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帝王之心
帝都洛陽
飛雪凜凜,沿著一百零八級石階中間的浮雕丹墀禦道漂浮而過,雕梁畫棟的鎏金飛簷重鑾大殿,富貴牡丹團雲祥紋隨處可見,八根朱紅立柱後各置一鼎孔雀藍釉暗刻麒麟紋三足香爐,幽幽焚著龍涎香,檀木雕福祿壽掛屏前裝飾著龍鳳呈祥掛簾,襯得那張透雕盤龍金椅越發莊重華貴,叫人不敢逼視。
隻是,金鑾殿裏的氣氛卻有幾分壓抑沉重。
“猖狂!”
景帝魏豐怒目圓睜,一把將手裏的折子摔到了地上,重重一聲,嚇得底下的朝臣嘩啦啦瞬間跪了一地,瑟瑟不敢作聲。
景帝哼了一聲,甩袖坐回了龍椅上,歲月磨礪不絕,一雙眸子裏沉澱著時光。
大殿裏靜了片刻,幾個文臣偷偷交換一下眼神,這才有一人從左邊的朝臣裏出列,雙手執笏板,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打破了沉默的氣氛。
“王君息怒,區區豎邦,不過是大放厥詞罷了……”
本來在上一代護國大將軍率鐵騎的鎮壓之下,匈奴十八部落已經對朝月國服服帖帖的稱臣納貢,折騰不起多少水花了,然而叫人沒想到的是,一年之前,匈奴十八部落以朝月國苛責附屬臣國為由,拒絕納貢,並惡意滋事,再次卷土重來起兵攻打朝月,爆發不小戰事,名曰反抗,實則另有異心,邊境再逢匈奴起兵攻打,戰亂經久不歇,擾得兩國邊境皆是不得安寧。
而且,這兩國戰事拖遝太久,本已經有些進入了疲軟期,雖然時常有小規模摩擦,動不動就要打兩場,然而卻一直沒徹底擊退蠻子,當然也沒被蠻子攻破城池打進來,隻能說是,戰況膠著,一時半會根本無法結束。
這戰事拖下去朝月國不一定輸,然而必定元氣大傷,實在叫人頭疼。
前幾天又忽然從西北送回來一封緊急軍報,說是匈奴的世子,獨孤熒惑突然遇襲暴斃,被賊人割去了首級,甚至當天晚上一並折損了上千匈奴士兵,匈奴一口咬定就是朝月國派人幹的,不肯善罷甘休,非要向朝月國討個說法。
還放了狠話,若是朝月國不做回應的話,他們就是傾盡一國之力也要誓死攻打朝月,為世子報仇雪恨。
言辭囂張,甚是無禮,大有要同朝月國拚個你死我活的架勢,委實氣人,西北大營統帥萬邦無法定奪,隻能往上報給帝都。
這不,把魏豐給氣到了。
文臣斟酌著言辭又往下說:“……莫說是一夜之間毫無阻攔的殺掉匈奴千人,就是屠殺上百人都難以成真,更何況是在匈奴自己的地盤上行凶!可見這是蠻子們子虛烏有的構陷之詞,王君莫要輕信了讒言!”
魏豐手指在桌麵上不輕不重的敲打著,一雙眼睛像是深不見底的幽潭,盯著底下的大臣,一言不發,根本琢磨不透他的情緒。
方才怒發衝冠的模樣像是幻覺,聖意難測。
那大臣說完了,又站出來其他幾位大臣紛紛進言了一番,跟第一個文臣說的大同小異,一致都指責此事是匈奴的陰謀。
魏豐靜靜聽著,一通火氣過後,神色變得有些捉摸不透起來,既不附和他們的分析,也不否認,大殿再次陷入安靜。
○
沒人知道,魏豐心中隱約有幾分慍怒。
看著那呈上來的軍報,他很想好好問問朝中兵部究竟是怎麽辦事的,戰事遲遲未平,這小小的匈奴部落也敢欺到朝月頭上來,簡直欺人太甚!
堂堂朝月,泱泱大國,難道還收拾不了一個小小的番邦了嗎?
