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撿個魔女闖江湖> 第二百零八十章 盛世花楹

第二百零八十章 盛世花楹

  這場雨淅淅瀝瀝一直下到了午夜時分方停,屋頂上的積水不停往下墜,順著青瓦屋簷滴落,細碎如珠,滴滴答答砸在石階上,像是深閨的女子在低聲嗚咽,哀怨不絕。


  容憐被這水聲所擾,睡得並不踏實,背脊發寒,似是入了夢魘,半夢半醒之間,眼前總是浮現起白日裏織夢掩麵哭泣的模樣。


  悲傷又不安,單薄又脆弱,像是隨時會被夜風吹散的螢火。


  那脆弱的身影,漸漸與他心底某些畫麵重疊起來,他恍惚裏好像回到了以前,回到了那些彌漫著淡淡藥味與苦澀的日子裏。


  織夢如今這般沉默寡言的模樣與那個女子,是如此的相像,叫他無端生出一抹恐懼。


  他很難去想象,若是再發生一次那樣的事,他會如何。


  這情緒總是這般晦澀又難懂。


  那是怎樣一段歲月呢?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


  ○


  青城的春意總是來得有些不甚明顯,等那院中的草木爬滿了花苞,才曉得,春天到了。


  他就出生在這樣一個春日裏,帶著旁人各種各樣複雜的眼光。


  青城外有一小鎮,名為花楹鎮,城中有一名動天下的美人,便是關家的小女,關楹杉。


  關家並不是什麽名門望族,也並非武林世家,隻是一戶普普通通的商戶,卻因為家中的這位美人而名聲大噪,諸多人慕名而來,踏破門檻,隻為一睹芳容。


  關楹杉,小小年紀,已然名動一方,都說是,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螓首蛾眉,巧笑倩兮,沉魚落雁鳥驚喧,羞花閉月花愁顫,單是關楹杉的那雙眼睛,就美得叫人過目難忘,當可安放這盛世之風光璀璨。


  他的母親,便是這位以美貌名動天下的關楹杉。


  有時候,美貌,是一種罪孽,會帶來不幸。


  年少時的偶然邂逅,叫容尋愛上了這樣一位美貌無雙的姑娘。


  那是在花楹鎮山間的寺廟外,關楹杉清明踏青前去敬香,容尋初登家主之位,外出散心。


  天降落雨,容尋在寺外屋簷下躲雨,關楹杉跪在寺裏蒲團上輕聲祈禱。


  “信女隻想尋一真心人,共悲歡,攜白首,以待歲月無恙。”


  他們在轉身時,偶然間四目相對。


  都說遁入空門,斷絕七情六欲,他們卻在佛音嫋嫋裏,情潮湧動,就像是一場天定的緣分。


  然而,身份懸殊,得知容尋乃是青城容氏的家主時,關楹杉有些猶豫,到底不是尋常人家,門不當戶不對,一時情動可經得起歲月考驗?


  可容尋說,尋尋覓覓,不正是尋一真心人麽?


  一句話,便是叫她丟盔卸甲。


  關楹杉最後還是帶著滿腔愛意,隨著容尋,自己踏入了那座庭院深深。


  不知她那時有沒有想過,自己將要麵對的,究竟是什麽樣子的未來。


  那時,容家勢力漸微,地位並不如之前那般鼎盛,容尋初登家主,家中長老位高權重,分權奪勢,處處掣肘,叫容尋也無法一言獨斷,吃了不少苦頭。


  偏偏容尋墜入愛河,執意要娶關楹杉,族中長老們看不上關氏的門庭,覺得二人並不相配,於族中勢力也並無幫助,不肯讓關楹杉入門,在容尋的堅持下,鬧了好一陣才消停。


  族中之人無法阻止容尋,然而心中不滿無法釋懷,便是開始明裏暗裏為難起關楹杉。


  也就是欺她家中無權無勢,無法給容家帶來切實利益,擔當不起容氏一族的當家主母。


  好在那時容尋有心,處處維護,雖然仍是有些難以抵擋族人的惡言惡語,但總叫關楹杉有個安慰。


  成婚多年後,關楹杉有了身孕,總算叫那些一直戳她脊梁骨的容氏族人們消停了些,畢竟,這將會是容家的第一個孩子,也將會是未來最有希望的繼承人,每個人都懷著各自的心思觀望著。


  關楹杉自小染了風寒,素來身子骨弱,孕期便格外辛苦些,湯湯水水的補藥一直不曾斷過,叫關楹杉聞到藥味幾乎到了要嘔吐的地步。


  然而,為了腹中的孩子,她與所愛之人的結晶,她仍是咬著牙,一口一口將那些叫她舌尖發苦的湯藥喝下。


  懷胎十月,卻因為春寒難熬,意外早產,正是這樣一個春意慘淡的時節裏,這孩子終是降生。


  哭聲並不如何響亮,但總算平安落了地。


  本該是件高高興興的喜事,接生婆用繈褓仔細包起那剛出生的孩子,準備將他抱出去給候在裏屋外的眾人瞧上一眼。


  哪想這孩子是在安靜得有些過分,她仔細瞧了瞧,大驚失色,剛出生不久的小嬰兒竟像是快要窒息一般,一張小臉憋得紫紅,呼吸微弱得快聽不見。


  竟是從娘胎裏帶著病。


  眾人大驚失色,容尋趕緊叫了藥師過來檢查。


  結果便是,桃花癆,患病之人,膚色蒼白如雪,咳嗽時臉頰卻豔若桃花,重時咳血,嘴唇就會越發的紅潤,像是麵上生花,豔若桃李一般。


  名字雖美,卻十分難治,幾乎為絕症。


  若是體弱些也就罷了,好生養著便是,然而,從娘胎裏帶出的頑疾竟是肺疾,叫族中之人對關楹杉越發不滿起來。


  關楹杉生產過後精疲力竭,身子骨弱,儼然是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她閉著眼,卻聽到外堂之中的族人們的冷嘲熱諷。


  身子輕了,心也跟著冷了。


  “瞧這瘦巴巴的一團,能不能挨過去?真是造孽!”


