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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浩劫當頭

  有時候,短短一夜光景,便可叫一人成長蛻變。


  大約人總歸是要成長的,直到嚐遍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百味人生,是否才可明晰腳下的方向?


  有時候這樣的變化是猝不及防的,像是淅淅瀝瀝的春雨過後,洶湧著破土而出的竹筍,帶著幾分觸目驚心。


  軍中所有人都發現,那個曾經總是帶著溫煦笑意的少年,變了。


  像是一夜之間,褪去了一身春風化雨的溫吞,帶上了幾分尖銳淩厲,越發耀眼,也越發叫人難懂。


  有道是:萬事藏於心不表於情,千言於魂而不表於口,喜怒不形於色,行事不動如山。


  他的臉上很少再出現笑意,不管是出於禮貌還是真心,再也沒有過,一雙眸子猶如深潭遇雪,溫柔消弭,冷峻之色甚濃。


  從銀蛇關回來後,他在織夢帳中枯坐一夜,像是曾經她玩笑裏那樣,入定的禪僧。


  而後埋首於案桌,沉默地處理著軍中的事,有時候掌燈達旦,徹夜不眠,好像變得更認真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而軍中不少士兵也發現了,那位紅衣的姑娘忽然不見了,像是遠行而去,不辭而別。


  沒人敢去探究究竟發生了什麽,因為更大的災禍即將來臨,匈奴欲屠城的消息在軍中飛速傳開,無異於如同平地起驚雷,軍中人心惶惶,惴惴不安,引起了不小的騷亂。


  這樣的心情,亦或是來自於對百姓安危的擔憂,對國家未來的不安,亦或隻不過是對自己能否活下去的忐忑,能否見到明日太陽的恐懼。無論哪一種,都是一種揪心的折磨。


  這樣自顧不暇的時候,誰還能去擔憂旁人呢?

  ○


  “元月十日,貪狼星動,戰事將至。”


  筆尖蘸著墨,在紙上遊走。


  根據前線最新的密報傳來,匈奴預定於第十日起兵,而今天已經元月初七了。


  隻剩下不過短短三天的時間。


  三天後,決定著塢城上萬百姓的命運。


  大約很多士兵不由自主一遍一遍幻想過那個場景——黑夜的暮靄還未徹底散去,空氣猶帶著寒意,塢城的百姓尚在酣然睡夢之中,而此時城外,無數身上捆滿火藥,眼神如炬,慷慨赴死的匈奴人會前仆後繼地試圖翻越那堵高不可攀的城牆,像是撼樹的蜉蝣,不斷推搡著,奔跑著,毀滅著,然後便是一城生靈塗炭,無數百姓在睡夢中被來自異國的胸膛,被熾熱的火焰擁抱著,炸成天邊一朵朵燦爛的紅霞,像每個新年的璀璨煙火那樣,美不勝收。


  還沒發現死亡正在逼近的孩子們從睡眠中驚醒,興奮地湊到窗邊去張望,笑著說道:“看,是焰火!”


  沒人願意看到這樣的悲劇,特別是這群保家衛國的將士。


  浩劫當頭,時間緊迫,壓力如山,負重前行。


  急壞了西北大營的眾人,如何應對的法子,諸位將軍商量了許久,仍是沒個定論,甚至還同隨行景帝禦駕而來的文官們吵了起來。


  文臣們雖然調兵遣將不行,不過國難當頭,總得出分力,他們便也擠到將軍帳裏議事。


  人多口雜,眾說紛紜。有考慮百姓安危的,有考慮兵力補給的,甚至還有考慮天氣的,要麽瞻前顧後,畏首畏尾,要麽盲目自大,行事冒進,辯得不可開交。


  這樣一來,還生出幾絲暗戳戳較勁的嫌隙。


  許多將士哪怕征戰沙場多年,經驗豐富,碰上敵軍這般毫無頭腦同歸於盡的“笨”打法,也顯得格外棘手,沒什麽頭緒,再被這群平日裏待在朝堂之上動動嘴皮議事的文臣一摻和,更是施展不開,束手無策,便嫌他們文酸囉嗦,一通廢話又臭又長。


