚴重的傷亡。」
說著,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犀利又深沉的落在顧成興的臉上,意味不明的笑:「獨立獨行,我至少能保證計劃不會出現變故,但是如果提前通知了你們,我可不敢保證。」
似是意有所指,顧成興拍桌,臉色難看:「你什麼意思!」
陸錦聳了聳肩,「隨便說說,別介意啊。」
顧成興剛想罵人,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頓了頓,然後擺了擺手:「你先出去,審訊犯人的事情我會交代其它下屬,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好啊。」
陸錦爽快的答應了,他走到門口打算離開的時候,又突然轉過身,看向顧成興,扯唇:「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顧局,這句話好像是你教我的對嗎?」
顧成興面色一僵,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男人已經開門出去了。
辦公室內恢復了寧靜。
他緩了一會兒,才拿起了電話接聽。
對方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了過來,他說:「成興,你的下屬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顧成興背脊一僵,他低聲說:「這次的事情是個意外,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計劃,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知周榮生的位置。」
對方沉默了幾秒,說:「事已至此,該怎麼做,你應該明白吧?」
眸子微微一沉,顧成興應了一聲,「我知道,你放心吧,絕對不會牽連到你的。」
……
蘇牡柔去世了。
時硯把這個消息告訴席琛的時候,後者正躺在病床上,手裡拿著一本厚重的書。
他翻書的動作微微一頓,眸子晦暗不明。
美國與A市的時差有將近十三個小時,此時的華盛頓夜色漸深,薄霧瀰漫,那麼A市現在,應該是陽光明媚,到處一片生機。
時硯見男人半天沉默,啞著嗓音問:「你打算怎麼告訴她?」
席琛翻過書的一頁,看著上面的首語,食指指腹輕輕的摩挲上面的文字。
他說:「如果飛機沒有延時,她現在已經到A市了。」
時硯頓了一頓,「你說誰?」他剛說完,驀地睜大雙眼:「你是說你老婆?」
席琛淡淡的嗯了一聲,「她說要自己回去。」
時硯錯愕:「那你為什麼沒有攔下她?」
為什麼?
男人的目光落在食指摩挲的那一句話上——感情有理智根本無法理解的理由。
於他,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