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憐骨一動
他的聲音溫柔又清冽,像是屋簷下的落雨,淅淅瀝瀝。
容憐說完手腕一翻,手中忽然多了一把扇子,憐骨。
“等等!你的……”
織夢皺著眉頭,顧不得周身濕氣冰冷,凍得她直哆嗦,往容憐那邊靠近兩步想勸阻他別逞強。
她方才匆匆一眼,隻覺得分別數月,容憐的膚色仍泛著那種病態的蒼白,幾乎要跟這四野茫茫白雪一個顏色了,不由心生擔憂。
哪能這般冒險!
身後的黃泉給落水的小兵渡了些內力以保證他不被凍傷,幾個小兵回過神後也跑了過來著急地圍在同伴身旁詢問,發現他已經得救沒事了不由慶幸萬分,搶著脫下自己的鬥篷給他蓋上,紛紛誠摯地朝著黃泉道謝,黃泉隻是冷著臉退開兩步,主動拉開些距離,並不答話。
見織夢欲圖阻止容憐,黃泉這才伸手攔住她,說話聲音嚴肅又刻板,同這肅殺的寒冬無異。
“請相信公子。”
見他態度堅決,織夢隻得抓著濕透的衣服緊緊注視著信步而去的容憐,大聲囑咐道:“那你要小心些!”
容憐沒回頭,隻是腳步頓了頓,像是笑起來。
“區區枯木。”
意氣風發,擲地有聲。
隻見容憐執扇翩然踏風而行,衣袖翻飛不止,飛雪在周身縈繞,一雙眼睛幾番風月,如同雲端之上的神靈,美得驚心動魄。
灼灼其華,夭夭其姿。
方才還亂成一團的幾個士兵已然看癡了。
他指尖帶著憐骨扇一動,竟有如忽然聚來颶風,吹得整座林子裏的枯木瑟瑟不止,雪花狂舞。
小兵們趴伏在地上,以武器為支撐死死抵抗著,才能勉強不被這股狂風吹走,睜開眼睛都有些吃力。
織夢知道,那不是風,是強大的氣場爆裂開來。
她巍然不動,隻是眯起了眼,仔細注視著容憐的一舉一動。
一旁靜默站立的黃泉,周身衣擺翻飛的厲害,弓著身子,用手掌施加內力擋在身前,抵禦著強風,眼睛仍是一動不動注視著那人的身影,隻剩下崇拜與敬意,呢喃著說了一句。
“憐骨一動,八方乾坤。”
像是這招式的名字。
這是織夢第一次見到憐骨扇出手,雖說之前也見過兩次,然而跟這一動來說,無異於就像是小打小鬧。
當然,這招式落在幾個小兵眼裏,覺得好看外其他什麽都沒看到。
畢竟容憐的動作實在太快,士兵們隻看到容憐衣角紛飛,風姿綽約,眼前就好像出現了無數虛影,再回神時仍是沒有看到他動過,叫人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織夢看得分明,容憐的身姿已然在一瞬之間,換了八式,像是九天玄女踏雲而舞,除了驚豔八方,撼動乾坤,別無他想。
不得不叫人歎服,世上竟有如此風華絕代的武功招式,美則美矣,殺則殺矣。
沒人不會沉醉其中,隻是,她忽然覺得竟有幾分熟悉。
狂風已歇,容憐裹著一襲雪白狐裘輕輕落了地,一片雪花翩然落在憐骨扇尖。
隔著一場萬裏紛飛的大雪,同織夢遙遙對上了視線。
萬物寂靜無聲。
○
隻是,這招驚豔絕倫的招式結束的時候,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眼看著忽然從容憐雪白的狐裘裏滾出來一個銀色的小盒子,像是方才情況危急,匆匆趕來救人,沒來得及收好,所以隨意放進了狐裘袖子裏,眼下一動,從袖子裏滾落,懸之又懸地掉在了河麵一塊薄冰上,差一點就要直接掉進河裏。
容憐隻是看著那盒子沒去撿,若有所思。
眾人還沉浸在方才的震撼裏沒有回過神,忽然聽見一聲悶悶的“哢嚓”聲動,像是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來。
隻見容憐身後那橫在河床上的斷木轟然炸開,已然碎成殘渣,冰塊碎裂,銀屑飛濺,淤積已久的水道忽然通了,嘩啦啦不顧一切就往下奔騰而去。
眼看著那小盒子被破裂的木頭一衝,推搡著往前搖搖晃晃地飄了兩步,像是再承受不住這般重量,陡然翻下了冰麵,噗通一聲落入湍急的水流中,瞬間沒了蹤影。
黃泉瞳孔驟然放大,一眼認出那個銀匣子。