要知道當年,四境之鄰邦,莫不對朝月俯首稱臣,哪敢來犯,自然也就不可能會容忍這等無禮挑釁。
可是現在呢?不僅遲遲平息不了戰事,還被人蹬鼻子上臉這般折辱……
然而這麽一想,他當即有些惱怒。
當年四境敬畏朝月的原因,他身為一國之主,心裏再清楚不過。
因為朝月國有一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戰神將軍——林景芝。
有他守在邊境,朝月有如修築上銅牆鐵壁,根本無法攻破,更別說長年戰亂了。
隻不過,那個人,死了。
可是……難道朝月國沒了那個人就無法安邦了嗎?
這是他的天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他絕對不允許民心所向匯聚到別的什麽人身上。
他才是這天下之主!這天下乃是姓魏!
離了一個林景芝,難道還不行了嗎?
他才不信!
隻是,這麽一想,越發惱怒。
陳年往事就像是刺進肉裏的一根小刺,沒有及時拔除,雖然是根微不足道的小刺,根本不致命,可是,不剔掉,它始終就在那,時不時就刺一刺,叫人難安,無法釋懷。
林景芝駐守西北時,是一柄國之兵器。
兵器可做利器,自然也可以做凶器。
落在魏豐眼裏,便成了心頭大患。
子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魏豐已然進了知命之年,他在位多年,雖沒有半寸開疆擴土之功,然,他自認為對待國事向來兢兢業業,片刻不敢將肩上的擔子卸下,勵精圖治之勞不可忽視。
不過沒做下實際的舉措,不代表他心裏不想。
畢竟,哪一位帝王不渴望建功立業,開疆擴土,振興富邦。
隻是,倘若一個人心氣太高,自己又差那麽點意思,很容易就落到景帝魏豐現在的境地裏。
他生於皇室,自是深諳權術之道,對於臣子們之間的權利鬥爭從來都不直接插手,反而願意一手促成臣子之間相互製衡。
可是再厲害的牧羊犬也隻能看護放羊,哪怕它牙尖嘴利,凶狠異常,甚至單打獨鬥的時候能咬死狼,也當不得狼王。
差了那麽點意思,便達不到那個高度。
林景芝的出現,他的成功,無疑是對朝中武官勢力產生了一種潛移默化的鼓舞,許多人願意投身到軍事裏,願意通過武試成為武將,為國效力。
可是,一個安定的國家,遠遠消化不了那麽多,而且,最重要的便是,他手裏的兵權開始分散出去。
所以,對於這麽一把利器,魏豐便是又愛又恨,想重用大殺四方,又擔心哪天自己被這刀刃割傷了手。
他登基時便立誌要創下一屆繁華盛世,而他便是這盛世的主人。
也就意味著,萬般權力都將高度集中在他手裏。
對於眼下兵權不握在自己手裏,實在有些不踏實。
所以,他開始計劃收回兵權,明裏暗裏助長了文官打壓武官的趨勢,一點一點從勢頭正勁的武官手裏收攏兵權。
越探究越是觸目驚心,那個人的民望明顯已經大過他這個帝王了。
他勢必是要奪回來的。
然而,權利收歸回來之後,隻能由他一人下命令,什麽事都得他一個人來判斷,他自身又沒到達那個高度,始終差著這麽點意思,很容易就目光短淺,陷入自己的眼界裏走不出去。
如此一來,行事便有些捉摸不清了。
隻是,心氣高,他自己自然是意識不到這層弊端的。
於他而言,既然無法保證這柄國之兵器,到底是利器還是凶器,難以把控,牢牢抓在手裏,不若,棄之。
這棄之後的影響,開始並沒有那麽明顯,甚至還合了他的意,順利完成了他預期的構想。
然而等匈奴再次起兵攻打朝月後,便開始日益嚴重起來。
等他開始琢磨的時候,已然有些難看起來。
邊境動蕩不安,擾得天下人心惶惶,最直接的便是影響他的執政。
許是多年來一股氣始終憋在心裏,他一定要蕩平這場戰爭!
親手終結這亂世!
半晌沉默之後,魏豐沉聲吩咐,猶帶天威。
“西北戰事究竟如何,孤親自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