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係於一箭
男子沒注意到她的神色,又自顧自地往下說。
“不必逞強,肯定很痛吧。”
一時間萬昭和竟然生出幾分錯覺,像是他在問的,不是她身上的傷口,而是在問她的心情。
“我之前也扭傷過腳,我都覺得痛得厲害,何況是你小小一個弱女子,怎麽可能會不痛,又不是鐵打的身子。”
這個弱女子的說法實在有待商榷,肯定是因為天太黑了月色也不太亮,所以這人沒認出她是那位傳說中的西北小魔王!
被人說弱,放在平時,萬昭和肯定會暴跳如雷,打得那人哭爹喊娘。
但是此時萬昭和破天荒的沒有出言反駁,低著頭悶悶的應了一聲,“嗯。”
“我就知道!”男子神色間多了一抹說中了的得意,“痛別忍著,說出來更好一點!”
萬昭和沒說話隻是低著頭,心裏的失落越發明顯。
這人能察覺到她的心思,怎麽父帥卻根本毫不知情。
她分明隻是想努力獲得父帥的肯定,其他人的讚揚而已,她分明那麽努力地表現著自己。
為什麽呢?
父帥原本隻給她一人的肯定,為什麽那幾個人來之後,就開始對著他們投去了欣賞的目光。
為什麽其他人也總是懼怕她,時常避著她,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
她明明已經有努力去變強,努力去表現自己了,都隻是因為,不管是作為父帥也好,還是父親也好,她很害怕萬邦看不見她。
她想得到重視,想得到肯定。
她想要得到萬邦的誇讚。
○
男子說著說著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勁,也慢慢停下來,歪著頭想了片刻。
然後伸手一把扛起了萬昭和,往山間走去。
萬昭和嚇得驚叫了一聲,見這人像是扛麻袋一樣扛著自己,惱怒地捶了他好幾下。
“發什麽神經,快點放我下來!”
男子佯裝吃痛地慘叫了幾聲,“啊!你下手輕點,胸口骨頭都要斷了!”
“知道就好還不快點放我下來,不然把你肋骨也給打斷!”
“這不是你腿上有傷嘛!”
“那你也不能……喂,你到底要去哪?”
男子神秘兮兮對著她一笑,“到了就知道了!”
萬昭和仍是罵罵咧咧的不肯停下來,不過好歹沒再動手打他。
扛著個人,男子走路仍是四平八穩,腳下生風。
很快穿過了一片林子,腳步慢下來,把萬昭和放在了一棵倒塌的樹幹上坐好。
萬昭和打量著四周,發現還是……一片樹林,就是這裏樹木稀疏了一些,坐著的樹旁算是有片小小的空地。
“你帶我來這幹嘛?”
男子從背上取下了長弓,拿在手裏調試,笑眯眯地說:“請你吃烤兔子!”
萬昭和隻覺得這人有些神叨叨的,想發脾氣都發不起來。
“……先不說為什麽要請我吃兔子,就是這麽晚了,上哪找兔子?”
“當然是靠我精湛的箭法咯!看著啊!”
他抓著長弓,從箭筒裏抓了一隻箭搭在弓弦上,猛地一回身瞬間拉滿弓弦,將手裏的箭放了出去。
弓弦錚錚一聲,一支箭破風而出,猶自鶴唳長嘯之聲。
“嘭!”
萬昭和暗讚一聲這人的箭法絕妙,不由好奇地探出頭去看,他的箭射中了什麽。
隻見那隻尾羽猶自戰栗不止的箭,箭尖穿著……一片樹葉,牢牢釘在了她正對麵的樹幹上。
“……”
都不知道該誇厲害還是什麽的。
男子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厲害吧!”
“嗯,厲害……個鬼啊!”萬昭和又憋不住想破口大罵的衝動,這人準是來拿她尋開心的,射樹葉算什麽回事?她方才還真有點期待,真是跟著一起發瘋了!
“你快點……”滾吧!
她罵人的話還沒說完,男子忽然湊近她,神色嚴肅的將手指搭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噓,來了!”
