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十章 城牆將傾
然而,等榮達反應過來開口製止的時候已經遲了。
匈奴弓箭手手中的弓弦一鬆,榮達眼睜睜看著一陣火箭如流星般飛快劃過天空,朝著城牆上的朝月軍而去。
當然,還是如之前一樣,大多砸在了豎起的盾牌上,火光撲漱著往城下跌落。
攻城的士兵身上穿著護具並不懼怕會被誤傷,隻是當懸在半空中的他們發現賴以攀爬的飛虎爪燒起來的時候,他們也開始慌了。
鐵爪下懸接的繩索並不是單單隻有銅線,而是同麻繩絞在一起,澆了火油,可想而知,一點就著。
方才那股味道越發濃鬱,帶著一點點食物的香氣,像是歲月靜好裏的炊煙嫋嫋,實在迷惑,火舌燒光了麻繩還不止,仍舊隨著火油翻騰不滅,舔/舐/著銅線,將繩索越燒越燙。
燒是一時半會燒不斷,但攀爬到半空的匈奴士兵實在無法握住那根滾燙的“火繩”,手一鬆,直往下掉,砸中下方的人,慌亂下求生欲更盛,胡亂伸手去抓,你拉我我推你,宛如起了連鎖反應,一連串的攻城兵很快全都慘叫著從半空摔了下去。
沉重的落地聲悶悶作響,叫人心驚肉跳。
不出片刻,仍在燃燒的繩索還空蕩蕩地掛在城牆上晃動,城牆底下已經堆滿了屍體,有大片猩紅的血跡從他們身下暈染開來。
點燃繩索的,不是朝月軍,正是匈奴自己,當真是同逐安所言,借了一陣“東風”。
榮達方才還能底氣十足地挑釁逐安,頃刻間便煙消雲散,隻剩錯愕難當,驚懼不已,甚至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種不忍直視的寒意——他們今天可能真的出不了這座城了。
彼時,再沒了夜色昏沉,視線不明,他同那個年輕的少年,能從帶著露水帶著殺伐的清晨裏,遙遙相望。
而那個少年,宛如攀附著城牆,長成了一座無法撼動的高山,盯著城中的一行人,殺伐從容,目光清明,無悲無喜。
榮達心間陡然萌生出一股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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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多時候,人想要爭的不是別的什麽東西,隻是一口氣罷了。
開始在屠城計劃裏起關鍵作用的匈奴百姓,此刻卻成了一種累贅。
英勇赴死跟被迫丟了性命總歸是不同的。
不知道是哪個膽小的匈奴百姓,見方才還說著話的同伴,眨眼間就毫無遮攔地在眼前摔成一灘爛泥,頓時嚇破了膽,抱著腦袋半跪下去嚎哭起來。
哭聲淒厲,宛如撞了鬼般驚恐,甚至重複呢喃起了“我不想繼續了……我想回家”。
戰爭的殘酷遠遠比想象中更盛,百姓們並非不懂,可是仍選擇做了施暴者,欲圖將這份痛苦強加給別人。
周圍的士兵圍著他,皆是一臉複雜的神色,沒人開口嗬斥,也沒人安撫他。
大約他們心裏都起了這樣的恐懼,隻是用力壓抑著沒直接表露出來。
隱約有些崩盤之兆。
這樣的哭聲卻像是一耳光狠狠甩在榮達臉上。
作為普通人,心生怯意,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作為一國之將,豈能輕易在戰場上害怕退縮。
到底馳騁沙場多年,榮達實在難以承認自己會輸在這種攻城略地的心計博弈上,更何況對手還是個青澀的毛頭小子,說出來豈不叫人笑掉大牙?
叫他如何有臉回去見獨孤王君?
這不僅同匈奴信奉的道義相悖,更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是了,他是將軍,他絕不能有這樣的想法!
不過片刻,榮達目光再次堅定起來,心中不斷默念著,如同說服自己——他們一定要出城,一定要回到匈奴部落去!
他忽然怒吼一聲,轉身毫不留情地揮出一刀。
那位因不安而哭泣的匈奴百姓,臉上還掛著淚痕,腦袋卻已經同半跪的身體分離,骨碌碌滾到了一旁。
瞪著一雙飽含淚水的眼睛。
大約到死也沒明白,本來應該保護他們的將軍,為什麽反過來對他提起了凶器。
幾點血花飛起,濺在了榮達臉上,他的眼睛裏也像沾了點血,發紅地盯著周圍被嚇了一跳而麵麵相覷的匈奴眾人,將刀刃上的鮮血甩到一旁,麵漏凶光說道:“亂軍心者,斬!”
