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歲合之戰
“榮華富貴?封侯拜相?”
逐安深吸一口氣,“你以為你在作踐誰?這些東西很稀罕麽?還是說,你可憐到隻剩這些東西了?”
“難道你的心裏不渴望這些東西麽?你心裏不渴望的話,你到軍營來做什麽?不正是想追逐功勳麽?承認了也沒什麽的,這是人人都想要的,拚命爭奪著的,孤都可以許諾給你啊!”魏豐本想伸手擋開長情的劍鋒,被人用冷冰冰的劍刃搭在喉嚨上威脅,這滋味實在不好受。
然而,在逐安惡狠狠的目光裏,魏豐竟抑製不住自己心底的幾分心驚膽戰,他指尖一僵鬆開手也逐漸噤了聲,他發現是自己的話激怒了逐安。
鋒利的劍刃再次割破了他的脖頸間的肌膚,汩汩冒著些溫熱的血液,一陣刺痛無比清晰從傷口處傳來。
顯然麵前這個少年起了殺意。
逐安會殺了他!
可是,身為帝王,固執的尊嚴讓他實在喊不出來一句,別殺我,亦或是饒了我。
他有他的尊嚴,身為一國之君的尊嚴。
可是,拉不下臉來求饒,卻沒辦法控製住身體最真實的反應,他在發抖,他在戰栗。
他隻能渾身顫抖著,喘息著,瞪向逐安,像是一隻瀕死的野獸。
麵對死亡的時候,哪怕是一國之君又怎麽樣,他現在還不是跟一隻螻蟻一樣,死亡不過是一眨眼的事,他隨時會死。
這個少年對他提出的條件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甚至越發觸怒於他,加快了他毫不猶豫地動手,取走他的命。
他選擇了屈服,垂著眸子盯著劍刃上的刻字,從未離開過他心底的那兩個字。
“你要是現在動手弑君的話,你也沒辦法活著走出去了!”
門外的禦林衛會奮力絞殺他,整個軍營都會視他為敵,哪怕他逃了,他也會背負著弑君的重罪,受到天下人的罵名唾棄,人人喊打,得而誅之,朝月再無他的容身之地。
聞言,逐安竟低低的笑起來。
“……你笑什麽?”魏豐瞪著他,像瞪著一隻怪物。
“怕?”他俯下身子靠近魏豐,緊緊盯著魏豐的眼睛,那雙曾經清澈無比如同醇酒的眼睛,終是被沉屙的桎梏攪擾,變成了一汪幽幽的深潭,“是我怕了,還是你怕了?”
魏豐沉默了,這樣的威脅無異於是在吐露他心底的害怕,這問題魏豐不用想也能答出來,是他在害怕。當然,也包括了逐安對他那句威脅的回答——逐安根本就不在意能不能活著走出這裏,他來的時候,就沒想過要後退。
逐安手下猛地用了些勁,脖子上割開的傷口越來越痛,像是要這樣一劍直接割掉魏豐的腦袋。
“你也會感覺到害怕?”
魏豐壓抑著喉嚨裏快要溢出聲的慘叫,臉色慘白,形容枯槁,沒了初見時那樣威嚴厚重的儀態,明白不管現在他怎麽說,哪怕是把重重誘惑擺在逐安麵前,也根本無力回天,他還要他怎樣呢?跪下來搖尾乞憐的哀求他麽?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逐安很顯然是殺意已決,魏豐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心底除了對死亡深深的恐懼之外,竟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釋懷。
也是,十幾年了,也該做出了斷了,這件事已經在他心底壓了十幾年了,多少次午夜夢回裏,他總會因為滾滾往事被驚醒,總覺得那一把長情的劍鋒始終懸在他的腦袋上,搖搖欲墜,切膚入骨。
現在,真的感受到了那股冰冷。
○
等了會,那把長劍卻遲遲沒再落下來。
他睜開眼睛,對上了逐安布滿血絲的眼睛,還是那樣充滿冰冷恨意的眼神。
逐安說:“你真叫人失望。”
他本以為複仇向來隻有殺戮與鮮血,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並不是。
“像你這樣的人,一劍殺了你,是不是也遂了你的意?解脫了你?”
