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無聲拒絕
歲合之戰過後,匈奴終是偃旗息鼓休了戰,兩軍邊境暫無交戰,安定下來。
好歹也算是遂了萬邦的心願,讓將士們過了一個好年。
雖然新年除夕的夜裏,無數士兵還在浴血奮戰著,無數的生命死在這場戰爭中,灑落的鮮血將大地染紅,可是,他們身後守護著的萬家燈火依舊一盞一盞的亮了起來。
帶著千千萬萬,飄搖在風雨裏的希望。
這場仗打贏了。
打了勝戰自然值得高興,非得說不好的消息,大概便是萬邦傷得太重,整日昏昏沉沉的,偶爾醒過來,很快又會沉沉睡去。
軍中的重擔隻得繼續交由逐安接手。
俗話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從萬邦交托軍事重任後,景帝始終沒有露過麵,亦沒說一句反對的話,再加上逐安帶著他們打贏了這場艱難的戰役,將領紛紛信服,無一人反對。
大大小小的事便都壓在了逐安身上,眼看著逐安忙得腳不沾地,織夢沒辦法,隻得跟著焦頭爛額的分憂,最近甚至還跟著杜駱斌帶著士兵巡防去了。
不過好在逐安治理有方,軍中一切事宜有條不紊,沒了主帥的諸多將軍這才安心不少,恪盡職守,不敢添亂。
杜駱斌本想把萬邦送到塢城的宅院養傷,可是不知怎麽的,萬昭和死活不肯答應,許是覺得萬邦一走,她在軍中連個像樣的依靠都沒有了,杜駱斌隻得作罷。
容憐同配藥的逐安嗤笑道:“我看這萬將軍倒是當的輕鬆。”
“身負重傷也是無可奈何。”
很多事情總是在潛移默化的改變著,逐安的臉上仍是帶著淡淡的笑意,可是,總覺得有哪裏不同了。
一戰過後,這少年像是春雨過後的翠竹,猛然躥高。
景帝從戰事過後便開始稱病,閉門不出,藥材倒是絡繹不絕往禦帳裏送去。
容憐還戲稱景帝跟他一樣,也是來西北養病的,有些事彼此都心知肚明,可是沒有人去提起。逐安笑笑,並不置評。
○
不過,說起來,忙碌之餘萬昭和倒是來找過幾次逐安。
開始知道她的身份不同時,倒是很想去問一問萬昭和是不是知道些什麽,眼下明顯已經沒什麽必要了。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他也就不再關注萬昭和的動向,處理完將軍帳裏的事後便埋頭忙碌於傷兵所裏。
隻不過,萬昭和每次來的時候還會帶著些東西,有時候是幾疊並不急著批閱的軍報,有時候隻是無關緊要的小東西。
這樣一來,就顯得有些刻意。
逐安便問她,“萬小姐,你找我有什麽事麽?”
萬昭和難得有些忸怩不安,見逐安看來眼睛便四處亂瞟,就是不肯對上逐安的視線,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麽來。
逐安耐心等了一會又道:“若是無事,還請萬小姐不要打擾我替傷兵們治病。”
萬昭和便羞憤的狠狠一跺腳,罵上一句真是個呆子,扭頭跑了。
隔了幾天仍舊出現,故態複萌。
來傷兵所裏幫忙的老五瞧見了幾次便笑道:“五爺我到軍中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大小姐害羞。”
聞言,逐安若有所思。
○
過了幾日,萬昭和再次出現的時候,逐安便叫住了她,說是有話要同她說。
萬昭和抿了抿唇,點點頭同意了。
兩個人在軍中慢慢走著,之間總隔著一段禮貌的距離。
萬昭和偷偷抬眼看他,逐安目不斜視,直直望著前方,她隻能瞧見他線條俊美的下顎線。
校場上操練的士兵喝喝有聲,隱隱約約飄過來,逐漸清晰。
萬昭和之前以為他們不過是在閑逛,這才發現,他們是朝著校場走的。
不由奇怪,逐安帶著她到練兵的校場做什麽。
到了校場附近,操練聲越發響亮,逐安停了下來,沒有進去,萬昭和隻好跟著他停了下來。
“看到了嗎?”
