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幻花石宮
在幻花宮裏休整了一晚,容憐的傷好了許多,他便告辭想下山去找那商人討問說法。
對此織夢倒是沒啥意見,逐安卻溫言勸誡容憐先養好傷再說,想必這等齷齪之事敗露,那商人豈能這麽容易被找到,況且容憐對幻花湖城也不熟,倒不如安心留下來先把傷養好,又提到容憐所患惡疾,逐安也想花點時間好好替容憐檢查身體,了解病症情況以研究治療的方法。
被襲擊所受的傷可以輕易就治好,但桃花癆乃是頑疾,身子骨本就因病勞損虛弱,很容易因為外傷而加重病情,若是不好好休養因小失大,反倒得不償失。
容憐聽了勸便不多言,承了逐安的情留下休養。
石室白天也異常陰冷,白日裏天氣晴朗,逐安搬了張竹塌到庭院裏,讓容憐躺著曬曬太陽。
雖然幻花宮大殿藏在山體裏,但後院確確實實建在峭壁上,可以毫無遮擋的看到蔚藍的天空。
容憐枕著一隻手臂躺在竹塌上,簡單的躺姿他隨手做來卻十分賞心悅目。
提到桃花癆時,容憐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微微垂著,把自己另一手舉高放在眼前。
同他人一樣,那是雙漂亮而蒼白的手,腕骨纖細,手指修長,由於太過蒼白,可以清楚的透過皮膚看到底下青藍色的血管。
盯著看了片刻,容憐語氣聽不出悲喜,淡淡地說道:“這身體裏的血液永遠在不停的流動,如同我的生命永遠在不停的枯萎。”
逐安坐在一旁的石桌邊搗藥,聞言手下一頓,作為醫者,他見過太多的生老病死,他本該習慣生死無常,可他天生心性仁厚總覺得過於殘忍,能理解那種想活下去的渴望。作為醫師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他內心歎息而自責,若是自己再強一些的話,就能夠幫助他們了吧。
片刻,逐安手中繼續動作,溫言道:“沒有人的生命會不流逝,身體裏的血其實也會自我死亡不停更迭,然而它們仍然不顧一切的流動著,它們都如此努力,人也應該可以。若是不知有沒有明天,那便先過今天吧。”
容憐聞言輕聲笑起來,那雙眼愈發動人。
“你說的很有意思,我很喜歡。”
他放下手,閉上了眼睛,低聲說道:“打娘胎裏帶出的頑疾,我記事開始時,身邊每個人看著我的目光總是帶著憐憫,對我說的最多的話便是‘你啊,活不過十八歲’,歎息著的,沉痛著的,很少聽到這樣的話。”
逐安還未答話,容憐突然覺得鼻尖聞到一絲幽幽的花香,睜開眼嚇了一跳,一大捧鮮豔尚帶著露水的紅色小花近在咫尺,織夢從花束後麵探出了頭。
“那你幾歲了?”
容憐看著她愣愣地回道:“十八……”
織夢笑起來,笑容同那捧紅色小花一般燦爛。
“你看,他們說你活不過十八歲,而你已經十八歲了,可見他們說的並不可信。”
她把那束花塞進容憐手裏,又笑著說:“所以,你不僅會活過十八歲,你還會活過八十歲,會越來越老,想必老的時候也會像如今這般模樣好看。”
容憐眼中泛起波瀾,他把手壓在眼簾上,低聲回道:“嗯,會的。”
陽光明媚卻不毒辣,暖得人昏昏欲睡。
織夢早已經趴在石桌上睡著了,逐安給她披了件衣服,停下搗藥以免吵著她,捧了本從石室裏找到的醫書坐在一旁看著。
微風輕輕而過,忽然一隻誤闖進院子的白色小鳥亂飛了一圈,撲哧著掉進了容憐懷裏。
容憐睜開眼睛靜靜瞧著它,抬起了一隻手,那小鳥也不怕他,撲哧著翅膀蹦到他手指上,歡快的嘰嘰喳喳叫著。
他微微側過臉,低聲問道:“哪來的鳥兒?”
