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禍水泱泱
春意闌珊,幾多歡喜幾多愁?
情急之下跳進池子裏,法子是愚笨了些,可是不管如何,算是如了容憐的願,春神祭因為他落水的事被攪得一團糟。
許是母子連心,又或許心神緊繃,不知怎麽的,容憐跳下去的那個瞬間,關楹杉的心猛的咯噔一下,抬起頭一眼就瞧見岸邊那件胡亂丟棄被樹枝掛起一角的外袍。
於她再熟悉不過,正是她縫製給容憐素日出門穿戴用的那件。
聯想到方才那聲響亮的落水聲,她心慌意亂的丟下那杯酒,衝出了池中亭。
心急如焚的關楹杉不顧安危就要縱身往池子裏跳,被聞訊趕來的奴仆們死命攔著,隻能無助地揪著衣裳裙擺,痛苦地跪坐在地上。
已經有奴仆跳進水裏撈人,關楹杉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仍泛著漣漪的池麵,像是能透過層層水波瞧見容憐一般。
卻是瞧不見什麽的。
絕望,窒息,冰冷掐住了她的心跳,她的心也像是溺水一般,快要沉入水底。
亭中其他夫人們隻聽見了悶悶一聲墜水的動靜,卻不曉得是如何了,有幾位膽子小些的夫人麵色略改,明顯坐不住起來。
很快便有婢女小心翼翼地將消息遞了進來,像是青天白日落下驚雷,四座皆惶。
那群不懷好意想借著春神祭搬弄心機的夫人們,彼時也再顧不得裝模作樣賞什麽春景了,紛紛起身,一起擠到了池中亭的欄杆邊,惶惶不安地探著身子張望,卻是沒人敢上前,生怕被這突如其來的禍事給波及。
作壁上觀望的夫人們心緒複雜地看著關楹杉在岸邊慘聲呼喚,淚意漣漣,像是清晨的細雨不經意間打濕的纖細花苞,叫人忍不住心生悲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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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人關注著眼前這一切的時候,若有所思盯了池塘一會的容祁誠的母親黃氏,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兩步,同人群拉開了些距離。
她站在竊竊私語的人群後麵,偷偷回到桌邊,將方才呈給關楹杉的那杯酒倒在了地上,空了的杯子隨手放回桌上,在轉身的時候故意扯了下宴席桌布,輕微碰撞中倒了好幾樽酒盞,沒喝完的酒水瞬間浸濕了桌布,緩緩滴落下來,同方才的痕跡不動聲色的混在了一起,瞧著倒像是哪位夫人慌慌張張起身時不慎打翻的一般。
那隻酒杯,就這樣不著痕跡的混入其中,沒人能認得出來。
她拈著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指,重新融入人群,瞧著岸邊的關楹杉,淡淡勾了勾唇角。
陡然出了這般大的事,應當沒人會心細如發到去糾結一場宴會上的酒水是不是有問題,但黃氏這婦人,心思最是多,旁的人在關注容憐落水之事,她已經思索起別的事情。
她覺得容憐的出現過於突兀。
哪怕沒有憑據,哪怕容憐隻是個半大的孩子,她也同樣小心謹慎,至少,拋卻別的不提,她得事事為她的孩子容祁誠考慮周全,絕不能留下任何後患。
畢竟,不管關楹杉受不受族人待見,容憐,都是這容家最為尊貴的嫡長子。
他若有事,豈能善了。
可是……她偏偏又巴不得這個小病秧子就此一命嗚呼。
容祁誠可是同輩孩子裏最有根基的那一個,費些心思,大有機會被擁上尊位,就算,就算最後登上尊位的不是容祁誠也沒關係,隻要不是關楹杉這個賤女人的骨肉,她都覺得痛快。
她不如意,關楹杉也別想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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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被奴仆撈上來的容憐奄奄一息,麵色慘淡,雙眼緊閉,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瀕死,呼吸孱弱的根本聽不見,若不是胸口偶爾的起伏,總叫眾人覺得他已經遭了不幸。