“看到什麽?”
萬昭和抬起頭張望。
西北的春天總是來的格外緩慢,冰雪還未消融,寒意尚濃,時不時便會再落上一場雪。
無數隊列整齊的士兵們像是感覺不到寒冷,揮舞著手中的兵器,耍得虎虎生風,聲勢浩大,直衝雲天。
還以為他總算是開了竅,沒想到還是如此不解風情,這鬧哄哄的練兵有什麽好看的,萬昭和沒好氣的道:“你帶我來看這些小兵作甚?”
逐安沒有說話,靜靜看著校場,他的目光溫柔而安靜。
很快便從士兵隊列裏信步走出來一紅衣姑娘。
她披著紅彤彤的鬥篷,帽子上的白色軟毛蓬鬆而輕盈,襯得那張臉格外精致,她左右審視著,笑著指導糾正著士兵們的動作,偶爾演示幾招,武器在她手裏像是活了過來,行雲流水,格外好看。
她們之間隔著淡淡飛舞的雪花,又好像是隔了整片天空。
那個姑娘,是織夢。
萬昭和眼睛瞪大,胸口像是被重重撞了一下,悶悶的泛著疼。
她隻得沉默著,一言不發。
逐安也隻是靜靜站在萬昭和的身旁,目光專注的望著那抹身影。
很多時候,不僅僅是織夢需要他的陪伴,他同樣也需要著織夢的陪伴。
說不清誰更需要誰,或許是同樣的重要。
他需要這樣一個人,陪著他,走完這漫長的一路。
而他很慶幸,那個人,剛好是織夢。
○
過了一會,萬昭和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一樣,臉色有些難看,語氣也變得有些冰冷刻薄。
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避開織夢,她覺得織夢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竟然真的跑去匈奴兵營裏割掉了熒惑的腦袋,還把那腦袋提著回來恐嚇她,不是個殘忍的瘋子又是什麽?
“你想要本小姐看什麽?看那個瘋丫頭?她有什麽好看的?”
逐安轉過頭看著她,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格外清楚。
“你知道嗎?織夢是我見過最愛笑的姑娘,可是你若是了解她的過往就該知道,她分明過的沒那麽輕鬆,可是,她總是笑著。我想,大概這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了吧。”
“……那又如何?”
“所以,我隻想守住她的笑容。”
逐安靜靜看著萬昭和。
那是一種無聲而溫柔的拒絕。
察覺到她隱蔽又張揚的心事,逐安給予了她最認真的回應。
沒有無視,也沒有辱沒,可是拒絕的果斷而堅決。
該感激他的體貼還是憤怒他的無情?
怎麽會有這樣討厭的人?叫人恨都恨不起來!
心緒翻騰不歇,萬昭和終於爆發了,她扯著逐安的衣領失聲怒吼道:“你知道什麽!你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你說她愛笑?那你知道她有多恐怖嗎?她不停地拿刀指著我,恐嚇我!她一個人去割了熒惑世子的腦袋,她把那腦袋提了一路扔在我腳邊!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割掉別人的腦袋!她愛笑?那根本就是她騙你的!她是個殘忍的瘋子啊!你們都被她騙了是不是?每個人都覺得她好,她善良,溫柔,愛笑,那是假的,都是假的啊!全都是騙你的!”
逐安愣了愣,原來那個時候織夢小心翼翼瞞著他的事竟是這樣的,他隱約覺得應該是發生了些什麽,可是織夢不肯說,他也就不想勉強她說出來。
因為他受了傷,所以跑去殺了熒惑麽?
還真像她會做出來的事。
逐安又笑起來,眼睛裏像是亮起了星星。
“可是,這才是她啊。”
萬昭和眼圈倏地紅了,她聽懂了逐安的言外之意——我心愛的姑娘便在這裏,不管她是什麽樣的,於我而言,她就像是一縷溫柔的月光,星河滾燙,唯她珍重放於心上。
萬昭和隻得狼狽的揣著碎了一地的心意,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