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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阿花借菜

  要說沒有祠堂沒有靈牌是因為多年以來的規矩,尚且可以理解,然而明明埋了那麽多具幻花宮宮主的遺體,卻根本見不到一座墳墓。他們找遍幻花宮,不論墳墓還是棺槨都沒有,的確是詭異不合理的,若說幻花宮是一座巨大的陵墓,那麽葬在墓中的人去哪裏了?

  逐安放下白瓷茶杯,如玉的手指在杯口輕輕敲了敲,“嗯,如果沒有祠堂祭拜是幻花宮中定的規矩,那總得有埋葬屍體的地方才算合理。”


  織夢也察覺到這個詭異的不合理,思索了一會說:“墳墓的話……我隻見過一座。”


  容憐接口問道:“一座?”


  “啊,就是花奈師父的師父,上一代的幻花宮宮主,喏,就在那池邊,她身逝後,師父就把她埋在了那棵桃花樹下,日日替她守墓……”


  織夢有些走神,往日情景如潮水般湧來,曆曆在目。


  ○


  幼時的織夢並不懂師父為什麽要日複一日的坐在那棵花樹下,花開的時候靜靜坐著,花敗了依舊靜靜坐著。


  難道在樹下靜坐對修煉有所提高嗎?

  “師父,花奈師父……”織夢眨著眼睛蹲在一旁,表情有些疑惑。


  開始她覺得好玩,也學著花奈的樣子,乖乖坐在一旁,可是花奈一坐往往就是一天,織夢老是坐著坐著就打起瞌睡,著實枯燥乏味的很。


  那時的她不是很能理解花奈師父為何一直坐在這裏,便好奇地開了口。


  花奈臉色淡漠,聽她呼喚也不睜眼,淡淡地問:“何事?”


  “師父為什麽你要一直坐在這裏啊?”


  花奈睜開眼睛,往日空洞無物的眼中居然多了一些神采,左眼眼尾處那朵栩栩如生的小花,似乎活了一般,在風中舒展著花瓣。


  “我的師父葬在這裏,我答應了替她守墓。”


  “師父的師父?”


  “嗯,我的師父。”


  “她是個什麽樣的師父?像師父一樣嗎?對師父也像師父對我一樣好嗎?”


  “不……她很好。”


  她對織夢根本談不上多好,可是卻是織夢唯一親近的人。


  而花奈的師父是花奈掉入無盡深淵後,唯一抓住她的一雙手。


  那女子總是笑容明媚,性子跳脫,甚至有些頑劣,總是任性至極。一句話就把她拘禁在這那麽多年,可是偏偏那麽年輕就去了,叫人恨不起來。


  若是她沒有遇到她的師父,她必定就認定柳長淵已死,她早就沒有什麽活下去的欲望,她已經死了,放任她的仇人在世上風光無限的活著,那該多委屈?


  ○


  “織夢。織夢?”逐安見她走神了,輕聲喚了她兩句。


  織夢回過神,才發現逐安擔憂的目光,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啊?你剛剛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逐安又耐心地說了一遍,“我們方才推測說,若是幻花宮為一座陵墓,那幻花宮宮主可能就是守墓的人。”


  織夢沉吟片刻,“也許是這樣,花奈師父並未……並未對我提過。”


  花奈什麽都不曾同她講過,如今想來,也許花奈看到她都覺得是一種折磨,她卻毫無察覺自以為是的把花奈當做她最親近的人,想必這樣的念頭隻會讓花奈覺得惡心吧。


  織夢的心裏湧上一陣酸楚。


  容憐回了桌邊坐下,用手腕托著臉頰歪著頭,那雙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會不會其他幻花宮宮主都被埋葬在後院的樹下?”


  織夢肯定的搖了搖頭,“那院子我從小在裏麵玩,從未見到過其他什麽墳墓。”


  她回的肯定,那這個推測就不成立,這件事的調查迷霧重重。


  三人找了一天,勉強算有一些發現,天色已近黃昏,於是準備找些吃食。


  今天四處翻找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什麽新鮮食材,不過要在這空了一年的幻花宮裏找到新鮮食材,那才是比較匪夷所思的事。


  逐安看著這間鍋碗瓢盆齊全的石室,十分的無奈。


  上山的時候隻是準備尋找一番,未曾想真的找到了,也未曾想會住下來,除了準備路上隨身的一些幹糧,其他倒沒有準備那麽齊全。


  容憐倒是似笑非笑地靠著門上,調侃道:“這可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聽到他還有心思說風涼話,織夢忍不住想翻白眼,但她不放棄的在這間石室裏好一陣翻箱倒櫃,終於在一個櫃子的角落裏找到一個封得緊緊的瓷缸。


  她興奮地拍了拍瓷缸,“哥哥,這裏有米!”