見容憐這般模樣,關楹杉心神受創,差點當場暈厥過去。
被派去取果點的池棠在路上聽聞此事,手裏的盤子一滑直接摔了,她不顧規矩,心急火燎的一路跑了回來。
便是見關楹杉一副快要暈倒一頭紮進池塘裏的模樣,趕緊急匆匆撲過來攙住了關楹杉。
她喚了幾聲關楹杉,想穩住關楹杉的心神,關楹杉卻像是根本聽不見外物的聲音,雙眼無神,置若罔聞。
心下一急,她當機立斷杏眼一瞪指著眾人就破口大罵,怒聲嗬斥奴役們辦事拖遝,到現在還未請醫師。
幾個小廝被罵的麵紅耳赤,小聲辯解,已經請過了。
池棠不聽又罵,到現在還沒見著人影,要是憐小公子出了什麽事,定要叫他們一並受罪,小廝們臉色一重,趕緊告罪,應了手忙腳亂就往外跑。
池棠邊罵邊用餘光盯著關楹杉,見提到容憐,心神大亂的關楹杉總算回過幾分神來,好歹鬆了口氣。
關楹杉也不去管臉頰上還掛著淚痕,從奴仆手裏抱回容憐就徑自往院裏走,動作少見的帶了幾分狠勁,像是旁人搶了她的珍寶一般。
丟下了一眾遠遠觀望的夫人們,視線再沒朝著她們看過一眼。
關楹杉步子走的很急,卻牢牢抱住容憐,將容憐整個身子都圈進自己懷裏,那模樣,像是抱住她現在唯一一點念想,抱的緊緊的,穩穩的,連池棠都插不上手。
池棠隻得抓起容憐的外袍,匆匆追上關楹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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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楹杉將容憐抱回院子的時候,容憐本是醒過一次的,他模模糊糊指了指候在一旁的池棠,池棠趕緊湊過耳朵去聽。
也不知道容憐斷斷續續說了什麽,像是氣力耗光,很快就暈了過去。
關楹杉顧不得詢問池棠,一心撲在了匆忙趕來的醫師身上,隻盼著快些救治容憐。
就是身強體健的普通人不慎失足落水也是要病上一病的,何況容憐這樣天生弱的底子,九死一生,懸之又懸。
無數名貴的藥材如流水一般送進了容家,好幾天的湯湯藥藥不絕,好歹吊起了容憐一口氣。
卻是不醒,又昏了好幾日,關楹杉便隻是寸步不離的守著,更是揪心。
容憐渾渾噩噩醒來的時候,關楹杉就坐在他床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盯著床邊一株雪梅盆景發呆,眼睛有些紅的厲害。
也不知道哭過幾次,美麗的麵容現在像是一張紙,憔悴的緊。
然而,也不是不能體諒這樣的心情,一位母親看著自己唯一的骨肉在眼前出了意外,那種揪心痛苦,自責悔恨,怕是旁人遠無法想象,切身體會的。
更別說,容憐這樣天生身子骨帶病的,關楹杉肯定嚇壞了。
雖然事出有因,然而其中緣由,他又無法說明,若是關楹杉知道他是為了自己這般涉險,想必隻會越發心痛。
他的身體像是灌了鉛,鈍痛不已,根本無法自己坐起來,他隻能慢吞吞地動了動手指,艱難的攀上了關楹杉的指尖。
兩個人的手指都有些發涼,輕輕碰了碰。
關楹杉被驚動,幾乎從床側的小凳上跳起來,她迅速回握住容憐的手,整個身子都在發抖,也不知道是因為擔心這是她日思夜想出現的幻覺,還是終於盼到容憐醒來太過欣喜所致。
“憐兒!”
他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幹澀的嗓音輕輕喚了一聲,“阿娘。”
“謝天謝地,憐兒你沒事……要嚇壞阿娘了……”
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回肚裏,關楹杉眼淚一下子便湧上來,探過身子來,緊緊抱住了他。
感受著關楹杉懷抱裏透出的暖意,同冰冷的池子天壤之別。
容憐忽然想,若是護得關楹杉周全無虞,大約就是真丟了這條命,也沒什麽好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