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冰雪疏花
好不容易從扶月院裏出來了,逐安舒了一口氣,小蝶捂著嘴笑道:“小公子性子活潑了些,家中隻有一姐,同族裏同齡的少年都喜歡舞刀弄槍的,宗主平日裏也待他十分嚴厲,扶月公子平日裏隻能同小姐說上幾句窩心話,公子你與他投緣,又說了他愛聽的話,扶月公子自然是十分歡喜的,免不了想多同你親近。”
逐安頷首,“我知,扶月聰慧伶俐,我亦十分喜歡。”
“那公子有空可以多陪他說說話。”
逐安點點頭,拂開了一隻探出頭的花枝。
“我見今天日頭毒辣,公子現在要回杏院休息會,等太陽落了一點再去小姐院裏嗎?”小蝶提著小藥箱在前麵走,被太陽曬得有些熱。
“早先已經打過招呼了,叫你家小姐等著有失禮數,我們直接過去吧。”
小蝶點點頭說:“那公子這邊請,小姐住的梨花閣在這邊。”
逐安跟上,片刻後,就到了那間小院。
那小院與他住的杏院布局倒有幾分相似,想必柳家招待他時也十分盡心。那梨花閣種了滿院雪白的梨花,正逢花期,枝頭開的熱熱鬧鬧,風中還送來一些清香,月亮門旁掛著一塊小木牌:梨花閣。
走近後聽到有琴聲傳來,抬頭就看到小樓二樓的窗欄處,亭亭坐著一個白衣少女,焚著香正在撫琴,那琴聲嫋嫋,宛如流水,十分動聽。
逐安覺得十分耳熟,好像是他昨天吹的那一隻江南小調醉花陰。
小蝶站在月亮門旁伸頭看了看,輕聲對逐安說道:“公子……我們在外等候片刻吧。”
逐安點點頭,也不催促,就靜靜站在門外聽著。
等那琴聲沒了,小蝶才恭恭敬敬的進去稟報,那模樣竟比在柳宗主那還拘謹了不少。
“公子,小姐請你進去。”很快小蝶就跑出來回話。
逐安便進了院子,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坐在屋裏,見他進來也隻是淡淡的頷首示意。
逐安一見她有些愣住,那少女穿著一條束腰白色長裙,腰間掛著淺色的玉石環佩,優雅端莊的坐在桌邊,濃黑如墨的長發鋪在肩後,明眸皓齒,冰肌玉骨,十分精致貌美,倒不是看呆了,隻是她的眉眼居然同織夢的有些相似!
很快,逐安就移開了視線,心裏不知怎麽的有些失望。這不是織夢,雖然眉眼間相似,可是這少女麵無表情,眼神也是冷冷清清的,冷若冰霜拒人千裏之外,像是一朵孤傲的雪蓮。
怎麽會是她呢……
○
逐安收斂心神,也不多話,簡單的問了好,那少女依舊隻是冷冷的點了點頭,淡淡的說了句幸會。
見狀,逐安也不廢話,溫言說道:“勞煩小姐伸出右手。”
那少女就淡淡的伸了右手放在桌上,手臂白皙如同白玉,手指修長纖細。
逐安輕輕的搭上手。
小蝶站在一旁快僵住了,覺得這氣氛十分詭異。雖然疏花小姐一直這麽冷若冰霜,可是逐安公子卻依舊一臉溫煦笑意,就這麽一個微笑著,一個麵無表情,這空氣實在是都快僵住了,她不禁捏了把冷汗。
任她在這胡思亂想,她說的那兩人卻依舊沉默著,仿佛絲毫不被對方影響,依舊一個笑得如沐春風,一個冷冷麵無表情。
逐安放開她的手腕,又溫和的說道:“左手也請給我看看。”
柳疏花就放下了右手,抬起了左手,神色冷冷清清,隻是她目光一直靜靜地落在逐安身上。
逐安又搭上她左手的脈,他的手指骨節分明,纖細修長,像是玉石一般,搭在腕上有些涼意。
原來這就是昨天那個吹笛的公子,他竟是父親請來的醫師。
逐安被她看的有些發涼,麵上卻神色不變,隻是想起飯間柳夫人對他的叮囑。
用午膳的時候,柳夫人突然有些期期艾艾的絞著手帕跟他說:“逐安,我膝下的一對兒女,這女兒外貌,品性,修為都是萬裏挑一的好,就是,就是……”
“柳小姐可是身體有哪裏不適?”
