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名熒惑的親衛,抱著那具僵硬的屍身,當即難以置信地慘叫了一聲,聽著格外慘烈哀慟,燃燒起來的大火裏,像是最後一句悲戚的絕響。
混亂的動靜聲不小,兩人還沒走出多遠,已經被團團圍住。
“來人啊!有刺客!快來人啊!”
“抓住他們!世子遇難了!”
“替世子報仇!絕不能讓他們跑了!”
織夢四下望了一眼,心下一沉。
視線裏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或慌亂或憤怒的臉孔,密密麻麻,如同沸騰的潮水湧來,聲勢浩大,叫她眼睛都有些花了。
明明離得很近,她卻越來越看不清楚,麵前一張張臉孔像是不斷旋轉著,變得模糊了起來。
身上的傷口開始陣陣抽痛起來,還沒跑出多遠,呼吸已經急促起來。
這樣下去誰都跑不掉了……
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織夢搭在容憐手掌中的手動了動,卻發現根本掙脫不開。
她隻得開口道:“容憐,你快走吧!不必……”
不必把自己也搭進來。
此事本就是她一意孤行,與他無關,不必把容憐也搭進來,反正她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這一趟的結果。
她方才跟熒惑對峙的時候,身體已經添了不少傷,有傷在身,無疑就是累贅,想走,恐怕有些難了。
可是容憐不一樣,他好不容易得了藥,身體能慢慢恢複了,現在卻要被她牽連,折在這裏,那可就太過不幸了。
她不怕麻煩,可是害怕給別人添麻煩。
她不想連累容憐。
容憐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並未答話。
織夢單手捂著肩膀上的傷口,痛意一陣陣傳來,叫她意識有些難以集中,她暗暗抽了口冷氣,這才凝神勉力回道:“……聚集到這裏的匈奴兵越來越多了,我身體現在的狀態已經沒辦法使用輕功了,肯定沒辦法輕易脫身,你要是還跟我一起行動的話,肯定會……我留下來拖住他們,你快些走吧!”
聞言,容憐鬆開了她的手,撐著額頭輕笑起來。
“熒惑的匕首上還塗了毒是不是?”
“啊?”
“不然怎麽會受了傷腦子也跟著糊塗起來了。”
“……”這摸不著頭腦的回答,叫織夢一噎,咬著唇還想再勸阻兩句。
容憐但笑不語,往袖子裏掏出一物遞給她,溫柔地塞到她的手裏,“拿好,防身。”
織夢定睛一看,發現是方才被熒惑扔出去的幻花鈴,容憐還記得給她撿回來了,眼睛忽然有些澀意。
“可是,那麽多匈奴兵,打下去隻會精疲力竭,根本脫不了身,我又重傷,根本幫不了你,你……”
又是一聲輕笑,打斷了她的話。
“誰說不能?”
容憐被密密麻麻的匈奴士兵圍著仍是一派從容淡定,信步往前一步擋在織夢身前,於風雪中慢慢撐開方才拿在手中的紫竹骨傘,持傘而立,風姿綽約,驚鴻如仙。
這時她才發現,容憐手中的那把傘有些特別,四十八紫竹傘骨,青竹傘麵上有光華流動不止,覆蓋著一層十分細密的銀白色鱗甲,像是蝴蝶翅膀上的鱗粉一樣,襯得傘麵上宛如升起一江煙雨冉冉。
隻見他像是持劍那樣,端端握住傘柄,往下壓了壓,擋住了她的視線。
傘骨陡然飛快的旋轉起來,像是在她眼前開了一朵丹青色的蓮花。
此情此前,美得叫她有一瞬間忘記了自己身負重傷,忘記了被敵人層層包圍,很可能要喪命於此。
夜色同火把交織,視線受阻,隻是耳邊忽然密密麻麻響起上百聲切割血肉的撲哧悶響,慘痛的哀嚎聲忽然從匈奴士兵裏炸開。
像是天降災星,死神索命。
她的鼻尖跟著彌漫起一股濃鬱血腥氣,像是在一瞬間,殺神降臨,死傷無數,血流成河。
旋轉的傘骨慢慢停了下來,傘麵卻仍是沒有從她視線前移開,士兵們情緒激昂的討伐聲像是忽然遠去,方才還混亂喧嘩不止的人群,一瞬間變得有些安靜,剩下的幾聲已經從討伐聲變成了驚恐的哀嚎,有些滲人。
她下意識想探出頭去看,容憐抓住了她手,拉著她轉身。
“別看。”
許是一地的血腥太過恐怖,容憐下意識不想讓她看到。
既然容憐這麽說了,她沒有堅持下去,跟著容憐往外走。
不過,看是可以不看,問一問總行。
“這傘……”
容憐偏過頭對著她眨了眨眼睛,那笑容驚豔翩鴻,實在晃眼的很。
“你以為我的傘,隻是一把傘麽?”
