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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絮絮耳語

  雨聲如琴,絮絮耳語。


  牽著織夢一步一步穿過那條彎彎曲曲的長廊時,落雨淅瀝,冷風輕斜,容憐恍惚覺得自己一步踏進了往昔。


  那時,也有個人,這樣牽著他,從這條幽深的長廊裏來來回回走過,摸著他的頭發,眼睛裏的悲傷快要溢出來。


  那時,他就是在這條長廊裏遇見了朔月,彼時他不過還是個半大不大的孩子,提著盞紙燈籠,身子弱得像張紙。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分外淺薄,一麵之緣,揮手離散,然而,他們之間的淵源似乎從來沒有斷過。


  現在,他又遇見了織夢,兜兜轉轉,總是逃不過宿命牢籠。


  容憐不動聲色將身子往前靠了些,好擋住迎麵吹來的冷風,織夢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一言不發。


  一雙美目毫無生氣,呆滯地盯著地麵。


  沉默的有些過了頭。


  織夢在青城山莊裏已經待了將近一月,身體愈漸痊愈,然而,卻以一種肉眼可見的趨勢,日漸沉默下來。


  一月前,他心如刀絞,於西北大營裏將織夢帶回青城。


  大約是心思向來重些,他有些無法釋懷撞見織夢幾近崩潰的模樣。


  過於無助,過於脆弱。


  甚至叫他有些怨懟起逐安的疏忽。


  為什麽沒有保護好她呢?為什麽在那個時候沒有在她身邊呢?


  她明明那麽需要他。


  可是,哪怕拋卻續命之情,那樣一個仁心昭昭的少年,他竟厭惡不起半分。


  更何況,他明知道的,織夢心悅逐安,而像他這樣的人注定隻能存在於黑暗裏,他生性涼薄,不太懂得如何愛人,所以,那時的他並不想去爭什麽,甚至覺得,織夢就當同逐安一起,他們鮮活而美好,並肩而立,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然而,無論做了怎樣的打算,他聽到織夢流著血淚,脆弱又無助地輕輕喚了一聲,容憐,能不能帶我走?

  是了,織夢竟流著淚,請他帶她走。


  他看著她的痛苦,看著她的請求,心中酸澀,竟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他想勇敢些,走到光亮裏,然後抱住她。


  他要將她帶回去青城去,藏起來,好叫她再不會受傷。


  他也想將她放於心尖。


  他拒絕不了她的要求,便溫柔將她攬進懷裏,同她說,嗯,我們回青城去。


  織夢受傷過重,他請遍了青城所有醫師,除了叫她身子有些起色外,竟無一人能治好織夢的眼睛,更別說那一身的修為。


  她看不見了。


  他為此事不日奔波,湯湯水水的藥一碗接一碗熬出來,織夢卻隻是小聲同他說——不必再為我奔忙,治不好……也沒關係了。


  若是能行,他真想給她一麵鏡子,好叫她看一看,自己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那藏不住的蒼白。


  可是,織夢確確實實,丟了光明,廢了一身修為。


  他不忍去看,也再不忍去戳破織夢極力偽裝出來的堅強。


  最難過的人,是織夢來著。


  經過大半月的調養,織夢的身子恢複了不少,可是人卻愈來愈沉默。


  從雲端墜落,摔傷的痛楚,刻骨銘心。


  又能如何,在織夢求他帶她離開的時候,他便是輸了,一塌糊塗。


  ○


  仔細護著織夢進了屋坐到了桌邊,容憐倒了一杯溫水輕輕送到她的手邊。


  用溫熱的杯壁碰了碰她的手背,織夢伸手接了過來,眼簾低垂,小心翼翼的,同他道了一句謝。


  這麽一個月來,她總是這樣,又叫他情何以堪,如何自處?

  他坐到一旁,自己也捧了一杯溫水在手心,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熱,低著頭,淡聲道:“阿夢。”


  “嗯?何事?”


  “晚些我請了一位藥師過來與你瞧瞧,聽說那藥師往日常外出行醫濟世,近日才回到城中,想必有些本事,正好請來瞧瞧。”


  “嗯,有勞了。”織夢低垂著眸子,指尖在杯壁上輕輕摩挲了幾下,而後,故作輕鬆地說:“這麽些日子來,麻煩你了,容憐。”


  “……”


  他指尖發抖,幾乎要捏碎手裏的瓷杯。


  又是這樣。


  他以為織夢醒過來後會有些什麽情緒要宣泄的,好比,委屈大哭,憤怒不甘,至少,不該是這幅平靜接受,心如死灰的模樣。


  她自醒來後,手指顫抖著撫上自己的眼睛,像是在確認什麽,而後,僵著身子,又悄悄在指尖掐了個決,那往日如夢如幻叫人目眩神迷的熒光再也沒有於她指尖飛舞起來,她忽然整個人就沉默下去。


  絕口不提自己如何了,隻是開始悶悶地不說話,這叫習慣了她活潑歡鬧後,一時間難以適從。


  他不禁苦笑,帶她回來又如何,將她藏於青城又如何,織夢的心思,根本不在這,哪怕從一開始就知道,卻仍是叫他滿心苦澀。


  日夜積累的不滿,在這又一聲客氣疏離的道謝裏,終究宣泄出來。


  “織夢!你究竟要我如何?”


