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與子同袍
杜駱斌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裏。
他此次也跟隨萬邦出戰,戰事一結束,將軍們都各司其職,他也忙著處理戰俘,忽然接到手下士兵來報,萬邦又帶著兵趕往了匈奴兵營。
細細一問,得知兩位同袍戰死,右翼軍全軍覆沒,他真覺得一口氣不上不下堵在了嗓子眼裏。
這都是什麽事喲!
哪還有心思管什麽勞什子的戰俘,他胡亂交給下屬處理,自己匆匆帶了一隊士兵,往匈奴軍營趕。
他馬不停蹄趕到的時候,兩邊還打得不可開交,鮮血橫流,屍體遍地,哀鴻遍野,場麵異常慘烈,踩一腳全是殘肢斷臂,昨夜剛下的雪全成了黑紅的爛泥,難看的要命。
杜駱斌趕緊翻身下馬取了自己的長刀,邊殺敵邊往人群裏趕。
“將軍!大將軍!”
他大聲嘶吼著,在連綿不絕的殺伐聲中有些無力。
所幸,他很快就發現了萬邦。
也不知道是敵人的血還是萬將軍自己的血,渾身血汙的萬邦儼然已經殺紅了眼,揮舞著手裏的劍,奮勇廝殺著麵前的匈奴士兵。
隻是,萬邦的動作有些束手束腳,跟平時很不一樣。
擔心是大將軍受傷,杜駱斌邊殺敵邊往萬邦身邊靠,這才發現,萬邦脖子上係著一塊血淋淋的布巾,像是包著什麽東西掛在了胸前,左手也一直護著那東西,這麽一來動作便有些施展不開,身上已經被劃破了好幾處,一身盔甲都開始破損,肩甲儼然掉了一塊。
這是做什麽!
杜駱斌趕緊衝過去幫忙,看清楚萬邦懷裏真的抱著東西,隻覺得眼眶一燙。
刀光劍影,殺伐無情,並不會因為萬邦是將軍就能比別人少挨幾下刀子。
他儼然傷得更重。
可是,雖然萬邦身上挨了大大小小不少傷,他仍是緊緊護著懷裏兩顆同袍的首級,像是拚著一口氣。
不肯放手,不肯服輸,更不肯鬆開手中的同袍戰友。
杜駱斌深深為之動容,拚的不就是一口氣麽?
一定要接兄弟們回去!
死了沒關係,至少身為軍人,他們堂堂正正戰死的。
死了沒關係,至少遺體得回到故土。
死,真的沒關係。
○
畢竟是在匈奴兵營城外,匈奴兵根本殺不絕,一波又一波,前仆後繼地湧上來。
匈奴兵收到了指令,幾乎就沒放棄過對萬邦的圍攻,甚至多次去砍他掛在脖子上的布巾,想奪下頭顱,借此不管不顧地激怒萬邦。
萬邦為了奪回同袍的首級,勢必會繼續戰下去,等待他的結果便是精疲力竭,葬身於此。
任憑杜駱斌分外賣力,也根本護不周全萬邦。
眼看混亂中又是好幾把武器同時揮舞著砍向萬邦綁在胸前的布巾,萬邦為了避免布巾真的被割斷,躲避的時候,不免挨了好幾下,有一刀甚至已經刺進了他胸口。
萬邦神色狠厲,抬手擊殺掉那人,咬咬牙嘶吼著從胸前拔出刀身,吃痛身子跟著晃了晃,臉色鐵青發白,看得出來再戰已經十分吃力。
萬幸,杜駱斌還算沒有殺昏頭,見狀臉色一沉。
再戰下去怕是真的要一起殉國了,他死了倒也沒什麽,反正早就做好了死的覺悟,隻是萬邦不能死。
他死了,誰來帶著西北大營的士兵守護朝月國千千萬萬的百姓?
同樣一身浴血淋淋的杜駱斌趕緊一把抓過萬邦,萬邦勉力看了他一眼,身體的重量也不由自主壓到了他身上,支撐著自己站立。
“老杜……”
像是有什麽話要交代,已經陷入這般境地了,怎麽想萬邦都不可能要說什麽鼓舞鬥誌的話,隻能是往不好的方麵想。
不管說什麽,都不可以。
就是因為吊著一口氣,一股信念,所以才支撐到了現在,有些話一說出來,就等同於泄了氣。
不可以說。
杜駱斌拉著他頭也不回地邊殺邊往外衝,不給他什麽交代的機會,也理解萬邦心裏難受,他本就是一糙人,不懂什麽拐彎抹角的安慰,這一次難得收斂了不少,卻也是他此刻最想說出來的話。
他紅著眼睛拋下一句,擲地有聲。
“將軍,還有人在等你!”
