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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匪亦有道

  渡鴉站到逐安身旁,伸手指了指城牆下的曠野。


  雖然天色已近昏暗,他僅剩的那隻眼睛卻亮得有些駭人。


  “以前,我常常追隨在大將軍後麵,在這片疆域上浴血殺敵,還有許許多多的兄弟們一起……我們騎著馬,哼著歌,踩在蠻兵的狼頭旗上,放聲大笑,凱旋同歸!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留著我們的足跡,每一片草葉聽聞過林家軍的傳說……”


  “說起來,你剛出生的時候,兄弟們幾個都是打心眼裏高興,那時參軍大多都還是些沒成家的單漢子,你就那麽小的一團,一隻手就能舉起來,每個人都搶著看你,抱你,還約著去銀蛇關的深山裏打了頭狼,扒了皮給你做禮物……”


  “還有,你瞧這把馬刀,”渡鴉將手裏的兵器遞到逐安眼前,有模糊的火光在刀尖上跳躍,像是蕩漾起無限的懷念與憧憬,“這是大將軍當年親手交給我的,我一直都帶在身上,從未離過身片刻……你看,它的刀鋒還那麽明亮!”


  “這片土地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東西,生也好,死也好,那時的時光,可真叫人懷念啊!”


  逐安看到渡鴉眼睛裏,隱約泛起水光。


  可不是叫人懷念麽?


  他們並肩靜靜站立,一同望下去,共享著戰爭前最後一刻的安寧。


  ○


  靜默片刻,渡鴉問道:“你大費周章把塢城的百姓都撤到哪去了?”


  “我到西北來時,曾路過鄰城晉謁,那城地廣人稀,比戰亂不堪的西北強上不少,暫時安置百姓尚有容納之能。等戰事稍平後,百姓們還是要回到西北來的。”


  畢竟,一片土地若是沒了人的繁衍生息,也就沒了靈魂失了初衷。


  渡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帶著一抹歲月難銷的厭惡,“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我在這待了許久,還真覺得是這麽個理,哪值得你這般費心費力……不過是吃力不討好罷了。當然,我也是人們口中的大禍害就是了,自然也不值得。”


  逐安沒有指摘渡鴉話裏的惡意,隻是淡聲道:“不為了別的什麽,隻是做我該做的事。”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渡鴉像是能從他的身上看到大將軍的影子,態度便軟和下來,“行,既是你的決定,我自無話可說。那你怎麽辦呢?你不走?”


  逐安應了一聲,“嗯,總得有人留下來守著。我若不知,也許此時會在不知哪座城裏幫人問診看疾,無所掛念;可我是知,既是知曉,又如何能袖手旁觀。覆巢之下無完卵,天下危難,匹夫有責,憑我一人雖是力量微薄,但能守多久便是多久,至少得讓大軍留有反擊的餘地。”


  渡鴉撫掌大笑,讚道:“仁心可敬,不愧是大將軍的孩子!既是如此,就讓老夫來助你一臂之力。”


  他扣起手指送到唇邊,一聲明亮的哨聲響起,劃破荒野,似是某種召喚的信號。


  很快,城外平原上轟隆作響,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向這邊襲來,聲勢浩大,一旁站崗的幾個士兵麵麵相覷,憂心是敵軍突襲來犯,攥緊了手裏的武器戒備。


  逐安出言安撫了幾句稍安勿躁,眺望而去,隻見黑鴉鴉的一群沙匪騎在馬上氣勢洶洶的往這邊趕來,黑夜裏,一手擎著火把,一手虎虎生風地揮舞著馬鞭,嘴裏一並胡亂吆喝著,鬧鬧哄哄的,宛如一大群渡鴉壓城而來。


  若是仔細數來,其實也沒有多少人,但這群沙匪愣是造出千軍萬馬之勢,那架勢瞧著倒像是準備來打家劫舍,燒傷搶掠一般。


  士兵們有些傻眼,渡鴉嗤笑出聲。


  這畫麵當真是有趣,他以前養著這群沙匪,是刻意為了懲罰膽小怕事忘恩負義的百姓,素來也以軍中的規格訓練著他們,倒也還算得上精良,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反過來幫助他厭惡的人。