逐安也看到了,抬眼看去那畫麵十分養眼,見他提問搖了搖頭,“不知。”
容憐從腦袋下抽出另一隻手溫柔地摸了摸那鳥兒,那小鳥又是一陣嘰嘰喳喳的歡快叫聲,容憐唇邊泛起一抹笑。
逐安心裏暗暗歎了句,這般風華絕代的男子,擔得上一聲美人了,要是因病去了,當真能稱得上是紅顏薄命了。
容憐語氣裏帶了點笑意,“小鳥這般同人親近,倒是少見。”
逐安又看了那嘰嘰喳喳的鳥兒一眼,認真地想了想道:“許是喜歡你。”
容憐低低輕笑一聲抬了抬手,溫柔地托著那鳥兒向上飛去。
那小鳥在院子裏盤旋了一圈,見有一群同類飛過,趕緊拍著翅膀追了上去,當真是誤闖了院子落了單。
容憐目光追逐而去,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羨慕。
○
閑適的午憩過後,織夢醒了,她支著腦袋,迷茫地發了會呆。
看著逐安手裏的書卷,突然想到,他們可以先找找幻花宮裏有什麽線索。
“哥哥,我們去石宮裏找一下,看看有什麽師父留的線索沒!”
逐安點點頭把東西搬進了屋裏,織夢又去看容憐,容憐挑挑眉,“我也要一起嗎?會不會不太方便?”
昨日他們試探過,見容憐並不是為了幻花寶藏而來,舉止自然得體,也就沒了什麽戒心,但容憐畢竟出身江湖世家,想必不可能不知道最近江湖上幻花寶藏的傳言,若是兩人避開他私下行動,反倒是頗為尷尬,倒不如大大方方的邀請一起行動。
織夢點點頭,“幻花宮裏最多的就是石頭,能有什麽不方便的,再說……現在幻花宮就我一個人了,我有權利邀請你。”
容憐輕笑一聲翻身坐起,優雅地整理好衣袖,跟著織夢進了屋。
他們站在大廳裏,空蕩蕩的大殿一覽無餘,八根巨大的立柱爬滿花枝圖騰靜靜矗立。
織夢視線掃過一排排放著蠟燭的雕花架子,有些無奈地說道:“這大殿有什麽能藏東西的地方嗎?好像沒有吧……”
空蕩蕩的,說話時甚至還有低低回音。
逐安走到牆邊敲了敲牆壁,搖了搖頭,“無甚異處,一眼都可以看完。”
織夢認可地點點頭,“這不就是個破石殿嘛!居然能傳出有寶藏的謠言,也不知道江湖上那些人怎麽想的。”
容憐從腰間摸出了上次見到時他握著的那把名貴的檀木折扇,握在手裏搖動,在大殿裏走了兩步意思一下表示他有參與尋找,而後目光一直落在石殿頂上,似乎興致缺缺。
聞言噗嗤笑了一聲,他握著扇子遙遙一指,“雖然這石殿比較空曠,但破殿可太委屈了幻花宮的名號。”
兩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原來指的是大殿圓頂上鑲嵌著的無數夜明珠,靜靜發出璀璨的光芒,像是星河一般光華交織著,煞是震撼。
容憐放下手笑道:“這大殿頂上的裝飾物,隨便取下一顆對於普通百姓已經夠一輩子的花銷了。”
逐安站在放蠟燭的雕花架子旁舉著一盞燈察看著,聞言也說道:“的確十分名貴,而且這放蠟燭的燭台都是黃金打造,如此奢華,倒被你說成是破殿了。”
織夢仰著臉望著殿頂,詫異地問道:“這麽值錢嗎?我以為就是為了擺著好看的!”
逐安:“……”那也得擺的起才能擺著好看呀。
容憐扇柄在手心裏敲了敲,但笑不語。
織夢又道:“那……意思是這個就是幻花宮的寶藏了?”
