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大楚三十年,初春,太子顧灝白因失德被廢黜,不久病死牢獄,太子一黨被盡數瓦解。次月,四皇子顧秋彧被立為儲君,卻突然失蹤,找尋數月無果。
半月後,臨安城外十裏亭桃花林中,有一座精致的竹樓,掩映在紅花綠樹之中十分隱蔽,靠籬笆右邊一顆桃樹下卻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墳塚。
傳言中失蹤的新儲君顧秋彧此時正親密的貼著墳塚的石碑,仿佛情人之間親昵的耳語,臉上掛滿溫柔的笑意,邊飲清酒邊緩緩說道:“阿淺,青城的煙杜山風景不錯,清晨濃霧漫天,朝陽從厚厚的雲層後麵一點一點爬上來,非常好看……”
魏恒站在不遠處看著,等待那個風姿綽約的男子與墓中那個早已沉睡許久卻不曾離開他的心半點的女子慢慢說完話,祭酒收拾妥當後才招呼他進屋,魏恒應了聲跟上去,進門前回頭望了望那座墳塚,桃花灑落,鋪滿墳頭。潔白的石碑上隻寫著四個刻骨銘心的大字,吾妻阿淺。
仿佛有溫度一樣,魏恒覺得心燙了燙。回首跟進屋問道:“阿彧,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嗎?你苦心經營了兩年推翻了顧灝白,怎麽得到了太子位又棄之?況且,陛下還沒放棄派人四處尋你……”
給魏恒布了薄酒後,顧秋彧才緩緩開口:“你覺得我真的想當太子?”
“恕我遲鈍,阿彧,我不懂,你從前未有半分上心權力,為何你會突然涉險爭權……”想到墓碑的題字,猜測道:“難道是為了給卿淺報仇?”
顧秋彧一手托著腮,一手把玩著酒杯,“魏恒,不僅僅是你想的那樣,更因為這是阿淺的遺願啊。”
迢迢往事,被揭開還是帶著血色。原來當時,魏恒告知他卿淺早已被葬到城外,當晚顧秋彧還是不顧危險前去尋她,隻想再見她一麵。剛趕到城外時,遇到了當時阿淺求藥的藥廬裏的婆婆,她攔下顧秋彧惋惜搖搖頭道,皆是癡兒。
顧秋彧追問之下,老婆婆方才告知事情的來龍去脈。
太子顧灝白本是榮寵一時的喬貴妃的孩子,無奈喬貴妃生病離世得早,死的時候哀求陛下照拂,君上心軟念及舊情封了顧灝白為太子,但心下不甚喜歡這個溫吞的孩子,並未給予過多愛護。
然顧灝白少年老成,城府頗深,心知伴君如伴虎,後宮再無仰仗,要想順利繼承皇位還得有自己的手段。表麵溫文爾雅,無所作為,暗地卻陰狠狡詐,手段血腥,拉攏臣子,豐滿羽翼,很多不願追隨的官員被暗地處決。
卿淺原本是卿尚書家獨女,卿尚書中年喪妻,對著獨女甚是寵愛,父女相依為命。而這卿尚書家族幾代為官,一心為國生性耿直,對太子的拉攏不恥,不屑與太子結黨,痛斥其野心。不過半月就被安上通敵這莫須有的罪名,全家老小五十一口除了因受父親委托到應天府拜訪故人的卿淺外,全部落獄處刑。
卿淺得到消息後悲痛欲絕,欲手刃仇人,心知死路一條不想牽連顧秋彧,以顧秋彧對自己的愛護定不會袖手旁觀,卿淺不願他涉險,便狠下心不辭而別暫居故人家中。
苦苦思議良久有了計劃,便求與父親同朝為官的故人以拉攏為由將她獻給太子,伺機複仇。
所幸,宴會上卿淺一曲驚鴻舞,成功吸引到顧灝白,對卿淺的美貌才情甚是滿意,榮寵至極,擇日就欲納為側妃。
本來計劃在新婚之夜,用匕首刺死顧灝白,卻不想喜宴與顧秋彧重逢,心下淒苦,看到他這麽痛苦失神的模樣,心中宛如千刀萬剮,但血海深仇不得不報,隻能硬撐著裝作無事。