  逐安轉頭看向渡鴉,帶著不解。


  察覺到他的目光,渡鴉趕緊聳了聳肩,一攤手解釋道:“欸欸,別看我啊,這可不是我強迫的,做土匪呢還是得講點良心,我跟他們說敵軍要殺進來了,可顧不全他們的性命,叫他們趕緊各自逃命去吧,可是沒人肯走,非得跟著我,說是這天底下的土匪可從來都還沒搶過外邦人,今天非要來殺一殺蠻子的威風,搶一搶匈奴的東西,做這頭一遭,好給天下的土匪強盜們做下表率,多好的誌氣不是,我也沒辦法攔著。”


  一聽就是渡鴉在胡謅,逐安目光微動,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也知道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隻能鄭重彎腰行了一禮,“多謝。”


  雖是土匪,劣跡斑斑,可此時心懷國家,挺身而出,自是受得起這一禮。


  渡鴉一愣複而展顏笑起來,“同我客氣作甚,若是真的想謝我,可否……讓我喚你一聲肖兒。”


  ○


  大概沒人會知道,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於渡鴉而言,耗費了他多少勇氣。


  他近來查了許久才得知逐安師承忘憂門下,心結鬱疾可算有了緩解。


  若是承忘愁夫人的師兄忘憂所救,一切也就能想得通了,所幸當年是忘憂先生護下了林將軍的血脈,也難怪之後再無人談起,也無人再追查下去。


  平息此事,斬斷禍源,那位醫仙自是有能力做到,那麽替林肖更換姓名,也能懂其用心良苦。


  逐安,逐安,一生,所逐不過是平平安安。


  初見時已經認出林肖,可他不敢相認,也沒臉相認。


  他始終認為自己有罪,好比他自罰剜掉的眼睛,那傷口永遠不會愈合,他的負罪永遠不會消弭。


  負罪之人,又豈敢妄想?


  戰事逼近,逐安疏散西北駐民,除了塢城上下,所有村落也都一一通知過,連沙匪窩也收到了消息。


  畢竟就算沙匪們平日裏做盡了壞事,可歸根究底也是朝月國的子民,總不能看著他們被敵軍的鐵騎碾碎。


  雖然隻是派人通知他們盡快離開躲避戰火,並沒有安排他們隨百姓們同行,但已經是難得的勸誡。


  或許,投之以李,報之以桃。沙匪們選擇留下來幫忙,不過是為了回報逐安的善意提醒。


  也是因為這樣,渡鴉選擇重新回到這場戰爭中來,也算最後彌補一點心中的愧疚。


  以前他就覺得他會死在戰場上,像他無數毫無血緣關係的弟兄們一樣戰死,可是他怯懦了,逃跑了,現在,他又看到了這樣的機會,他不會再逃避,他要去尋找他的弟兄們去了。


  明白自己將要麵對的命運,這世上,他便再沒有什麽牽掛了,不由生出幾分妄想的勇氣。


  被拒絕也沒關係,至少他走出了這一步。


  大將軍九泉下得知,也會很欣慰吧。


  哪想逐安卻道:“論及輩分,晚輩稱上一聲叔父也不為過,喚我一聲乳名自是應當。”


  渡鴉心中一顫,克製渾身的戰栗,試探著又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林肖……肖兒。”


  “嗯,是我。”


  一聲歎喂,渡鴉隻覺得淚意朦朧,心中陡然就輕了。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多年的心疾夙願就這樣被悄無聲息地溫柔化去。


  紅塵恩怨,個中心酸,猶自成了午夜夢回時筆下的一行字,堪堪揉進了一生漫長的時光裏。


  “初識將軍戰火飛,路遙千裏夢難回。


  杖履相從杯酒祭,熱淚紛飛入翠微。”


  耐心等待著渡鴉平複好心情後,逐安才開口問了他一個問題。


  “那我能知道你叫什麽名字麽?”


  “渡鴉?”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個嘛……時間太久,我也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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