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再回容氏
又一年冬末初春,恰逢年節,容氏族中之事稍平,容尋便是派人來將關楹杉同容憐接了回去,想一家人團聚,好好過個年。
雖是有空就會來看一看他們母子倆,但,容憐並不喜歡自己的父親。
他的眼裏,容尋整個人都是匆匆忙忙的,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少會長時間留在關家,甚至,匆忙得叫容憐都還沒記清楚他的音容,更何況,若是真的上心,又何故會將他們送回關氏,不管怎樣說,父親的印象對他而言,太模糊了。
就像是幽幽懸在高空的冷月,就遠遠的掛在那兒。
所以,對於能不能回容家,他其實並沒有那麽上心,關楹杉卻是極為高興的,一雙眸子亮了起來,連笑容也跟著多了不少。
容憐能看出來,關楹杉是打心眼裏覺得高興。
她的夫君要來接她回去了。
她以為容家能接納她了。
所以,收到消息後,關楹杉高高興興親手準備了些禮物,想帶回容家去。
容憐卻莫名對這次出門格外排斥,就像是回到容家便是什麽壞事一般,但為了不掃關楹杉的興致,他點點頭,並沒有拒絕這件事。
臨行前,接他們的馬車已經按照約定在門外候著了,家丁們正在將隨行的東西搬上馬車,他的姥姥便是盛裝踐行,站在門口送他們。
關姥姥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年關還要祖孫分離有些傷寒,眼睛裏帶著濃濃的不舍與難過,她拉過容憐,往他手裏塞了一把小金鎖,刻著“長命百歲”的字樣。
似乎是準備了許久,精雕細琢,格外精致可愛。
“憐兒收好,這不要過年了麽,姥姥給你打了一把壓歲鎖,保佑你啊,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他點點頭,乖巧地笑著道了謝。
姥姥便是慈愛地揉了一把他的腦袋。
然而,鎖的寓意再好,他的心裏卻不合時宜地想起昨個他同關楹杉出街買東西時,關楹杉進了街尾的綢緞鋪子挑選給他做新衣的料子,素來不喜人多嘈雜的地方,便留了他在店外等著。
沒有不耐,就是安安靜靜站著。
綢緞鋪子老板的小兒子是個小胖墩,一張小臉肉嘟嘟的,活像一個會跑動的小肉球,同一群小孩子一起在鋪子外嬉笑著放爆竹玩,偶然瞧見他時,都笑著圍了上來。
小胖墩掐著腰,趾高氣揚地指著他說:“噫,這不是關家那個小藥罐子麽?”
其他小孩也看熱鬧似的圍著他笑。
小胖墩身後有個紮著羊角辮的小丫頭,怯怯的望著他,然後往後退開了些,手裏做工粗糙的粗布娃娃掉在地上都不敢去撿,奶聲奶氣地說:“我娘說了,讓我不要跟他講話,他有肺癆,同他說話會被傳染的!”
“啊!”她的話像是往孩子群裏扔了節特別響亮的大爆竹,一群孩子都害怕似的發出陣陣尖叫,推搡著往後跑開了些距離,卻也不算多遠,彼此嬉笑著,仍是好奇地瞧著他。
就小胖墩一個人沒跑,拿出了他作為孩子王的氣概來,小胖手一揮,笑哈哈地嘲笑同伴:“瞧瞧你們這些膽小鬼,他不就是個病懨懨的藥罐子麽,你們這般怕作甚!”
那方才說話的小丫頭一張臉皺起來,又是要哭不哭的樣子,又不敢上前拉他,使勁招手:“小胖兒,你快過來!”
小胖墩不以為然地擺擺手,眼珠子轉了轉,惡作劇心起,忽的靈機一動說道:“有了!我有辦法了!你們不必再怕了!我爹以前說過的,過年放爆竹是因為爆竹的聲響能驅趕年獸,淨化汙濁,帶來吉祥,咱們不是有許多爆竹麽,現在就能‘淨化淨化’這個藥罐子,幫他去去病,這樣你們就都不用怕了!”