下意識的,萬昭和真的跟著他的動作停下了罵人,屏氣凝神地不敢出聲。
男子站著聽了會,那雙手端端抓著長弓,說不出的好看。
他又飛快射出一箭,不過這次是衝著林子裏射的,還真響起一陣細微的撲騰之聲。
天色已經黑了,完全看不見那林子裏有什麽。
那隻箭射中了什麽?
“稍等啊!我現在就去把兔子給你帶回來!”
男子說完自信滿滿地快步往林子裏走去。
○
片刻後,萬昭和瞪大眼睛看著他手裏的“兔子”,神色有些複雜。
兔子?
確定那不是一條蛇?
萬昭和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兔子?”
男子一隻手抓著釘了一條還在垂死掙紮小蛇的箭矢,一隻手撓著蓬鬆的頭發,故作高深地說:“其實吧……你想它是一條蛇它就是一條蛇,你想它是一隻兔子,它就會是一隻兔子。”
萬昭和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隻想把它扔在你臉上。”
男子故作驚恐地扔開了手裏的蛇,“這可不行!”
見萬昭和氣得不行,他又笑眯眯地湊過去,“別生氣呀,你看,這人生總是諸多意外,我想給你抓兔子,卻抓到了一條蛇,這隻能說是你跟這頓烤兔子沒有緣分。”
本來想開口大罵,隻是琢磨著他的話,萬昭和聽出些意有所指來,她斜著眼睛睨他一眼,“然後?”
男子坐到了她身旁,仰著頭望向層層樹林之間的那輪銀月,神色仍是不變的風輕雲淡。
萬昭和這時才發現,這男子脖頸右側有一道彎月狀的暗紅色印記,像是胎記一樣。
“有些事本就隻是緣分未滿罷了,水中月鏡中花,若是成了執念隻會苦了自己。”
萬昭和靜靜聽著沒有作聲。
“你瞧,我這一手箭法真的很不錯吧?本也想在獲得一份肯定,然而我的……父親總是說我玩物喪誌,認為弓箭是不入流的小打小鬧。”
原來這人……是在拐彎抹角的安慰她。
甚至這樣一臉風輕雲淡地將自己內心的不痛快講出來與她分享。
兩個人似乎都在努力著想要得到父親的肯定,
破天荒的,萬昭和對著一個第一次見麵的陌生男子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可以冠以一個很縹緲的名字,那就是,感同身受。
很難以想象的一種狀態,畢竟這世上之人,總是無法切身去體會別人的感覺。
然而此刻,她覺得,她心裏真的有這樣一種感覺。
她好像懂他。
○
想了想,萬昭和嚐試著想安慰他,“唔,其實蛇也挺好的,至少比樹葉強上那麽一點。”
男子微微一愣,撲哧一聲笑起來,看著她的眼睛。
“你真可愛。”
萬昭和愣了半天,這才確定這人是在誇她。
她從小到大,第一次聽見有人用這個詞語來稱呼她。
刁蠻,任性,臭脾氣……可愛這種詞,像是與她絕緣,根本不搭邊。
怎麽在這人眼裏就可愛起來了呢?
見她不太相信的模樣,男子也隻是微微笑了笑,並沒有再說什麽。
兩人靜坐了一會,一起抬頭看著月亮,有風從林間穿過,樹枝沙沙作響。
那男子在這陣風裏忽然又開了口。
“還不知道姑娘叫什麽名字?”
萬昭和聞言頓了頓,猶豫著怎麽回答。
她對這個人的印象很好,至少同這人相處起來很愉快。
她之前那樣莽撞,還一言不合就動手,他也大方地包容了她,並沒有責怪,她心裏甚至泛起了一絲親近感。
倒不是情竇初開對這個人心動了,那親近感來源於被認同。
像是偽裝堅強了很久,第一次有人看穿她心中所想,第一次有人問她一聲痛不痛,不免有幾分委屈湧上來,再加上他說自己事情的時候,那種讓她同病相憐的感覺,她覺得他肯定能懂自己的心情。
所以,這個人給予了她從未有過的認同感。
心裏那些煩躁不安已經不知不覺中退卻,她心情忽然變好了起來。
躲在夜色裏,她偷偷紅著臉認真了幾分。
“我叫阿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