招待完來賓後,顧灝白遣丫鬟送卿淺先回新房,經過花園時心下煩悶就屏退了丫鬟靜站了一會,卻無意聽到假山後顧灝白與部下的對話,大喜日子,他還在算計權力,對聖上寵愛的四皇子,要用計暗殺除之而後快。
卿淺心驚暗暗離去,顧灝白喪心病狂居然對自己的弟弟都下得了毒手,擔憂顧秋彧,想提前告知他小心防範,但又擔憂行蹤暴露,被顧灝白抓到把柄,牽連了他,便將行刺的事壓下再作打算。
思慮再三,幾天後卿淺找到機會,托辭要到家鄉寺院還願,隻帶著少許侍從到了應天府,特意選了離藥廬不遠的寺院,屏退了侍從,偷偷從後門跑到藥廬。
卿淺見麵就撲通跪下,將事情與藥廬老先生托盤而出,請求老先生能否保全顧秋彧,聲聲泣血,老先生念她癡心一片,當即應允,同時贈了她一味無色無味的毒藥以報血仇。
思量赴死的時候,她還擔心直接找他會給他帶去危險,她的四哥那麽好,她舍不得他再受一點傷害。
擇日後,卿淺盛裝為顧灝白設宴,在餐食裏摻了毒藥,笑著為他布菜,顧灝白隻當是卿淺邀寵,興致勃勃的夾了一些菜欲喂給卿淺,卿淺心知逃不過,毅然吃下,但沒想到的是,眼睜睜看著隻淺嚐了一口的顧灝白被突然出現的暗衛叫住放下了筷子,興致被打斷,顧灝白臉色陰沉的推門出去。
卿淺苦歎,為什麽老天待她如此不公?
遇到喜歡的人卻不能廝守?家人不屑為伍被冤慘死?仇人卻好生生的活著!
“什麽!派去四王府的暗衛全被毒殺?廢物一群……”顧灝白震怒的聲音隱隱傳來,卿淺眼中含淚,卻浮起一個淒美的笑,“還好……四哥沒事……咳……隻是父親的血仇不得報了……”心肺如同火燒,撐著桌子咳出一口鮮血,如同斷線的木偶摔落在地。
顧灝白未沾多少毒,撿回了一條命,心下以為卿淺是被安插進來的殺手,並未多做耽誤,草草葬在了城外。
浮世無她。
“顧灝白派人刺殺的時候我尚渾渾噩噩的在府中,要不是阿淺苦苦哀求神醫保全與我,死的人就是我。明明是絕路,阿淺怕連累我,一點都不願告訴我。阿恒,我好恨。”
“……所以你冒險爭權,罷黜太子就是為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然追名逐利並不是我想要的,況且,我曾答應過,要陪阿淺去遊山玩水。”
答應一起看風景的人不在了,這風景也要有人代她看才是。
……
魏恒不再勸他回去隻是叮囑了許多後告辭離去,顧秋彧背手站在院裏的桃花樹下,有斑駁的陽光灑下來,眯著眼望去,仿佛又見到燈火氤氳,阿淺的笑容格外好看,點亮了他整個世界。
然,浮世無她,莫敢相忘。
顧秋彧溫柔的捂住眼睛,歎息:“是情是劫,又如何辨得清呢?阿淺。” 魏恒突然出現攔下顧秋彧,“阿彧,你不能進去。”
顧秋彧失神的抬起眼睛看著魏恒,“阿淺是不是真的……”下麵的話卻如同那句賭氣的二嫂一樣,怎麽都說不出口。
魏恒擔憂的看著他,“阿彧,你別這樣,我們回去吧。”
“回去?怎麽回去,我本來在想,阿淺要是過得幸福,我也該替她高興,我不爭不搶了,隻想知道她安好,可是好端端的人怎麽突然沒了!”突然掙脫魏恒的手,失控的帶著哭腔,“我要去看阿淺,你們都騙我!阿淺肯定沒事!”
“顧秋彧!卿淺不在裏麵。”魏恒製住顧秋彧,急急地說,“不知怎麽,卿淺出事第二天就被下葬了,這事疑點很多,你現在進去無異於尋死,我們回去從長計議。”
迢迢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