“這倒不是,就是……我這女兒成天冷冷冰冰,麵無表情的,我懷疑……懷疑她是不是臉上有什麽隱疾?還有她講話也是,聲音平淡沒有起伏……你能不能幫我好好給她瞧一瞧。”
“……”
逐安當時覺得柳夫人隻是愛女心切誇張了些,覺得應當是柳小姐性格內向,不愛說話罷了。
逐安收回手,這柳小姐身體健康,並無什麽病症,恐怕不是內向,真的隻是天生性子冷,這般冷若冰霜,怪不得小蝶如此害怕她。
逐安舉止得體,站起身來說道:“小姐身體十分健康,尚有一些體寒之症也並不影響,隻是會容易疲勞,手腳冰涼些。”
柳疏花聞言點了點頭,淡淡的回道:“的確”。
逐安又道:“其實調理也不難,平時多曬曬太陽就可以,早晨暖陽就行。若是不愛外出走動,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可以用生薑和艾葉泡腳,疏通氣血,亦可以達到驅寒的效果。”
“嗯。”
小蝶趕緊遞了紙筆過去,逐安又細致的羅列了一些注意事項,輕輕把紙放在桌上,就站起了身告辭。
“多謝。”少女還是冷冷回了一句,道謝都毫無情緒。
等那人出了院門,疏花伸手拿起那張藥箋。
紙上的字清秀有風骨,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
如同那人一樣。
沒人看見,她一直冷清的唇邊忽然極淺極淡的泛起一抹笑意,如同雪後初晴的第一縷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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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院,小蝶舒了一口氣,一直繃緊的神經才放鬆下來,見狀逐安不禁好笑,道:“為何如此畏懼?”
小蝶緊張的環顧了一圈,然後才悄聲說:“小姐日日板著個臉,冷冰冰的,像是身邊一年四季都有冰雪環繞,而且沉默寡言的摸不清性子,府裏的丫鬟們都很怕她。不過小姐的修為十分了得,江湖人見了她都得喚上一聲冰雪疏花。”
逐安聞言,想起在樊州城中茶攤聽聞那幾個小門派的門生聊天好像就提到過冰雪疏花這個名號,當時也沒有深究。
現在也算有個機會了解一下,於是逐安問道:“冰雪疏花?”
小蝶雖然十分畏懼柳疏花,但說起她的故事卻是一臉崇拜,十分自豪:“嗯嗯,正是我家小姐的名號!”
這冰雪疏花的雅號,要從去年武林大會說起。不過這名號還有前一句,燕回飛白。
去年的武林大會乃是濟南慕家舉辦,說起來也巧正是慕飛白的家族。
當時盛會上同輩人比試,嵩山遊家的大師兄遊信身材魁梧,壯得像一座小山,力大無窮,武藝超群,打趴下一眾少年拔得頭籌,本該揚名立萬,但這遊信為人十分張狂,目中無人,口無遮攔。嵩山遊家素以長棍名震天下,族中更是有一柄聞名於世的傳家武器——九節烏金連環棍,據說以烏金所鑄,威力無比,有斷石劈山之威。
遊信手裏握著此棍,十分張狂的大笑嘲諷道:“這江湖一代不如一代,小爺我這一輩的少年,個個窩囊膿包,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此話一出,群雄震怒,但遊信說話拿捏的十分犀利,得罪了在場所有人可是比他年長的又拿他沒辦法與他同輩的又打不過他,因為他已經說了他這一輩,若是還有哪個長輩出手教訓,便是以輩分壓人,大可以說是勝之不武。遊家的人出盡風頭皆是一臉暗暗得意,也不出聲喝止。
不過他說完,場上忽然多了兩個人,一位十五歲的白衣少女跟一位十七歲玄衣公子,正是柳疏花跟慕飛白。
兩人對視一眼,慕飛白這人十分有風度,拱手作揖道:“此等張狂之徒,不勞姑娘動手。”
柳疏花也不爭,冷冷的點了點頭,負手站在了一旁。
慕飛白頷首示意,拔出腰間佩著的長劍,瀟灑的說道:“濟南慕家慕飛白前來討教嵩山遊家棍法!”
單是風姿上,已經甩了遊信十八條街,引得在場很多武林門派世家的小姐頻頻側目,暗自替他加油。
那遊信見有人來叫陣,還是兩個年紀輕輕的小孩,看他們柔柔弱弱也不放在眼裏。
他抱著拳指節咯咯作響,手臂上的肌肉暴起,狂笑道:“哈哈,兩個屁大的孩子,小爺一棍就能把你們打趴下,別浪費時間一起上好了。”
慕飛白哈哈一笑,道:“對付你這種口無遮攔的狂徒,怎麽能勞煩這位美人,待我先討教一番。”
然後他飛身出劍,直直刺了過去,劍勢淩厲,遊信一驚趕緊出棍抵擋。
慕飛白的劍迅捷如燕,劍光快的竟隻能瞧見一個虛影,每次都在遊信出手之前就靈巧避開,遊信大怒,手中長棍更是用了十分勁力,地板被他砸的坑坑窪窪,慕飛白形快手勁也不弱,兩人劍棍相接,叮當作響火光四濺,轉瞬間就過了幾百招。
忽然,慕飛白飛身一劍擲出,遊信趕緊側身避開,隻見那劍似乎有靈性在空中畫了一道弧線,竟似燕子歸巢一般擦著遊信的脖頸疾馳飛過,慕飛白又突然出現在遊信身後伸手接住了劍,劍尖端端的懸在了遊信的喉嚨處。
勝負已定。
慕飛白瀟灑收了劍,依舊笑著:“濟南慕家燕回劍特來討教。”
遊信惡狠狠的瞪他一眼,手裏棍又往地上一戳,不服氣的大喊到:“剛剛是我輕敵,再來比過。”
滿場嘩然唏噓。
這時,忽然一道鞭子抽在了地上,目光所及,剛剛上場的少女亮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條細長銀白色的鞭子,幽幽散發著寒氣。
她眉眼如畫,五官精致如同玉雕,渾身卻散發著一股淩冽的寒氣,宛如漫天風雪裏一朵懸崖峭壁上靜靜盛開的雪蓮。
遊信剛剛在慕飛白手底下失了利,迫不及待的想找回一點場子,這個女娃娃又自己站了出來,正好拿她出氣。
慕飛白瀟灑移步擋在他們中間,笑意盈盈的望著少女,“這位仙子不必親自動手,在下願為你代勞。”
柳疏花隻是冷冷的看著他,眉頭輕輕一挑,那意思很明確,讓開。
慕飛白也不再多言,站到了一邊觀戰,心裏感慨著這少女真的是冰做的美人啊。
少女提著銀色長鞭走到場中,冷冷清清往那一站,靜靜地看著遊信,不知怎麽的,遊信覺得她身體周圍飄起雪花,可是這明明是杏花四月啊!莫非自己眼花了?