聞言,渾身脫力的萬邦像是被一根軟綿綿的針紮了一下,不是直接的刺痛,更像是一陣隱約的麻意。
他眼睛裏原本忽明忽滅的光又撲簌著燃燒起幾分,終於肯把方才一直憋在胸腔裏的那口氣吐出來,整個人從高度集中戒備的戰鬥狀態中剝離出來,這才後知後覺察覺到,這一身的傷,太痛了。
這才是活著的痛感,鮮活而沉重。
○
繃緊的神經一旦放鬆一絲一毫,人就容易撐不住,萬邦的意識快要模糊,右手握不住佩劍了,可是手指卻仍舊緊緊拽著抱在胸前的同袍首級。
杜駱斌不再多言,高高舉起手裏武器,破聲嘶吼著下達命令。
“所有的朝月士兵,聽我號令!”
他的吼聲像是驚雷,轟然在人群之中炸開,殺得昏天暗地的士兵們不由抬頭望著那一把染血的長刀。
“咱們該回家了!走!”
像是一聲沉重又響亮的號角,撕開血色沉冗的戰袍。
浴血奮戰的士兵們在混亂之中,紛紛毫不猶豫地往杜駱斌身邊靠過去。
不斷有士兵被匈奴兵攻擊倒在路上,鮮血橫流,然而,更多的是奮力拚殺著的士兵們,前仆後繼地一個接一個擊倒匈奴敵軍,撕開一條條缺口,向著杜駱斌湧過來。
杜駱斌率領著士兵們奮勇廝殺,硬生生在不斷壯大的匈奴軍包圍圈裏殺出了一條血路。
士兵們開道,他帶著萬邦直接跑了出來,胡亂抓過最近的一截韁繩,把萬邦抓上馬背,招呼著士兵們跟著他一起撤退。
一鞭子狠狠抽在馬屁股上,座下戰馬嘶吠一聲,像是最後撤退的號令,跟著跑出來的士兵們也抓緊時間迅速尋了馬匹,訓練有素,乃是一股堅定無比的凝聚力。
一支渾身浴血的軍隊,浩浩蕩蕩踏著破碎的風雪迅速離去。
見敵軍忽然撤退,匈奴將軍阻止了士兵繼續追擊下去,以免重蹈覆轍,再次折損兵力。
畢竟,方才就有一場血淋淋的教訓擺在眼前不是嗎?
不得不承認,今天雙方都損失太多了。
隻不過,似乎也不算虧。
本來匈奴軍是徹底吃了一記敗仗,顯然眼下他們已經賺回了不少,殺了敵軍兩位將軍,剿滅一支右翼軍,甚至重傷了敵軍主帥,狠狠重創了一波朝月軍的戰力。
他下令收了兵。
○
不同於匈奴將軍的樂觀,天色已晚,杜駱斌領著一群人策馬悶頭狂奔出十幾裏,頂著北風刮麵,飛雪落身,感覺整個身子都快凍得麻木起來,心裏仍是像燒著一團火,劇烈跳個不停。
這滋味並不好受,沒人知道,其實那一刻,他害怕得要死,方才的指揮決策,全憑提著的一口氣。
頭盔上薄薄的積雪被震落,順著淩亂的領口衣襟裏跌落進去,冰得他一激靈,他才終於想起來回頭看一看。
沒發現什麽敵軍追兵的動向。
跑算是成功跑了,杜駱斌一口氣還是沒敢放下來。
萬邦被送回軍營的時候,已然渾身浴血,動彈不得,胸膛喘息起伏得厲害,像是拚命呼吸著最後一口氣一樣,叫人揪心。
掰了許久才掰開了他僵硬的手指,接走了那兩位戰死將軍的首級。
將軍帳裏嘩啦啦圍了一大群人,亂成一團麻。
這個時候,誰都可以倒下,將領們可以掉腦袋,士兵可以灑熱血,唯獨萬邦不可以。
他是大帥,是西北大營的統領,是整個軍隊的主心骨,他一倒……
簡直不堪設想。
萬邦重傷的消息把萬昭和嚇個半死,臉色瞬間沒了血色,巡營巡到一半就直接跑了。
跑的太著急,快到將軍帳的時候,還摔了一跤。
她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根本不管不顧,心急如焚地衝進將軍帳裏,扒開人群直接撲到了床榻邊。
“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