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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梅子甜羹

  眼見天氣漸漸回溫,隱約有了幾分春意萌動,但身上衣衫仍是不敢清減,生怕一不留神就著了春寒。


  容憐近來興致都不怎麽高,像是同這遲來的春日一般,半清未明,倒也不是身上頑疾又重了,隻是因為他還在青城,他還在容家。


  年節早已經過了數十日,容尋見容憐身子骨要比往日好上許多,眉眼間的瀲灩隱約帶著幾分關楹杉的模樣,倒也舍不得將他再送回花楹鎮去了。


  這叫容憐越發鬱悶起來。


  午間的一方庭院幽深,悄靜無聲,偶爾從庭院假山石縫間爬出的青苔裏滲出一滴水珠,揉了一角青色,搖搖晃晃,欲墜不墜,半晌才終是撐不住,滴進池子裏,帶起一陣寂寥的漣漪,並不如何醒目,幾尾錦鯉悠哉地擺動著細長的尾翼湊過來嬉戲。


  春困秋乏,這幾日天氣綿鬱,倒是有些叫人好眠。


  容憐便是受了這欲醒不醒的天氣影響,昏昏沉沉的,午間習了字後便小憩起來。


  關楹杉仔細同容憐掖好被角,收好了桌上的字帖,沒驚動侍候的婢女,自己進了院子裏的小廚房,給午睡的容憐煮了一小盅梅子甜羹。


  便是放在屋外的小爐上煨著,等著容憐睡醒取來食用,酸甜可口,醒神再好不過。


  醃漬過的梅子,酸酸甜甜的氣息很快被小火揉碎,散在空氣中,帶著幾分青澀而隱晦的春意。


  關楹杉坐在門邊,守著爐上的甜羹,也守著容憐午睡,手裏捏著一隻繡繃,在一塊布料上仔細繡著花式。


  那是塊玄青色的錦緞,紋理細密,暗光波動,雍容華貴,並不適合容憐也不適合她,倒是格外適合容尋。


  她在給容尋做衣服。


  待在容家的時候,她總像是一隻被豢養的金絲雀,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卻也無所事事。


  她並不懂江湖裏那些打打殺殺的紛爭,也不會一星半點兒武功,她柔軟的手指提不動刀劍,隻能提筆撚針,在容尋外出的時候,找些繁瑣的小事打發打發時間。


  雖然容憐覺得這樣類似於等待的日子著實無聊了些,但未嚐不適合關楹杉。


  她溫婉而含蓄,她隻是想與人無爭安安靜靜地留在愛人身邊,哪怕隻有大把大把無聊的時光虛度,但,隻要能在愛人歸家時捧上一杯熱茶,溫存幾句,她便覺得這樣靜謐的日子,平靜而安穩。


  她從來不抱怨。


  許多委屈,她絕口不提,也不知道該說是心性堅忍,還是愚鈍不明。


  於是,她不提,有些人便理所當然地忘了。


  容尋忙於為容家在外奔波,顧不上細細理會女兒情長的彎彎繞繞,關楹杉不提,他便也下意識覺得那些事——無關痛癢。


  無非是幾個惡劣的玩笑。


  有時候最叫人無可奈何的,大約便是不痛不癢,一筆帶過的無力,遲遲頓頓地拖著,叫人生了厭。


  更別說那些心懷惡意的人會忽然良心發現,察覺到自己的過分。


  春節家宴上的鬧劇便是這般,就好比是在路上偶然撿到一個華麗精致的錦盒,盒子上鑲著光華璀璨的珠寶,叫人好奇盒子裏裝了什麽。


  然而,心懷期待的打開,裏麵卻是裝著一捧發了黴的種子,平白無故便敗了興致,卻隻能自認倒黴的歎口氣,扔了它,擦幹淨被弄髒的手。


  不痛不癢的幾句好話,便是將關楹杉受的委屈全都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就像放在角落櫃子上的那株小盆栽,遠遠瞧著仍是翠綠喜人,走近些,才驚覺,這不經意之間,已經蒙了塵。


  ○


  午睡過後,容憐醒了過來,被子翻動的聲音驚動了關楹杉,她回過頭對上容憐的視線,便是笑了一下,放下手裏的衣料往床邊走去。


  她伸手理了理容憐睡亂的頭發,溫柔問道:“睡得可好?”


  容憐本是想搖搖頭,這裏的床太軟和了些,他還是更習慣睡關姥姥鋪的床,然而,他隻是小聲地應了一句,嗯。


  關楹杉笑起來,扶著他坐了起來,輕輕拍了拍兩下他的背脊,像是擁抱又像是安慰,每次容憐睡醒,她總是習慣做這個動作。


  像被順了毛的小貓,他剛睡醒的浮躁被安撫了下去。


  剛要同關楹杉講講方才的夢,忽的從外麵長廊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伺候的婢女便候在門外,局促地請示道:“夫人……”


  關楹杉仔細替容憐套上外套,問道:“怎麽這般急,出了何事?”


  婢女飛快地抬眼看了一眼關楹杉,略顯不安地回道:“族中的女眷夫人們前來拜訪夫人。”


  關楹杉手上的動作停下來,扭頭看向婢女,“你說誰來了?”


  “……族中各位女眷夫人,還有……還有幾位女長老夫人也來了。”


  關楹杉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沉默了片刻才道:“去請進來吧,再去備些果點茶水來。”


  婢女見關楹杉應了,也算是如釋重負,趕緊應承下來,退下了。


  容憐歪了歪腦袋,看著關楹杉,想起方才夢裏時分,他似乎是失足跌進了河裏,冷冰冰的河水叫他心裏發慌,想求救卻怎麽都浮不上水麵,那觸感太過真實,叫他現在仍覺得有幾分心悸。


  給容憐收拾好後,盛了一碗甜羹給他,一群容家女眷也被請進了屋子裏,他端著碗,遠遠坐到了窗邊。


  待茶水果點布上,彼此略顯僵硬的客套了幾句,在關楹杉禮貌疏離的笑容裏,終是倉促地表達了她們的來意。


  一群女眷竟是來邀關楹杉一同去參加過幾日的春神祭。


  春神祭,顧名思義,春乃是一年伊始,迎接春神,祈求萬物複蘇,福澤四季。


  說起來可輕可重,輕的是曆年素來都有舉辦,算不得是個什麽重要節氣。重的是,今天是第一次。


  關楹杉自是意外至極,素來容家女眷都不曾親近她,這次倒是親自來邀約,真的叫人意外。


  關楹杉想不通其中緣由。


  容憐安靜地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喝著梅子甜羹,模樣瞧著有幾分乖巧。


  像是根本沒在聽她們講話。


  然而,素來靜謐的院子忽的被這群不請自來的人占領,總歸是叫他有些不耐。


  她們像是以往都無事發生,笑意盈盈地拉著關楹杉攀談著,也不知道是不是臉上天生有副麵具,叫人分不清真假。


  他抬眼瞧了眼那群甚為喧鬧的女眷們,盼著她們快些離去,卻不經意看見了坐在最外圈的那位女長老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容憐認出那是容祁誠的母親。


  他捏著勺子的手頓了頓,下意識地看向了關楹杉。


  關楹杉有些笨拙地附和著,她不太會應對這樣的場麵。


  不知怎麽,他忽的在心底默念起來,不要去,拒絕她們,不要去。


  阿娘,不要去。


  關楹杉猶豫了片刻,在諸多雙緊盯著她的眼睛裏有幾分局促不安,她抿了抿唇,輕輕點了下頭。


  “嗯,自是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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