周圍傳來驚訝的竊竊私語。
“喂,你快看,好像下雪了!”
“沒……沒有下雪,那雪……是飄在她周圍的!”
慕飛白十分驚歎的看著這位不過十五歲的少女,她的內力竟如此深厚,已經可以聚氣化形了!倒是比那些族中嬌滴滴的丫頭們厲害多了。
本該遊信出風頭卻被這兩個人搶了,他惱怒的拎起烏金棍指著她斥道:“不過是些花裏胡哨的東西,糊弄他們這些草包還行,小爺我可不怕。”
少女隻是冷冷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你這女娃娃是個啞巴?”
少女不為所動,還是冷冷的看著他。慕飛白忍不住為遊信捏一把汗,這少女的氣場真是格外強大,臉上似乎寫著四個冒著寒氣的大字:神鬼莫近。莫非遊信皮糙肉厚察覺不到?
“喂!臭丫頭跟你說話呢,你難不成是又聾又啞?”說完遊信自己覺得十分好笑,毫不留情的掐著腰嘲笑起來。
那少女看著他大笑,麵無表情的冷冷吐出一句,“聒噪。”
頓時台下響起幾聲低低悶笑,遊信麵上一窘十分氣惱,烏金棍舞的虎虎生風朝少女襲去。
少女靈巧的避開,像隻輕盈的蝴蝶落在了一旁,她玉雕的手指一抖,那銀白色的長鞭像一條蛇吐著信子衝遊信麵上襲去,他趕緊持棍抵擋,手中卻一緊,那長鞭纏上了烏金棍,遊信趕緊手中用勁握緊往回拉,想借機扯回鞭子好叫她失了武器羞辱她一番,沒想到那鞭子上的力道突然撤走,長鞭鬆開了烏金棍,遊信收力不及,向後一個踉蹌,差點狼狽摔倒在地。遊信怒火中燒瞪著她,呲目欲裂,大喝一聲,把手中棍高高舉起,當頭一棒就要砸下,帶著裂石劈山的雷霆之勢。
那少女也不躲閃,靜靜地站著,那烏金棍在靠近她周身那片冰雪時,像是遇到了阻礙,棍勢變得十分遲緩,遊信隻覺得他手中的烏金棍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樣,那片風雪像一道屏障護住了她,遊信心中大驚失色。
少女輕輕揮鞭撥開了麵前的長棍,手中的鞭子忽然如暴風驟雨般席卷而來,遊信趕緊撤回烏金棍揮舞著護在周身,抵擋著少女的進攻。
遊信見少女的攻擊並未傷到自己,又放心下來,覺得這少女的攻擊華而不實,差點就開口笑起來。
他陷在戰局中無所察覺,可是觀戰的人都看出來了,遊家的人更是麵色鐵青,那少女看似在淩厲攻擊,實際上隻是在戲耍遊信,那鞭子宛如靈蛇,神出鬼沒,卻不輕易觸碰他的身體,遊信十分被動,疲於抵抗防禦。
少女一直靜靜的站在原地,半步都未挪動,遊信卻左右竄動,體力在迅速瘋狂的流失,那鞭子就這麽急速攻擊了幾百下後,突然被收回了那雙手裏。
那少女冷冷地站著,依舊麵無表情,似乎事不關己一般,而遊信小山般魁梧的身形卻搖晃了一下,砰的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上,那把九節烏金連環棍也從他手裏滾落在地。
全場沉寂了幾秒鍾,忽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
這兩位,一戰成名。
慕飛白的燕回劍跟柳疏花的拂雪鞭也因此名聲大噪。
於是江湖上便流傳起這麽一句:燕回飛白,冰雪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