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愛恨因果
新月如鉤,塞外寒霜。
疏花獨坐在織夢帳中已經整整一夜。
她與織夢,曾在這座小小的營帳裏,同枕而眠,夜話衷腸。
她曾對她說:“你永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退路。”
她是真心實意那樣想的。
然,物是人非,山長水闊,最是傷人。
雖然逐安有小心地收拾過帳中的狼藉,然而,地上那攤血跡仍舊抹不掉。
像是一攤融化的眼淚。
靜靜看著,叫疏花有些失神,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至少,她到西北來之前,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
分明那個時候,她還寫了信過來,同織夢約好,說要來看她。
可是,現在呢?
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
織夢自幼便被帶離家人身邊,獨自一人在外長大,遭受師傅的背叛仇恨,這樣破碎的命運已經苦澀萬分,她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她,她很想很想用力地將她們之間缺失的歲月一點一點彌補回去,至少,她得護著織夢,好叫織夢別再受到任何傷害,她說過的,以後,有她在。
疏花將臉頰埋進手心,隻覺得痛苦萬分。
她離家時,母親還同她反複叮囑,這次歸家時,一定要把織夢帶上,好讓她看上一眼。
可是,她什麽也做不了,她食言了。
遭受痛苦的時候,織夢是不是也很想她能在身邊。
都說雙生子之間會有獨特的心靈感應,一人受傷的時候,另一個人哪怕在千裏之外,也會立刻感覺到。
是不是因為織夢不願意讓她痛苦,所以狠心斷絕了她們之間的感應呢?
她什麽都沒察覺到。
她還在為了快些見她而滿心歡喜的趕著路。
怎麽會這樣呢?
她現在很想知道,織夢究竟去了哪裏?她過的如何?
還好嗎?
她很想馬上出現在她的身邊,好好將她護在身後,好叫她們再也不會分開。
低聲呢喃裏,隻剩滿臉濕意。
○
為了不引起匈奴的警覺,西北大營的營地仍是維持原樣,一切照舊,連駐紮的營帳也並未撤走,甚至還一如往常那樣,安排了巡營的士兵,接連不歇地站崗巡邏,以此打著掩護,好叫匈奴那邊察覺不到任何異樣。
這也要得力於逐安計劃的周密,他事先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在杜駱斌的吩咐下,將大軍部隊分編成小批,收斂聲勢,秘密離去,這樣既不會引人注目又方便管轄調配,將領士兵也都積極配合,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執行命令。
撤離之事動作利落,不到一日,已經麻利地將軍中大部分事務都收整完畢,開始悄悄轉移。
鑒於時間緊迫,疏花與慕飛白一並送來的糧草已經率先離開西北大營在撤離的路上了,士兵們緊跟其後,低調地往塢城趕去,準備協助塢城的百姓撤離。
按照事先預估的時間來看,應該能在十日到來之前,疏散掉塢城所有的百姓。
隻要保證匈奴襲城前,塢城已經撤空,就算是破了僵局,保全了塢城的百姓。
昨夜疏花不曾好眠,慕飛白自然也沒心情安睡,然而他沒有進去打擾,隻是在外麵靜靜陪了疏花一夜。
眼下軍中也需要他幫忙,他打起精神,在軍中奔走,幫著杜駱斌指揮士兵收整軍備離去。
西北營地的“殼子”留下了,裏麵的大部分東西還是得帶走的。
大部分士兵低調撤走後,偌大的營地裏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的,除了同逐安留下守城的士兵外,隻剩下為數不多的人了。
其中便包括景帝以及其他文臣。
若非要留下墊後,一般而言,位高權重的臣子總是要比士兵們更早離開的。
然而,文臣們瞧著都精神懨懨的,似乎還沒從那天的打擊中回過神來,拉不下麵子來,撤離開始的時候,誰也沒有搶著離開,就這麽一直拖到了最後。
再說景帝魏豐,他本不願就這般輕易離開,然而大軍都開始後撤了,文臣們再堅持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在大臣們叨叨絮絮的極力勸阻下這才鬆了口,也算有了台階下,帶著幾個隨行的宦官,姍姍來遲。
大臣們也慢吞吞跟在景帝後麵,準備一同離去。
再怎麽說也是王君禦駕,杜駱斌便請逐安去送一送行,也算全了君臣禮數。
慕飛白不想疏花太過傷神,讓逐安照看著疏花些,逐安便帶著疏花一起過去了,隻是,疏花興致不高,冷漠的跟在逐安身後。
他們在營門口迎上了景帝一行人。
踐行之時,本該說點勉勵之言,然而,景帝同逐安兩兩相望,靜默無語。
景帝神色倦怠,目光微慟,這幾天,他就像是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片刻不得安寧。
長情劍在脖頸間留下的劍痕還沒徹底消退,隱隱作痛。
也許逐安說的對,不殺他更讓他痛苦。
他的發間多了幾許白發,整個人也像是突然就陷入蒼老之中。
當一個人的心變老的時候,就真的擋不住歲月的侵蝕了。
種種情緒翻滾不安,難以名狀。
他看著靜默而立的逐安,良久,終於把那句話說了出來。
也許,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魏豐說:“對不起,林肖。”
○
愛或者恨,皆太過沉重。
曆經過愛恨別離的滋味,才會懂得簡簡單單陪伴在身邊是多麽可貴。
戰爭的代價,太過慘烈,叫人失去了太多。
逐安隻想早些結束這場浩劫,若是……若是他能有命活著,他還要去把織夢找回來。
失去織夢於他而言,錐心之痛毫不為過,過往的陪伴多溫柔,現在的痛苦就隻多不少。
以己推彼,他不願再看到這樣的悲劇,雖是妄言,可其中不乏萬分真心實意。
他希望這天下再沒有戰事,人人得以安居樂業,再不必為性命擔憂,前方總會有想見的那個人在等著。
他希望,還不算晚。
逐安點點頭,視線離開了魏豐的臉,輕輕飄向了遠處。
那是將軍塚的方向,那裏葬著兩座空墳。
那是景帝魏豐種下的因,也是過往恩怨結下的果。
恩怨愛恨都是倦,滴淚成蓮斬情緣。
然而,無論後來的人再如何懺悔,如何彌補,那些沉痛的悲傷都不會被抹去,它是眉間雪,是掌心痣,是永遠都不會被治愈的心頭殤。
逐安遙遙看了一眼,像是做了最後的告別,開口說道。
“不必同我道歉,我沒權利代替誰來原諒你的過錯,等這場戰爭結束後,再到我父母的靈前好好謝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