  逐安一直跟在她身邊,聞言接過瓷缸,放在桌上打開了封口,果然瓷缸裏裝著大米,雖然放的時間不短已經有些微微發黃,但因為密封住了還可以食用。


  逐安好奇地問道:“這怎麽會有米?”


  織夢得意地晃了晃腦袋,“花奈師父要下山的時候,叫我把宮中吃的全丟出去,但是我覺得要是哪天我回來了肯定是會餓的,偷偷藏了一點。”


  逐安聞言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到。”


  逐安將袖子挽起一截,認認真真地開始煮粥。


  他無論是治病救人還是做烹酒煮茶的瑣事,都耐心而細致,不慌不忙,從容而優雅,那畫麵賞心悅目。


  織夢找到藏的東西見幫了忙自然歡喜,突然想起什麽,她對逐安說:“對了,哥哥等我會。”


  說完她一把拽著悠哉靠在門口的容憐往外跑,逐安輕輕笑了一聲。


  被拽住的容憐一頭霧水,看著織夢抓著他的手,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做一件大事。”


  “什麽大事?”


  織夢十分嚴肅地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是口腹生存的大事。”


  看著容憐一臉茫然,織夢心裏捧腹大笑起來。


  ○


  片刻後,容憐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大片綠油油的農田。


  夕陽西下,暖金色的陽光籠罩著那田地裏的作物,碩果累累十分喜人,還有稀疏幾個農人在勤勤懇懇地耕作。


  他方才被織夢催促著,從後院裏翻了出去,然後被織夢抓著往一條歪歪曲曲長滿雜草的山道上而去。


  他一頭霧水甚至都沒看清楚路已經到了這裏,還被織夢一巴掌推進了一堆稻草垛裏趴著,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愣愣地看著織夢也跟著躡手躡腳地趴到了他身邊。


  正想開口問,織夢卻做了個噓聲的動作,他隻好先噤聲。


  他們躲藏的稻草垛前麵不遠處就有個魁梧的年輕農人在鋤田,還好前麵有一排用木棍歪歪扭扭紮起來的架子,爬滿了鬱鬱蔥蔥的南瓜藤,還結了幾個圓滾滾的南瓜在架子旁,把他們擋得還算嚴實。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突然偷偷摸摸地伸到了架子旁,摸了摸其中一個圓滾滾的南瓜,再一眨眼,容憐感覺自己懷裏被塞了個什麽東西。


  他低頭一看,正是方才那個南瓜,他瞪著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看著織夢,似乎難以置信,舌頭都有些打結,壓著聲音道:“你、你……你居然帶著我來……偷南瓜!”


  他從小在江湖世家長大,並沒有做過這種如頑童一般的事,麵上爬上羞憤的紅暈。


  織夢見他發窘心裏得意,誰讓他剛剛說逐安是“巧婦”的,雖然心裏這麽想,然而她麵上還是十分嚴肅正經的,同樣低聲道:“抱好,這可是巧婦要的菜!”


  不等容憐回答,她又躡手躡腳往另一塊田地裏長得綠油油水靈靈的大白菜伸出了手。


  眨眼後,容憐的懷裏又多了棵綠油油的大白菜,他瞪了會白菜,又似笑非笑地望著織夢,低聲道:“你這是偷!”


  話語間,織夢又抱了一顆白菜在自己手裏,聞言扭頭看著他,低聲道:“你小點聲!被抓到你就完了!”


  容憐似乎想到那個偷菜被農人發現然後被追著打的畫麵,一陣惡寒,果然又壓低了些聲音,道:“我們……我們可以去同他們買一些……”


  織夢湊近了一點,容憐呼吸一窒,近距離看織夢的臉仍然格外美麗,眸若碎星,額間的紅寶石熠熠生輝,他似乎都能感覺到她清淺的呼吸灑在他的臉上。


  織夢低聲道:“你有錢嗎?反正我是沒錢的!”


