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花落聲 貳
織夢憂心忡忡地看著地上不省人事的二狗,現在可如何是好?
花奈神色淡淡的,扔了把明晃晃的刀在她腳邊,哐當一聲。
“動手吧,你知道該怎麽做。”
“師傅……”織夢臉色慘白,為難的看著花奈。
花奈不為所動,仍是冷漠地看著她,“你是要為師幫你?還是要為師親自動手?”
織夢哀求起來,“師傅,師傅……他,他不是有意闖進來的,你瞧,他不過才比我大一點,什麽都不懂的,又是我平日裏的玩伴,隻要我同他說一說,他回去肯定也不會亂說的!”
“我說過的,幻花宮的秘密絕不能讓外人知曉,你如何能保證他不會出去亂說?”
“我……我可以保證的,師傅,我能保證的,他,他不是那樣的人,他絕不會多嘴到處亂說的!”
花奈冷笑一聲,眸子裏隻有厚厚的堅冰,“你拿什麽保證?這麽替他求情?那好,你把他舌頭割下來,我就放他回去。”
織夢差點急出眼淚,想著沒了舌頭的二狗以後隻能張牙舞爪地對著她瞎比劃,她就覺得於心不忍。
都是因為來尋她,因為她的原因,二狗的舌頭就要被割掉了。
叫她以後怎麽再心安理得地對麵二狗?
二狗的娘還給過她饃饃吃,肯定會對她特別失望,指不定會討厭她,罵她是個害人精……
再說了,就因為不小心闖進石宮裏來,就要他的命,要割了他的舌頭,這樣未免也太過殘忍!
難道真的就能隨隨便便剝奪他人的生死嗎?
織夢還是覺得自己做不到。
她撲通一聲跪下了,眼眶紅紅的,有些可憐。
“師傅……求你了。”
花奈冷眼看著她,顯得有些高高在上,冷漠無情,太多的仇恨已經吞噬掉了她的心,她的心空無一物而後墜入深淵。
她看不見她的眼淚與痛苦,也體會不到這樣的心情。
不再同她廢話,花奈走過去撿起了她腳邊的尖刀。
織夢撲過去抓住了她的衣袖,繼續哀求道:“師傅,求你了!”
看到她這樣低聲下氣地維護著旁人,花奈有些惱怒。
她冷著臉揮手打掉了織夢的手。
轉身朝著地上的二狗走去,站定後她抬了抬手,指尖像是飄起了若有似無的花瓣,詭異地替代了她的手,把地上的二狗給提了起來。
輕鬆地一把掐住二狗的臉頰,手下用力,強迫著他被動的張開了嘴巴,另一隻手捏起尖刀,對準了二狗的舌頭。
這個可憐的小子,在昏迷中就要丟掉自己的舌頭了。
眼看著那一刀就要落下,織夢失聲尖叫起來。
哐當一聲,花奈手裏的刀子忽然飛了出去。
她錯愕地看著織夢。
剛剛那一瞬,心急如焚的織夢竟從地上撲過來隔空打了她一掌。
那一掌幹脆又漂亮,甚至帶著一點不甚明顯的殺氣。
許是織夢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會產生殺念,這對她而言,完全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隔空的一掌擊中花奈的手臂,打掉了她手裏的刀子。
這真是一個七歲的孩子能打出來的一掌麽?
花奈心情有些複雜。
織夢剛剛的爆發太過急促,讓她也有些糊裏糊塗的,心裏一急,本想撲過去阻止,再看時師傅已經扔了刀子。
不由鬆了一口氣,原來師傅是嚇唬她的。
她天真地以為是花奈自己放棄了,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趁著師傅沒再有其他動作,織夢費勁拖著二狗趕緊往牆外扔。
實在是太重了,她累得大喘氣,隻得狠狠拍了拍二狗的臉,妄圖叫醒他。
師傅呢?