  從帝都來的文官們又覺得這群五大三粗的蠻漢子隻會打打殺殺,根本不動腦子,除了武力什麽都想不到,提了一些根本不切合實際的法子,甚至還有和親這類的,被武將們一頓破口罵怒,痛斥毫無節操,唇舌之戰同罵人還是有著極大區別的,他們豈會是這群終日廝混在軍營裏將軍們的對手,被這群粗魯人罵的麵紅耳赤。


  文臣武將,想法終歸有些微妙的偏頗,於是對著罵來罵去,一個可用的法子都沒有。


  逐安坐在將軍帳裏寫東西,隻是靜靜聽著他們爭吵,一言不發。


  甚至沒對他們的爭吵發表任何意見。


  如此,有幾位將軍心裏犯嘀咕,想著得另尋出路,當臣子的不行,便指望上皇帝。


  便去求教景帝。


  規規矩矩地通報進去了,結果景帝渾身裹得嚴嚴實實,連脖頸的皮膚都沒有露出來一星半點,也不知是不是畏寒還是怎地,坐在案前沉著臉審視著軍報,禦帳裏還散發著一股濃鬱的藥味。


  那些折子,他每天都在看,可是究竟看進去多少,無從得知。


  畢竟他沒什麽表態。


  整個人像是瘦了一大圈,眼下有些淡淡的烏青,似是夜裏睡得並不好,可見禦體欠安,也不見過的比他們舒坦多少。


  幾位將軍不免在心裏嘀咕,若是無事,陛下何苦來西北這般折騰?


  他眉間的愁雲是在為朝月的未來發愁麽?

  他們忍不住猜想著,像是窺探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這位帝國的主人,褪去高高在上的姿態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大概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內心深處已經惶恐不安,他的皇位,他的江山社稷,正在風雨飄搖之中搖搖欲墜。


  這種恐懼,切膚刺骨。


  也叫他們不敢越發放肆。


  放在平時,若是出了這樣大的事,景帝勢必要發一通火,怒斥臣子是一幫酒囊飯袋,或者拍著桌案,揮斥方遒,指揮著部下如何反擊,最少是絕不能丟了朝月國的臉麵,非得在戰場上討回點什麽來,低聲下氣求和更是癡人說夢。


  將軍們躬著身子靜靜侯著景帝下達指示。


  可是,這一次,他一反常態,再沒有如往常一樣慷慨激昂的指點江山,他像是遲暮的老者那樣,靜靜的坐著,敵軍打到門上來這樣大的事卻連脾氣都沒發,目光裏帶著幾位將軍看不懂的沉重,像是聚了一團灰敗的陰雲。


  景帝說:“戰事萬將軍不是指定了人麽?來問孤作甚。”


  幾位將軍隻好悻悻而回。


  連景帝都沒有什麽好的法子,或者,有一個更加大膽的猜測,與其說是沒法子,不如說是根本沒花心思去想。


  當然,誰也不敢這般妄加猜測,隻道君心難測,眾人琢磨不透帝王的心思,等景帝下達命令的事,也隻得作罷。


  眼看離十日的期限越來越緊迫,大有火燒眉毛之勢,西北大營裏像是籠罩在一層愁雲之中,就連巡邏的士兵也都是一臉肅穆,腳步急匆匆走過,氣氛顯得有些壓抑,平日裏的玩笑話都開不起來了。


  浩劫的陰影掠過上空,投下青灰色的羽翼,覆蓋在眼瞼上,隻剩下憂心忡忡與絕望。


  ○


  難道真的沒辦法避免朝月麵臨如此大的災難嗎?


  所有人有意無意都把目光放在了逐安身上。


  每個人都隱隱期待著,逐安能像以往一樣,帶著他們走出困境。


  或許,隻有他能想出辦法。


  可是逐安根本不著急,臉上也不見什麽驚慌,像是這一場浩劫同他毫無關係,叫眾人有些納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早已經有了法子,所以才這般氣定神閑。


  杜駱斌端著飯,走進帳中,輕聲勸道:“公子,休息會吃點東西吧。”


  逐安埋首於案上,隻淡聲說:“先放那吧。”


  杜駱斌走到一旁,看著之前早些時候拿來的飯菜,已經冷卻,一口未動,無聲的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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