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重傷托戰
又是一聲阿爹,隻是這次沒人再回應她私下親昵的呼喚了。
看著父親渾身是血重傷慘淡的模樣,一直不肯在人前示弱的萬昭和,渾身哆嗦著直掉眼淚。
聲淚俱下,聽得諸位將軍越發愁雲慘淡,一臉悲戚。
心亂如麻的時候,萬昭和猛地想起來,對了,軍醫,她需要軍醫,阿爹需要一個大夫!
一句話說的抽了好幾口氣,斷斷續續的。
“軍醫,快!快點,快去請軍醫!”
“快去啊!”
最後一句,她喊的聲音帶著哭腔太過猙獰淒厲,把周圍一群人嚇了一跳,麵麵相覷不敢作聲,一旁的杜駱斌趕緊回道:“已經派人去了! ”
他也是一身的血汙傷痕,傷口從緩過神時的痛已經變成了現在的麻,隻是從回來開始,他就一直守在床前,片刻不敢離開。
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萬昭和沒有答話,目光重新落回萬邦身上。
萬邦身下的床單隱隱冒出幾縷血色,止不住的血流,染得透了出來,像是有個堵不住的血窟窿。
萬昭和一隻手攥著胸口的衣襟,另一隻手想去觸碰萬邦身上的傷,卻遲遲不敢下手,心慌意亂太過壓抑,隻得尋求一個外界的慰藉,她又慌慌張張地抬起頭,明明臉是在看著一旁的眾人,瞳孔卻有點失焦。
“請軍醫……逐,不,張先生……張先生呢?把張先生請過來!”
“好好好,大小姐你別急,下官現在就去!”
體恤萬昭和的心情,眾人也沒多言,人堆裏大聲應下的將軍招了招手,再次急匆匆跑了出去。
吵吵嚷嚷的聲音有些重,意識混亂昏迷的萬邦忽然被驚動,又或許是一直昏昏沉沉半睡半醒著,沒什麽力氣說話。
他強撐著睜開眼睛,胸膛像是漏了風,喘息有些吃力。
好歹是睜開眼睛了,萬昭和一看,撲過去叫了一聲,“阿爹!”
萬邦晃晃悠悠掙紮著抬起手,半空試了好幾次,像是要抓什麽東西,萬昭和趕緊伸手握住他胡亂摸索的手指。
手掌落了實處,萬邦又喘了好幾口氣,毫無血色的嘴巴張了張,似乎是說了兩個字。
他的聲音沒了往常的中氣十足,格外虛弱,離得最近的萬昭和心神不振,一時間竟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麽。
漏聽了萬邦費力至極仍要勉力說出來的話,萬昭和差點崩潰,嘴唇帶著牙齒,開始止不住地打顫。
從來沒有見過大將軍這幅重傷的模樣,眼下又是這樣一副叫人肝腸寸斷的畫麵,杜駱斌腦子更是徹底亂成了一鍋粥,總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茫然無措的站在這裏,像個木頭,像具屍體,隻剩下一股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無力。
或許,這些情緒都隻是因為不安,麵對眼前的場景,第一個蹦躂進腦子裏的詞,竟然是瀕死之態。
他應該要跑起來做點什麽。
做點什麽,好讓自己別這樣不安。
杜駱斌趕緊彎下腰湊近了一點,又問一遍,“將軍,你說什麽?”
萬邦的嘴巴又動了動,還是沒多大聲音,杜駱斌集中注意力,認真讀著他的唇形,這次才聽清了,萬邦說的是逐安。
呢喃完後,便再次疲憊地闔上了眼睛。
“將軍你等等,我現在就去給你找小公子!”
杜駱斌趕緊一溜煙跑了出去,帶著幾分狼狽的落荒而逃。
○
逐安進到將軍帳的時候,氣氛沉重又低迷,床榻邊裏三層外三層圍得嚴嚴實實,杜駱斌隻好大叫幾聲開路,把逐安推著送了進去。
逐安一看,神色嚴肅了幾分,萬邦閉著眼睛,躺得僵直,趕緊伸手過去探他的脈象。
萬邦察覺到有人在觸碰他,再次勉力睜開了眼睛,認出來的人是逐安,他眸子竟清明了幾分,病態也淡去一絲。
“……你來啦……”
說話的時候,咳嗽兩聲又是一大口血噴出來,萬邦卻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像是一定要去做什麽事情。
逐安趕緊應了一聲,伸手製止了他的動作。
“將軍,你傷得很重,胸口反反複複交疊了好幾條刀口,還有這一處,再深一點,就刺破心髒了,所以,眼下最好不要亂動,也不要說話,不然……”
萬邦在他的製止下,躺下沒再妄圖坐起來,隻是忽然抓住了逐安的手腕。
“眾將聽令……”
“末將在!”