說著,就要將他手裏的爆竹往容憐身上扔。
小孩子的惡意,往往不經意卻很刺人。
容憐有些煩,扭頭望了望綢緞莊裏,關楹杉還在仔細挑著衣料,時不時虛虛比劃一番,像是在想,給他做件什麽樣式的新衣裳好些,並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年關街上經常有絡繹不絕的鞭炮聲,他們這點小小的嬉鬧並沒有太顯眼。
他回過頭盯著一群興致衝衝的孩子們,沉下臉,一把就抱起了綢緞鋪子門外擺著的小花盆,雙手舉得高高的,作勢要衝他們砸過去。
他沉聲問:“你說誰是藥罐子?”
一群小孩子到底是年紀太小,被他這般發狠的舉動嚇壞了,麵麵相覷幾秒後,悻悻地逞著強,撂下幾句狠話便匆忙逃走了,那小丫頭被嚇哭了,被周圍的小夥伴捂著嘴拖著溜走了。
關楹杉出來的時候,容憐還是乖乖等在門外,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牽起容憐,然後回了家,容憐也一句話都沒有提。
此時,接了這刻著長命百歲的小鎖,容憐便在想,小胖墩說我是藥罐子,可書上說,藥罐子都是活不久的。
他真的能長命百歲嗎?
分別時,容憐撩開馬車窗子的錦簾,回頭看了眼關家的大門,總覺得好像要過很久很久之後,才會再見到門外那棵紫楹花樹了。
○
年夜,容家宴席上,人聲鼎沸,觥籌交錯,熱鬧非凡,自是一副大世家該有的體麵繁華。
關楹杉換了一身紺青色的華服,玉釵束發,玉帶環身,輕抹胭脂,幾點珠翠,美不勝收,便是安安靜靜坐著,也像畫一樣,整個人都像是發著光,叫人移不開視線,不管是愛慕也好,驚歎也好,亦或是嫉妒窺伺。
她笑意晏晏,坐在容尋身邊的主母位置上,就是不開口講話,也已經足夠驚豔,足夠美麗。
這般佳人在側,容尋也格外高興,不免招呼眾人多喝了幾杯。
按例,年夜宴席上,晚輩要給席間的長輩們拜年,然後再收到長輩們分發的壓歲錢,互相祝福,禮尚往來。
這一輩裏,與他同齡的人沒幾個,都是些旁係所出,比不得他嫡長子的身份尊貴,便是不服氣,也隻能忍氣吞聲地跟在他身後,由他領著,一起向眾人拜年。
待在關家許久,規矩倒也沒落下,若是拋下他有病在身外,他舉手投足間,已然有了些斐然風采。
容尋為一家之主,自是首位,他先向容尋行了禮,規規矩矩拜了年。
容尋今日高興,瞧著兒子的病也好了不少,又多喝了幾杯,竟是直接當眾問他,要不要跟著自己習武,多少學兩招容氏的功法。
此話一出,宴會間不少人臉色一變,可見,容尋還是有意想讓他這個帶病的兒子做繼承人,跟著家主學,那便是直係子弟才能學習的功法,而在容憐身後的幾個容氏子弟裏,沒一個人有此資格,不免叫人麵上掛不住。
容憐囫圇道了謝,也沒太放在心上,倒是覺得容尋是喝醉了,不然,他這樣的身子,又如何習武?
容尋像是沒注意到他的態度,又賞了些壓歲錢給他。
而後,便是向關楹杉拜年。
他這一拜,同身後幾個子弟的漫不經心相比,倒是極為隆重。
瞧見夫君滿意容憐,關楹杉心裏自是高興,對他笑著頷首示意,招呼婢女將她裁製好的新衣拿來送給了他。
容憐接過,一掃方才散漫,真心實意地道謝:“多謝母親操勞。”
關楹杉笑著搖搖頭,又叫婢女將她特意準備的禮物取來,分發給席間幾個孩子。
本該是高高興興的,哪想卻不遂人意。
容憐覺得肺腑間積壓的陰鬱又隱約翻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