容憐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道:“這個嘛……雖然可以說價值連城,但江湖大世家中也不是沒有這般豪氣的。”
逐安也附和地點點頭,“雖然幻花宮位置偏僻難尋,算是一重保護,但隻要能踏進大殿就能發現,這般隨意放置,似乎很難被稱為寶藏吧!而且跟傳言不符。”
織夢一攤手十分誠懇地說:“說來說去它還是一點用都沒有,我就知道是這樣,那不還是個破石殿嘛!”
“……”逐安揉了揉眉心,心道,外人要是知道神秘莫測的幻花宮在宮內人眼中就是個破石殿,肯定很多人要被氣得痛心疾首地大呼一句:暴殄天物!
大殿裏一覽無餘轉了一圈算是看完了。容憐指著大殿四周連接通往石宮深處的長走廊,問道:“這些長廊是通往哪裏的?”
織夢瞥一眼,“哦,這個呀,就一些石室的走廊,我們也去看看吧。先從這邊。”
她領著二人從最左邊的長廊進去,開始一間一間的察看。
○
半晌,除了一條通往宮門口,一條通往後院的長廊,剩下六條長廊他們都看了一遍,有的石室放著大堆書籍,有的是名貴的狐裘衣物,有的石室家具齊全看著像是起居用,也有很大一部分石室都空無一物。
他們最後去了那條放藥材的石室外的長廊,因為隻有這條長廊靠近後院有窗戶,可以看到室外,光線充足,織夢以前就因為這個原因選擇住在這條長廊的一間石室裏,她讓逐安跟容憐隨便在眾多石室裏挑一間順眼的住下,兩人各自在織夢左右住下了。
然而全部看了一遍仍是一無所獲,他們一起回到了織夢住的石室中。
織夢房間同別的房間沒什麽區別,除了放衣服的櫃子跟一張石桌,仍舊十分簡單而空蕩。
非得找一點特別的地方,那就是那張石桌上放著一個白瓷花瓶,插著一束鮮豔馥鬱的花束,在冰冷的石室裏是為數不多的暖色,十分溫柔。
容憐倚靠在窗前,掩著唇咳嗽了幾聲,負了傷走動頻繁了些,織夢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
容憐笑道:“多謝。”
織夢搖了搖頭,同逐安坐在桌邊,她撐著下巴看向逐安。
“有發現什麽嗎?”
逐安凝神思索著,“所有石室都檢查了一遍,要說覺得奇怪的地方……”
見他欲言又止,織夢好奇地問道:“怎麽了?”
逐安斟酌著說道:“這麽問有些失禮冒犯……為何幻花宮那麽多代宮主,沒有一間祠堂不見一塊牌位供奉?”
織夢心下明了他是顧忌自己的師父才如此小心翼翼,她神色不變回道:“這個我之前有問過花奈師父,她說曆代幻花宮宮主身逝後雖然都葬在幻花宮裏,但每一代幻花宮宮主所收徒弟,同自己都非親非故,大多為……無父無母的孤女,雖有教養之恩卻均是告誡徒弟不必為之掛懷,所以從幻花宮建立起,就定了規矩,不設祠堂不必祭拜,我師傅也對我說過這規矩的。”
容憐捧著白瓷茶杯側過臉笑道:“這倒是聞所未聞,江湖各大世家門派恨不得把自家宗祠修得越大越好,賽著氣派的修,就怕外人不知道自家祖上的名氣。”
逐安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桌麵,沉聲道:“都葬在宮中?所以……幻花宮也可以說成是……”
容憐淡淡地接了口,“一座墳墓。”
原來開始到幻花宮時那種如同墳墓一樣的感覺並非空穴來風,曆代幻花宮宮主都葬在這裏的話,也可以說成是為幻花宮宮主準備的巨大陵墓了。
織夢這才反應過來,有些愣愣地說道:“我從小在這裏生活……覺得這行為無甚奇怪……”
接觸的都是花奈教給她的,她在出山之前可以說成是與世隔絕的狀態,自然不會覺得幻花宮裏葬了那麽多位幻花宮宮主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逐安摸了摸她的頭發,安撫道:“不同的習慣罷了,確實不奇怪。”
容憐喝了一口溫水,漫不經心地說道:“那麽問題來了,若是葬了那麽多人的話,那他們的墳墓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