織夢擔心地回頭一望,花奈卻已經背過身,沉默地走進了石宮裏。
那座巨大的石宮像是靜默的墳墓,彌漫起一種壓抑的落寞。
○
一連好幾天,在花奈嚴密的監視下,織夢都沒能再溜出去。
她隻得另想他法。
這麽看上去倒是老實了不少。
過了幾天,她忽然在後院裏放了一隻風箏。
這風箏一看就是她自己紮的,可謂十分粗糙,歪歪扭扭,勉強可以看出是做成了一朵蓮花的模樣,還拖著兩條長長的尾巴。
醜的難以直視。
花奈問:“那是什麽?”
織夢:“蓮花。”
“……蓮花有尾巴?”
“有的。”
“……”
不想讓這樣醜的風箏汙了眼睛,花奈索性閉著眼睛不再去看。
織夢嘿嘿一笑,繼續放她的風箏。
那天打醒二狗,再三叮囑他不許亂說,得到二狗慌亂的保證後,終於送走了二狗。
她也同二狗說了,不能下山的時候,她就會放起一隻風箏,叫二狗不要再來山上找她了。
風箏醜是醜了點,不過飛還是能飛的。
一看到風箏,二狗就知道她不能下山了,也就不必等著她一起玩,當然,他打死也不會再到那座石宮裏去了,石宮裏住著的那女子簡直太恐怖了!
偶爾也能瞧見二狗放的風箏,做成一隻圓滾滾的老虎,毫無尊嚴。
老虎風箏也長了兩條尾巴,還掛了字條,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大字。
“小花你這個騙子!”
○
夜深了,花奈坐在窗前沉思。
她撫著手臂,這幾日總是不斷想起那天織夢打出的那一掌。
幹脆又漂亮,帶著幾分殺意。
那一掌真的個七歲的孩子打出來的麽?
怎麽說她也出生自武林世家,見聞頗豐,說實話,她很少有見過習武天賦這麽高的孩子,教過一遍,看過一遍,繞是再複雜,也能學會。
比她當年強上好幾倍。
雖然是織夢情急之下才打出的那一掌,可是,也暗示著這孩子的與眾不同。
心底忽然爬出來一個可怕的念頭。
若是……
若是費些功夫,假以時日,把這孩子培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培養成一個冰冷的複仇工具,然後,叫她去殺了柳長淵。
被自己的親生女兒所殺,柳長淵會不會覺得很崩潰?
會不會覺得痛不欲生?
就像柳長淵親手毒死她的孩子一樣,如此正好叫他們之間的冤孽生生世世糾纏不休,血債血償,自食因果。
殺人誅心,報了仇也稱了她的意,思及此處,花奈竟瘋癲地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就捧著臉開始哭泣。
因為天賦太高,所以要被當成複仇的工具去殺戮,直到雙手沾滿鮮血,洗不清一身的罪孽麽?
難道這樣的天賦就是為了殺戮而生的嗎?
花奈隻覺得心裏發苦。
可見,天賦太高也不一定是什麽好事。
至少,在花奈沒有失去理智的時候,還是希望這孩子沒什麽天賦,也好把她困在幻花宮一輩子。
就把她的一輩子葬送在這石宮墳墓裏好了。
這是她欠她的吧。
她點了點墨,在昏黃的燈火裏,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
“卿生平無親人,也無朋友,身邊之人,隻有一徒弟,名喚織夢,算不上多親近。
此女天資聰穎,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然而,月滿則虧,過滿則溢,心性不定,勢必守不住這天賦,曆盡磨難,自食惡果。”
不得不說,有點惡毒的批語。
多年後,織夢還是出了宮,花奈複仇後身死,像是命運滾動,兜兜轉轉間,竟應證了花奈的批語,織夢散盡了一身的修為,被毒瞎了一雙眼睛。
枝頭的花苞,每當開到極致的時候,就會開始衰敗。
而織夢快要觸摸到幻花神功的頂端時,她便失去了一身的修為。
許是多年前,花奈的一句批語,冥冥之中已經寫下了她的未來。
這樣一位姑娘,本隻渴望著一世長安,甚至以為自己苦盡甘來,觸碰到了些許幸福,可是一步,便墜入深淵,差點要了她的命。
世事仍是推著她逼迫著她去恨。
她這一世,同落花的命運又有何不同呢?
隻道:夢裏花落聲,悲歡擾人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