  “我當初怎麽說的,這女人就是個禍害!必定是她這般妖孽,才叫她的孩子受了罪!你瞧瞧,這好好一胎孩子,怎麽成了這般病懨懨的樣子?”


  族中一位女長老聞言忽然掩唇笑起來,帶著幾分早在她意料之中的神色,“咳,也是,當初老身就不同意這門婚事,咱們家主倒好,一意孤行!非要娶了這鄉下野丫頭,就是生著一張貌美皮囊又有何用,難道衢州吳家的小姐比不上嗎?也不看看吳家那家業是她能攀比得了的嗎?不知輕重,哼,上不了台麵的玩意總歸是下賤。”說完還用袖子遮住因為幸災樂禍而微微勾起的唇角。


  “皮囊生的美又如何,人老珠黃時又能有多好看?倒叫人敗了興致,家主不過是貪了一時的美色罷了,可萬萬不能不為容家上下考慮,這可是未來容家的繼承人,馬虎不得!”


  她們總是這樣,心裏嫉妒著那張叫天下人傾倒的盛世容顏,嘴上卻硬氣得不屑一顧。


  “這容家建立多少年頭了,可沒聽說過族中還有人患這樣下作人才生的肺癆!不怪那狐媚子妖孽怪誰呢?”


  “我看啊,她就是個妖孽!”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硬是要將刀子往關楹杉心窩子裏戳,也不管那沁了毒的刀子,是不是會將關楹杉的心捅得千瘡百孔。


  關楹杉白著臉靜靜躺在床上,病容也擋不住的美貌,睜著的一雙眼睛卻是暗淡下去,像個破碎的木偶。


  她嫁到容家來之前,母親隻教了她要如何全心全意的愛一人,卻沒有教會她,如何保護自己。


  “夠了!都給我住嘴!”容尋臉色愈來愈難看,最後,摔了袖子將一屋子的人走趕了出去。


  關楹杉閉著眼睛,眼角悄悄掉了一滴淚。


  ○


  像是印證了接生婆的話,打出生起,他便時時帶著一絲孱弱,靠湯藥吊著身子。


  因為他的出生,他的肺癆,他的母親被私下叫成了妖孽。


  大約那時,他的父親還未徹底醉心於爭權奪勢,徹底陷入重振家族的執念中,尚在心疼自己的發妻,尚未忘記那場情深意濃的姻緣。


  被族中一群老頑固天天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擾得心煩意亂,容尋大概也聽得厭煩了,以讓他安心養病為由,頂著這些莫名惡毒的揣測譏諷,他的父親將他同他的母親送離了青城山莊,寄養在了楹杉的母家關氏。


  關氏自是比不上容氏山莊裏的錦衣玉食,深院高閣,卻遠離了那些叫人煩惱的嘲弄,總歸叫人活得自在些。


  那是容憐童年記憶裏最輕鬆快樂的日子,因為那時關楹杉的臉上還有笑容。


  他對父親容尋的印象,隻模糊地停留在一個稱謂上。


  花楹鎮,那是個開滿紫楹花的小鎮,春末夏初的時候,整個小鎮都像是被藍紫色的花海所淹沒,絢爛熱烈,洋洋灑灑,如夢境般。


  這裏沒有那些惡意揣測的眼神,沒有那些勾心獨角的權謀,他被姥姥一家人照顧的很好,身子大有好轉,他能感覺到,他的阿娘也很快樂。


  當然,從這樣溫柔地方生長出來的姑娘,骨子就泛著溫柔,關楹杉便是個很溫柔的女子。


  她總是在黃昏裏,將他抱到船頭坐好,掌上一盞紙燈,搖著船槳,載著他穿過那些開得熙熙攘攘的紫楹花樹下的冗長河道,水麵上飄著紫色的小花,鎮子上的燈火同星光一起跌落水中,同船槳聲緩緩而行,到河的盡頭去放水燈。


  關楹杉對他說,長河的盡頭連通著天與地,水燈會順著河水一直往下流,直到留進銀河裏,住在雲端上的仙人們,便會從銀河裏撈起河燈,來聆聽人們許下的願望。


  若是誠心些,神仙們便會實現許願人的願望。


  她這麽說著,放出的河燈裏卻沒有寫上任何願望。


  她捧著河燈,溫柔的火光將關楹杉的麵容照亮,也溫柔地點亮了她的眼睛。


  那雙眸子裏盛放著這盛世的煙花長河,流轉之間,驚鴻過隙,光華湧動。


  那是一雙跟他如出一轍的眼睛,微笑著,溫柔的,看著他。


  他仰著臉也露出了一點兒笑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