匈奴士兵一個激靈,趕緊抖擻精神,大聲回道:“是!”
殺戮的快感往往會讓人陷入瘋狂。
榮達緊緊攥著刀,扭過頭怨恨地盯著城牆上的一眾朝月軍,手一揮,“跟本將一起上!今天一定要衝出去!就算是把這座城移平,把城牆推倒,對咱們匈奴赫赫鐵騎又算什麽難事!膽敢退縮者,斬立決!”
“攻不上城牆,就去埋火藥,給我推,給我把那座城牆轟塌!”
“都給老子記住,咱們,是匈奴的兵!狼靈會一直庇佑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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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伐聲四起,血腥爆發,戰況異常慘烈。
逐安吩咐士兵們架起軍用火炮建起防線,匈奴士兵前仆後繼朝著城牆邊湧,像是要合力推倒城牆樓,一波一波宛如浪潮,哪怕不斷被朝月軍跟沙匪們擊潰,也仍是阻擋不住匈奴突如其來的爆發。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榮達嚇到的,還是真的被激勵起了殺心,城牆角下的屍體越堆越多,慢慢堆起一座小山,血水流的到處都是,儼然分不清混著鮮血的殘肢斷臂究竟是誰的。
刺鼻的血腥味讓所有人都殺紅了眼,腦袋裏似乎隻剩下了——殺殺殺,全殺光!
敵軍以人肉當梯,沉屍做橋,不顧一切往城牆上攻來。
踩著同伴高疊的屍骨,一個匈奴兵避開火炮奮力攀上城牆,被朝月兵胡亂一刀砍掉了半條胳膊,血不顧一切噴了出來,那片空氣都仿佛籠罩上一團紅霧,黏/膩到讓人作嘔。
下墜的時候他卻趁機用另一隻手將懷裏的一捆點燃的火藥狠狠拋上了城牆,而後心滿意足跌落高牆。
火藥悍然劃過城牆上的防線,落在朝月軍人群中。
眼看著火藥的引線迅速燃燒殆盡,一個沙匪猛然撲了過去,直接抱住了那團火藥,整個人絕然往城下一跳,直直朝著匈奴兵堆裏去。
火藥炸了,短促的火花一閃而過,巨大的爆破聲裏將沙匪跟大片匈奴兵一口吞了。
同歸於盡。
生死不過短短一瞬間,連哽咽都來不及。渡鴉眼睛裏爬上些血絲,卻宛如沒看見一般,仍舊麵不改色地指揮著手下繼續架著火炮往敵軍裏轟。
巨大的爆破使得塢城城牆應聲搖晃兩下,台階震塌了半邊。
逐安手執長弓,不斷找準空隙射殺敵軍,毫不吝嗇自己的殺意,城牆晃動也巍然不動,他就像是一杆旗幟,他不倒,朝月軍就不會倒,寸步不讓,叫匈奴眾人吃了不少苦頭。
短暫的打擊並未澆滅匈奴士兵進攻的瘋狂,有了方才那一擊,匈奴士兵仿佛得到了某種啟發,接連不斷的火藥往城牆上轟,實在拋不上去就往城牆角下埋,轟隆爆炸間,濃煙滾滾,火星四濺。
架不住繁多炮火的洗禮,城牆的一角終於還是塌了,好幾個朝月士兵來不及逃開,直接被埋進了磚瓦下。
眼看城牆就要支撐不住,逐安下令打完最後一波攻擊就趕緊往塢城外退。
城下前仆後繼的鮮血屍骨生生破開了一條通往城外的道路,刀光劍影裏血雨腥風齊舞,殊死搏鬥的哀鳴同爆破聲齊飛,匈奴們隨身帶來的火藥還是盡數用到了這場戰役之中,波及到的地方,全都夷為平地,化為一堆夾雜著屍體殘肢的廢墟。
百年塢城,風雨繁囂,肅穆的城牆穿過戰火紛飛,靜靜凝望著城中那座八角飛簷燈火憧憧的塔樓,仍像是用力守著一方福澤萬民的故土,而後隨著再一次火藥的轟鳴……分崩離析。
大廈將傾,是否就是潰敗在這樣沉重如山的鮮血屍骨下?
巨大的震動聲裏,塢城的城牆終於徹底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