“……”逐安把他臉上稍縱即逝的情緒看了個通透。
“看到這把劍的時候,想起往事的時候,你可曾有過一絲後悔?”
“我……”有過嗎?
“你沒有!你根本毫無悔過之心,不然如何能捂著這事捂了整整十六年!今天我是能一劍就取了你的性命,可是有用嗎?背負著的血債就這樣能償還得清嗎?就這樣殺了你,實在太便宜你了。你痛快了,我不痛快。你的命我隨時可以取走,所以,你最好是永遠帶著心驚膽戰的恐懼活著,日日夜夜,不得安息!”
“我要你跪在我父母墳前好好的悔過!”
“今天,我不殺你,甚至還要去贏下這場戰爭,但是你要知道,我不殺你,不是因為我畏懼你的權勢,也不是因為你說的榮華富貴叫我動心,更不是因為我原諒了你。我隻是在同情你,覺得你可憐,叫人失望,叫人作嘔!”
他以前甚至想過,在眾人口口相傳的故事裏,像父親那樣的英雄,怎麽也該是轟轟烈烈的死去,也算沒有辱沒了一生俠義之心。
可是,怎麽會如此心酸的踏上了一條末路?
他心裏除了滔天的恨意,竟還有道不清說不明的酸澀與痛苦。
“我要叫你睜大眼睛看清楚,別因為自己的心思齷齪,就把每個人都看成是同樣的人。
父親所求,不過天下太平。
之前是那樣,現在也是。”
逐安冷眼看著景帝從凳子上滑坐到地上,神色震動而複雜,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謊言虛假編織起的溫室裏,被狠狠抽了一耳光,打破了他的自我欺騙。
他看著逐安,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才的害怕也好,悲痛也好,還是那種若有似無的懷念也好,釋然也好,此時都怦然炸裂,匯聚不出來一種完整的情緒。
逐安拔回長情,轉身往外走,任由劍鋒上的血跡滑落。
魏豐摸了摸臉,摸到了一手濕熱的水漬。
○
逐安回到營門口的時候,織夢已經坐在馬上等著他了,身旁跟著代替容憐來的黃泉,跟著杜駱斌,萬昭和,還有許許多多的將領士兵,每個人都注視著他,帶著沉重又殷切的希望。
看到他的時候,織夢什麽都沒問,仍像往常一樣笑起來,笑容溫暖而明亮,她要同他一起,上陣殺敵,同他一起,並肩作戰。
她將永遠陪在他的身邊,如同他的母親那樣。
在他眼裏,這是世上最好看的笑容。
“哥哥。”
“嗯。”
織夢笑著向他伸出手,“回來了,那我們就出發吧!大夥都在等著你。”
逐安迎著尚未褪去的寒意,迎著呼嘯的寒風,像是踩著落雪,踩著歲月,走向織夢。
他四下環顧,每個人都注視著他,熟悉的,陌生的,各種各樣的麵龐,卻有著一樣的眼神,赤誠而又信任,像是在等待著他開口講點什麽。
那樣炙熱的目光一寸寸點燃著他的血液,他翻身上馬,從腰側拔出佩劍,高高舉起。
父親把這把劍起名喚做長情,或許,那便是一位鐵血的將軍對妻子,一腔毫無保留的滾燙愛意。
而對於他而言,長情更像是一條一直該走下去的路。
“所有並肩作戰的兄弟們,我們的腳下是先輩們累累的屍骨,前方是搏命廝殺的疆場,為逝者默哀,為生者奮戰,要麽凱旋而歸,要麽化作敵人身上的傷疤!”
“永遠不要忘記自己為何而戰!”
“我們,絕不後退!”
朝月國史記載,嘉禾二十二年,臘月三十日,歲末除夕,朝月與匈奴於五裏原爆發大戰。
隨著新舊年更替,新年曆開啟。
嘉禾二十三年,元月一日,新年伊始。
朝月軍苦戰一夜,終迎來大捷,退敵於五裏原外,史稱,歲合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