  織夢被他突如其來的質問嚇了一跳,身子一顫,抬起頭來,茫然地看向他,“容……容憐?”


  許久未得到回答,織夢不安地放下杯子就要站起來,慌慌張張地詢問:“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要是……要是我待在青城不方便,那……”


  想必她又是要說,能不能拜托你將我送到湖城去,她能回幻花宮去。


  大約那湖城的石宮存在著什麽不詳的詛咒,叫守宮人最後都想躲進那座巨大的墳墓裏去。


  朔月是這樣,難道她也要如此?


  怎麽能!

  終是日積月累來的膈應,容憐手裏的杯子還是逃不過被捏碎的不幸,哢嚓一聲,砰然炸裂。


  織夢嚇了一跳,想要摸索著去尋找容憐位置時,容憐已經探過身子來,擒住了她的肩膀,有些用力,語氣帶著幾分從未有過的急切,“織夢!你告訴我,你這是要做什麽?”


  “為何從不肯對我低頭?對我示弱?隻因為我不是……你這般模樣,就是為了要離我而去?”


  “你為何不肯多說兩句話?竟都是要走嗎?”


  她看不見容憐的神色,卻從容憐的聲音中聽出一絲壓抑的痛苦,這些話像是在同她說,又好像不是在問她。


  她覺得有些發懵。


  許是屋內的動靜在這寂靜的庭院裏過於突兀,門外長廊很快響起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公子?”


  碧落匆匆從門外跑進來,瞧見容憐手掌裏汩汩不斷的血珠頓時有些著急,衝過來就想抓起他的手察看。


  “怎得不小心劃傷了手掌?這是……”碧落收了聲,小心地打量著兩人,不敢再繼續問出口。


  織夢失魂落魄地跌回凳子上,雖是雙眼無神,眼角卻帶上幾許婆娑淚意,不安地盯著容憐的方向,像是某種受驚的小動物。


  她忐忑又不安,卻因為眼盲看不見容憐的表情,心裏更是塌了一截,空落落的灌著風,帶上了幾分窗外的雨意。


  她甚至不知道容憐為何突然這般生氣。


  碧落隻覺得屋內的氣氛微妙的叫她難以自處,便是趕緊轉移話題,“公子……公子稍等,我現在就去請藥師過來!”


  哪想,容憐冷漠地推開了她的手,不再發一言,徑直走了出去。


  “公子?你去哪?你的手還在流血!”


  從碧落的話裏聽聞容憐離去,織夢忽然將臉埋進掌心,小聲嗚咽起來。


  她積攢許久的小心翼翼在容憐的怒氣下忽然就決了堤。


  她分明忍了很久,才把心裏的痛苦埋深了些。


  她不想睜開眼,隻看得到眼前一片混沌的黑暗,她不想去感知,本存在於體內浩瀚如海的深厚內力,一朝一夕間就歸於湮滅。


  她現在就是個眼睛瞎了的廢物,她不想再惹得身邊人不痛快,可是為何,這一點小小的努力都做得一塌糊塗呢?


  壓抑許久的痛苦忽然就被捅破了一道口子,她難以抑製,隻覺得眼睛裏也下起了雨。


  從未見容憐發過這麽大火,碧落也不敢再追過去,隻得轉過頭去安慰織夢,瞧著那被捏得粉碎的杯子,心裏也猜到些大概。


  她年紀到底不算大,也不太會安慰人,隻能拍著織夢的背,手忙腳亂地安撫著,“姑娘莫怪,公子性子素來穩重,想必也是氣急了才會同姑娘置氣,莫哭了莫哭了!”


  “公子待姑娘頗為上心,姑娘卻處處疏離,怎能叫公子不氣?”


  “我還未曾見過公子對誰這般好,公子也真是,怎的自己發了脾氣……”碧落說著自己噤了聲,似乎想起什麽,臉色忽的晦暗一瞬,“是了……莫哭了,莫哭了……”


  門外雨聲不歇,淅淅瀝瀝,織夢坐在桌邊,掩麵而泣,這梨花帶雨的模樣叫她想起了一些舊事,忽然就懂了容憐突如其來的怒氣從何而來。


  她想,並非如她所言那樣,織夢過於小心翼翼的態度叫容憐氣惱,陷入這般悲慘的境地裏,變得不安拘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公子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也不會等不起這一時半會的過渡時期,大約,公子隻是從這位姑娘身上,瞧見了什麽故人的影子罷了。


  那才是公子心中最難以釋懷的傷疤,連她跟黃泉也絕不能提起的舊事。


  她扭頭看著窗外,似有影子一晃而過,天光慘淡,她張了張嘴,悄無聲息地念了一句,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這一方天地拘束的究竟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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