那是他們出行前,碧落特意重新換上的銀匣子,說是她的易容粉便是用這種銀匣子存儲,不容易損壞,她不能跟著來,本就在鬧脾氣,然而又不敢忤逆容憐,便琢磨起這些小事,想來想去,竟怕西北的天太冷對藥性有影響,非得纏著他用她的盒子裝,他還真信了她的話,換上了她的銀匣子。
方才公子坐在馬車裏的時候,忽然見換了個盒子,還拿在手裏同他說笑了兩句,眼下……
他臉上冰冷少見的破裂,不自覺往前走了兩步,驚疑不定的喚了一聲。
“公子……”
容憐抬起眼簾淡淡瞥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
他直接噤了聲,沒敢忤逆公子的意思把嘴裏的話吐出來。
氣氛有些古怪,織夢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她自然是看到了那個銀匣子,難道那匣子裏裝的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若是因為她的緣故沒了,可就糟了。
她趕緊跑過去抓著容憐詢問:“方才是不是掉了什麽要緊的東西?我去幫你找回來!”
說著就要往河邊跑,容憐一把抓住了她。
看著她一臉擔憂,容憐神色卻毫無波瀾,隻是淡然地搖搖頭。
“沒什麽,一個盒子罷了。”
“真的?”
“真的。”
見他答得篤定,織夢又偷偷看了容憐好幾眼,見他仍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樣子,唇角帶著慣有的慵懶笑意,像是掉的不過是個空盒子而已,再看他身後的黃泉,已然又是一副冷漠臉,織夢沒再多說,隻是還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她回頭朝著水中張望,忽然聽到容憐輕咳了兩聲。
“咳咳……”
她趕緊回過頭來,隻見容憐用帕子掩唇咳嗽起來,不由越發自責。
容憐方才為了拉她,衣服自然被河水打濕不少,被寒風一吹肯定冷得很,這怎麽受得了。
憂心他的身子,織夢皺起眉頭趕緊拽著他往樹林後的馬車走,催促道:“沒事吧?哪兒不舒服?你衣服有些濕了,我們快些回去吧,別凍著了。”
容憐停下咳嗽臉色如常應了一聲,“嗯。”
“大家,跟上!”織夢對著一旁的士兵們招招手吩咐道,士兵們趕緊扶起方才落水的小兵一起跟了過去。
容憐當真頭也不回的走了。
像是那盒子,掉了就掉了。
○
黃泉站在原地半晌沒動,狠狠咬了咬牙,壓著一腔澀意,偏過頭去。
怎麽能走的這般決絕?
他跟碧落尋了多年無果的藥,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卻又這麽猝不及防的沒了,沒了啊!
公子竟還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說自己不氣惱肯定是假話。
這根本就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這是想活下來的人該有的舉動嗎?
……
然而,他除了氣惱外,竟然沒覺得意外。
公子不一直就是這樣的嗎?
天塌下來也好,青城要散的時候也好,還是與死亡同行也好,公子像是從來都未曾害怕過。
永遠這樣,運籌帷幄,殺伐果決。
這才是他的公子啊,他此生唯一願意追隨的人。
既然如此,公子想做什麽,做便是了。
生也好,死也好,他都在身後。
畢竟,他從一開始便對自己立過誓,公子有命,萬死不辭。
隻是,遠在青城山莊的碧落,這件事叫那臭丫頭知道了,會不會氣得跳腳。
靜默站立了一會,他才轉身跟過去,連歎息都輕得可怕。
有時候,他看不懂公子。
說是無欲無求,可又手握權力,主掌生殺,以一己之力重建青城山莊,可若說是醉心名利地位,他又淡漠得過分,連自己的病都能這般風輕雲淡,毫不上心。
也不知道,這是跟誰學的……
憐骨憐骨,憐誰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