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十章 心碎如淚
“萬昭和!我要殺了你!”
在萬昭和猶豫的時候,奄奄一息的織夢忽然淒厲地慘叫了一聲,滅頂的痛苦讓她的聲音變得扭曲,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異常駭人。
萬昭和心裏的念頭被這聲音壓下去一點,而後一股難以名狀的惡氣油然而生,比方才更加洶湧地爆發出來。
她憑什麽要受製於人?
既然織夢中了毒,現在主動權不是握在她的手裏嗎?
所以,應該是她來考慮要不要補上一刀,徹底了結了織夢,織夢有什麽資格來威脅她?
難道還要傻乎乎地等著織夢來殺她?
織夢不是一直揚言要殺了她麽,現在究竟是誰殺誰!
該死的人從來都是織夢!
被惡念衝昏了腦袋的萬昭和心下一橫,咬咬牙撲過去搶過銀刀,緊緊攥在手裏,剛要對準織夢的喉嚨刺下,一直痛苦翻滾的織夢卻像是忽然像是沒了力氣,蜷縮著身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宛如一朵枯萎的花。
……死了?
織夢被她毒死了?
萬昭和被嚇了個半死,根本不敢上前去探織夢是否還有呼吸。
說實話,她來之前怎麽也沒想到一碗湯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手裏的小銀刀像是沾了汗,變得滑膩,再也抓不住,掉落在地上。
她心慌意亂往後一退,撞倒了一旁的架子,架子上的東西劈裏啪啦掉了一地,營帳裏越發狼藉一片,倒塌的聲音像是狠狠一記耳光打醒了她。
心亂如麻的萬昭和這才如夢方醒般急匆匆往門外跑,將織夢拋在身後不去理會。
跑出去幾步她又折了回來,伸手拿走了桌角的食盒。
對,不能留下證據。
……這事同她有什麽關係呢?
……死了好,死了不正合她意麽?她不是早就希望織夢消失嗎?
死了好!
隻要……
隻要沒有織夢就好了。
那個人就能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了。
他們的緣分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已經種下了,他們應該要有些什麽的才對!
都是因為這個瘋子的出現!
對,死了可真好!
……
萬昭和,不能心軟。
你沒有做錯什麽。
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她隻能在心裏一遍一遍地默念著,仿佛每念一遍,信念就會跟著牢不可破起來。
○
容憐懶洋洋地信步而行,今天雪停了會,正好出去走一走。
他剛從軍中散步回來,黃泉也被他派去傷兵所裏幫忙去了。
一個人走走倒也自在。
雖然長年累月損耗的身體一時半會不見什麽特別的起色,不過,他覺得自己的心性倒是比之前開闊了不少。
關外似乎也不錯。
遠遠的,他瞧見一人從營帳的方向過來。
迎麵走近些,發現是萬昭和。
萬昭和手裏提著一個食盒,匆匆忙忙地隻顧著往前跑,像是被什麽事嚇到,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很快便同他擦肩而過。
素來對旁人不太上心,容憐看了一眼後很快移開了視線。
走了幾步,容憐忽然停了下來,回頭望了一眼。
唔……剛剛這人是從織夢的營帳裏跑出來的麽?
這人來這裏做什麽?
頭一次見萬昭和出現在這裏,有些奇怪。
不過萬昭和跑的很快,已經沒了蹤影,他搖搖頭,繼續往回走。
經過織夢的營帳外,隱隱約約有些藥香,營帳裏靜悄悄的,不像是有什麽異常。
看來是他多心了。
剛要轉身回自己的營帳時,忽然聽到有什麽東西重重摔在地上,而後便傳來織夢痛苦的哀嚎。
那哭聲帶著從未有過的痛苦與酸澀。
“我……我的眼睛……”
眼睛?