  容憐一噎,遭遇突發變故後他尚且不曾同家中聯係,他也是身無分文的。


  容憐底氣不足地回道:“沒錢……”


  雖然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上去仍是麵不改色十分淡定,可是他的雙頰不自然的泛紅,可見他心裏其實很緊張。


  織夢心裏又是一陣捧腹大笑,麵上依舊不顯露出來,她拍了拍容憐的肩膀,指著外麵那個依舊在鋤地的青年農人,壓低聲音說:“莫慌,莫慌!你看見那人了沒?”


  容憐點了點頭。


  這時有一位年邁一些的老農收拾好農具準備回家,走時同他們麵前這個年輕農人用土話打了個招呼,就站在他們前麵不遠處,織夢趕緊把容憐的腦袋壓低了一些。


  “海哥,日頭落啦,收拾一下東西該回家啦!”


  那被喚作海哥的年輕農人停下手裏動作,用掛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把臉,憨厚地笑起來回道:“馬上就做完了,王叔你先走。”


  那老農笑著又說了幾句,大意就是誇了誇這海哥真是能幹之類的然後才離開了,海哥又低頭繼續鋤地。


  兩人麵前的稻草又悄無聲息地扒開一些。


  織夢這才接著小聲說道:“那海哥是他的大名,他小名叫二狗!”


  容憐偏過頭低聲道:“你認識他?”


  織夢點了點頭,十分坦然還帶著些得意的說:“當然了,這村子裏的小孩都是跟我玩過泥巴的!尤其是這個哭包,每次同我打架,打不過我就會眼淚鼻涕一大把的跑去喊人……”


  雖說這眼淚鼻涕一大把的愛哭鬼同他現在魁梧健壯的身形十分有出入,但容憐還是被逗笑了。


  “所以嘛,隻是同他借點瓜果蔬菜罷了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容憐剛想說什麽,一聲犬吠打斷了他。


  “汪!汪!”


  一隻高大的黃色田園犬邁著矯健的四條腿從田邊小路上衝著海哥歡快地奔過來,尾巴搖得快上天了,途中突然警惕地看向他們藏身的稻草垛,大聲嘶吠示警。


  還不等容憐反應過來,織夢突然一個激靈,拽著他爬起來就跑。


  容憐又是一頭霧水,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狗要跑,但他還是趕緊抱緊了懷裏的南瓜跟白菜,跟著織夢就跑。


  “汪汪汪!”


  那隻大黃狗在他們身後使勁追趕狂吠。


  田間的海哥聽到狗叫聲抬頭看去,隻看到兩個人影匆匆而去。


  他杵著鋤頭站著,疑惑地嘀咕道:“那個紅衣服的丫頭怎麽看著有點眼熟?”


  見他們跑遠,大黃狗這才折返回來奔到海哥身邊,親熱地舔著他的手。


  海哥摸了摸它的腦袋,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那不是阿花嘛!”


  誠然,織夢同他們一起玩泥巴的時候,親切地喊他小名二狗,他也同樣親切地給她起了個小名——阿花。


  “阿花急急忙忙地跑什麽?多少年沒來看我了?這沒心肝的死丫頭!大黃你也是,你怎麽把她趕跑啦!”


  “汪汪!”大黃無辜的抬頭看著海哥。


  兩人跑出一段距離,見那大黃狗沒有追來,織夢這才停下了腳步,喘了口氣。


  容憐本身就受了傷,抱緊了懷裏的南瓜白菜,也平複了會呼吸才問道:“你跑什麽……”


  織夢想起他的身體情況,趕緊抬頭看他麵色,見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回道:“當然要跑!二狗養的那隻大黃可厲害了,上次直接把來他家院子裏偷雞的黃鼠狼一窩全咬死了,凶的不得了!簡直是個死腦筋還不通人情的憨貨,白瞎了我偷喂給它吃的那麽多肉幹!不聽我的話就算了,還老幫著二狗來咬我!”


  織夢想起小時候被狗追的日子就頭皮發麻,心有餘悸地抱緊了懷裏的白菜。


  容憐看著她的樣子,心裏無端生出一些溫情,自己都沒察覺唇邊那抹笑意。


  在過去的十八年裏,他從來沒有覺得生命是如此鮮活可愛。


  織夢像是一陣溫柔的風撲進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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