雖然萬邦的聲音很小,將軍帳裏聚集的眾位將軍卻嘩啦啦全跪下了。
“……邦今傷重難行,有悖重責……戰事,之後戰事交由逐安負責……軍令如山,不可……不可違背……”
不僅被萬邦緊緊拽著手腕的逐安詫異了,周圍的一圈將軍也沉默了。
萬昭和瞪著眼睛,有些發懵。
萬邦身為將帥,如今重傷,肯定沒辦法再調兵遣將,交托軍務是理所應當之事,隻是,明顯他是強撐著才說的這些話,在快要意識潰散的最後時刻,萬邦沒有找景帝,也沒有找哪位將軍,連身旁的萬昭和也沒有想起來,卻選擇將西北戰事托付給逐安。
不得不說,實在出人意料。
隻是,沒人質疑他的決定,除了萬昭和,眾人再次伏地領命。
“謹遵軍令。”
○
不同於眾人的意外,萬邦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至少這一刻,他是無悔的,篤定的。
不管逐安究竟會怎麽應對,交付給逐安,肯定沒錯。
他是最適合的人選。
萬邦心裏的那個念頭一直沒有變過,匈奴的獨孤王君覺得獨孤熒惑是改變匈奴未來的那顆殺伐星,萬邦便深信不疑,逐安便是唯一能扭轉這場戰局的終結者。
修的是醫道,行的是劍心。
很像一個人。
他攥著逐安的手,身體的嚴重損傷讓他眼睛跟著模糊起來,有些看不清楚逐安的神情。
看不清,他卻仍是一動不動盯著逐安,看著看著,忽然覺得拉著的人變成了大將軍。
“……大……大將軍……”
他覺得,應該要這樣做的,因為他有悔。
他其實還是懷念過去,能跟在大將軍林景芝背後,同生共死,守護著這個天下。
大將軍,就好比是一座永遠沉默卻堅毅的大山,他的名字,就是一種絕對的安心。
逐安沒太聽懂,萬邦叫的是哪位大將軍,身旁的杜駱斌忽然伸手抹了一把臉,扭頭跑出了將軍帳。
“大將軍……”
逐安越發疑惑,這是在叫誰?
然而還沒等他想通方才這一串奇怪的展開,旁邊幾位將軍刻意壓低聲音的議論,仍是清楚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萬將軍這是又想上一任的大將軍了……”
“唉,能不想嗎?以前護國大將軍可是萬將軍的啟蒙老師,感情深厚著呢!”
“聽說護國將軍特別厲害,戰無敗績……身為護國將軍帶出來的徒弟,現在這仗卻打成這樣,還受了重傷,肯定覺得……”
逐安指尖一顫,心緒複雜。
萬邦叫的人,竟然是父親嗎?
他手下的動作帶回了萬邦的清明,眼前大將軍的幻影轟然散去,又變成了逐安。
方才心裏湧上來的那種安心卻遲遲沒有散去,縈繞在他心間。
或許,這一刻在他心裏,逐安真的很像大將軍,那個教他心裏裝著整個天下,教他功過無需旁人評說,從心為做事準則的大將軍。
那時的他,退縮了,違背了自己的心意,他有悔。
現在,哪怕是因為私心也好,他想重新選擇一次。
選擇大將軍。
“拜托……一定……一定要守住……”
呢喃的話越來越輕,萬邦終是熬不過身體的糟糕,陷入了昏迷。
逐安看著那隻攥緊他手腕的手忽然一鬆,從他手背上滑過,竟覺得心緒淒迷,徒生幾分悲愴。
命運果然很玄妙,十幾年前,父親站在這片戰場上,十幾年後,他也站到了這裏。
是不是每個人站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都會想要去守護?
這就是父親想要守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