容憐一驚,瞬間想通了其中緣由,閑暇時能握著刀子輕鬆剖開發絲的手竟開始不自覺發抖。
那一刻,他竟不知道該去追上去殺了萬昭和,還是走進去看一看織夢。
他從來沒有見過織夢這樣哭泣,在金陵城的武林大會上也好,亦或是被武林世家圍攻幻花宮時也好,她很少流露出這般脆弱的情緒。
甚至像是有些沒心沒肺。
可是現在,她哭得像個孩子。
那樣來自心底最真實,最無助的哭聲,要比刀山火海更為可怕。
他同她隔著一簾,心如刀絞。
他甚至開始無聲地祈禱著,若是織夢遭遇過的種種不幸,都能換做降臨在他身上的,叫他痛不欲生,孤立無援,不得好死,他也甘之如殆。
許多年沒有流過的一滴眼淚,忽然打濕了他的心髒。
○
也不知道杵在在寒風裏站了多久,知道不能再這樣放任她哭下去,容憐勉強定了定心神,輕輕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哭聲戛然而止。
方才還在失聲痛哭的織夢似乎察覺到有人進來,忽然止住了哭聲,茫然地將視線轉了回來。
容憐的腳步頓住,胸膛裏的悲傷快要將他湮滅。
那副容顏仍舊如花如月,叫人神往,隻是此時,她的模樣有些叫人不忍直視。
七竅流血。
最觸目驚心的莫過於眼眶下掛著的兩行猩紅血淚。
像是兩道刻骨的傷疤。
織夢瞪著眼睛,眼眶充血,一眨不眨。
平日裏像是會說話的一雙眸子半分神采都沒有,甚至連焦點都沒有。
織夢隻是茫然地望向他的方向。
哭過的聲音有些沙啞,她輕輕問道:“……是誰?”
○
大約沒人能察覺到織夢此時心裏有多麽慌張不安。
她從昏迷中醒來,身體的痛楚淡了一些,眼睛好像也可以睜開了。
可是她努力睜大了眼睛,眼前卻隻有白茫茫一片,像是蒙上了一層冰冷的霧。
她好像,看不見東西了。
這樣的認知讓她感覺惶恐。
她伸手去摸索著想要站起來,卻被地上的碎杯子紮了手,指尖的刺痛讓她嚇得縮回了手,重新跌回在地上。
一股茫然無措從心裏爬上來。
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身體裏空蕩蕩的,平日裏在身體裏奔流不息的內力像是忽然掉落了穀底,她感覺不到一絲內力。
那片浩瀚的汪洋大海,被分流,被曬幹,被填埋,最終歸為虛無,她從高高的山崖墜入了穀底,淪為一個平庸的廢人。
她忽然意識到,她可能再也看不見了。
那碗劇烈無比的毒,正中她的命脈,毒瞎了她的眼睛,也讓她散盡了一身的修為。
她捂著臉,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徹底崩潰。
她成了一個一無是處的廢人,她再也不能在指尖凝聚出叫人驚豔的飛花,再也不能操控著飛花起舞,再也不能心安理得的陪在哥哥的身邊。
這跟殺了她,要了她的命,又有何分別?
○
眼睛看不見的時候,耳朵就變得越發敏感。
聽見有人走進來,她不敢再哭下去,下意識地轉過頭,她卻看不清進來的人是誰。
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她此時竟害怕著,進來的那個人是哥哥。
她很害怕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被逐安看到,這比她失去修為瞎了眼睛更讓她難受。
她變成了一個廢人。
她很害怕。
來人沒有回答,隻是朝她走了過來,輕輕蹲在了她的身邊。
織夢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她摸到了身旁人的手,那雙手給她的感覺很熟悉,腕骨纖細,手指修長,不難想象那是一雙極為漂亮的手。
她知道,那不是逐安的。
噢,原來不是逐安的。
心裏湧上來一股又慶幸又失落的酸澀,她偷偷吸了吸鼻子,盡量把聲音放平穩。
“容憐。”
容憐沒有回答,隻是勇敢地,輕輕地,把她攬進了懷裏,很用力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懷裏。
可是又格外溫柔,像是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
越過風花雪月,穿過兒女情長,去擁抱她。
憐卿之心,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