○
夜已深,風雪愈甚,如嗚咽不絕。
營帳裏隻有張先生慢慢收拾東西的聲音,他給逐安包紮完傷口後,又施了幾針,雖然天氣很冷,他仍是憋出了一頭的汗。
直到處理妥當後,張先生才鬆了口氣,仍舊不敢問萬昭和今天怎麽不見織夢,按理說,逐安受傷,最著急的就應該是織夢了,隻是,從他來的時候就沒看到過織夢。
當然,問肯定是不會問的。
畢竟,萬昭和盯著他的目光也叫他冷汗直流,要是還兩個人一起來,再上演一次上次那樣劍拔弩張的爭執,那可實在吃不消。
收拾妥當後,張先生便告辭退下了。
帳內安靜下來,萬昭和盯著床榻上的人,想從這張臉上找到一絲故人的痕跡,看著看著有些走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簾輕響,風雪呼嘯,燈火微動,驚動了帳裏的人。
萬昭和抬頭一看,發現織夢渾身是血的出現在門口,乍一看還有些滲人。
萬昭和站起身來,遲疑著詢問:“你……”
你沒事吧?
話在舌尖翻滾一圈又咽了下去,仍是沒有說出口。
有時候,她也不懂,分明是一句簡單的關心,她卻根本說不出來。
織夢沉默不語,隻是隨手扔了個東西在她腳邊,砸在地上悶悶一聲。
那東西用匈奴的狼頭旗包著,血跡斑斑,散發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
“這是……什麽?”
織夢看著她沒說話,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燈火下亮得有些過分,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能看到人心底去。
萬昭和避開她的視線,俯下身伸手去掀開狼頭旗,等看清那裏麵包著的東西是什麽,萬昭和尖叫一聲,瞬間花容失色,往後退了兩步,慘白著臉跌坐在地上,嘴唇嚅囁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昨天白日裏還見過一麵的熒惑,那個抓著她非要說和親的熒惑,那個殺伐決斷的熒惑,露出最後一個錯愕的表情,永遠凝固定格,成了毫無生氣的死物。
那是,熒惑的腦袋。
萬昭和坐在地上,身子抑製不住地發顫,臉上瞬間沒了血色。
織夢站在門口,背後便是漫天風雪,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像是要將她從外到裏徹底擊潰。
無聲的對峙。
織夢走的時候說過的話已然盤旋在她腦海裏。
“殺了熒惑就能取你命了,是嗎?”
她竟然……竟然真的把熒惑殺了。
她以為方才隻是幾句賭氣才說的話,沒有真的往那方麵去想,畢竟,那可是一國的世子,想殺他談何容易!
可是,那顆頭顱現在就在她麵前擺著。
真真切切提醒她,這不是幻覺,織夢真的把熒惑殺了。
所以……
現在是要來取走她的性命了嗎?
織夢肯定幹得出來,簡直就是個瘋子!
萬昭和失神呢喃著,不小心就說出了口,“瘋子……你這個瘋子……”
織夢聞言,唇邊露出點笑意,說不清是哪一種情緒,目光仍是不帶一點感情。
“瘋子?嗬,傷了他的時候,你就該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現在,你想怎麽死?”
萬昭和尖叫一聲,再待不下去,衝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