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樓竹居
第二日,銘總管便早早候在了院外,待逐安收拾妥當後便為他引路,前往拜訪柳家家主。
這柳家家主的寢居離的不是很遠,走了片刻就到了院外,這座喚作重樓的小院占地寬廣,一座氣派的重簷九脊的雙層華樓彰顯著主人的雍容尊貴,兩棵品貌十分相近的茂盛墨鬆左右各植一棵,小樓的雕花雙門對著一拱漢白玉石橋,橋下有一汪碧水,池中悠閑地遊著一群錦鯉,池邊種了一圈垂柳,滿院綠蔭鮮花,十分的講究十分的雅致。
柳銘恭敬的站在門外通稟:“家主,逐安公子來了。”
“請進來。”一聲十分有威儀的男聲吩咐道。
“是。”柳銘站在門側身子微彎,伸出右手請他進去。
逐安點點頭,自己進了屋。
大堂中間坐著一個輪廓硬朗的中年男子,他劍眉入鬢,雙目如炬叫人不敢直視,一身深色錦衣玉袍,端端的坐在那,不怒自威就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這便是柳家家主柳長淵,他年紀輕輕便繼承家業,後與洛川第一大家族阮家聯姻,勢力穩固,一手斬淵劍更是冠絕天下,傳聞中他嫉惡如仇,行事果決,在他的經營之下柳家勢力更是如日中天,遍布整個江南。為何稱柳家是江南柳家而不是金陵柳家就是這個原因。
身旁坐著一個保養得當,雍容華貴的紫衣婦人,優雅的端著茶杯。應當就是柳家的主母阮氏,原為洛川第一家世家阮家的長女,後嫁到了江南柳家。
據說夫妻兩人十幾年都恩愛如賓,傳為表率,膝下有一男一女。
逐安目不斜視,大方得體的對著上座的兩位行了禮。
那紫衣婦人笑著點了點頭,柳家家主目光看向逐安,打量了片刻,滿意的露出了一點慈祥的笑意,那周身的壓迫感減弱了一些。
“逐安來了,快請坐,來人啊!上茶。”馬上就有小丫鬟端了茶上來。
“忘憂子遞了信來,說他愛徒會替他過來,聽聞忘憂子身體不適,如今可好?”
總不能說他師傅隻是太懶所以裝病吧……
“家師隻是染了些風寒,養在榻上精神倦怠不喜走動,並無大礙,勞柳宗主掛念。”
“我與忘憂子乃是舊識,當年承蒙家師所救,我這條性命才得以保全,心中感激不盡,但忘憂子品性高潔,視錢財為身外之物,不肯收下我的謝禮,我又幾番請他來江南居住,他也不肯,說待在那忘憂山上就挺好。如此淡泊倒叫我恩情無法回報,今日你來到金陵,也不必跟我客氣,若肯賞臉,叫我一聲叔父也可。”
“我師傅……生性不拘小節,隱居山中,有一堆稚子簇擁膝下,每日相伴,倒也自在。”
柳長淵點了點頭,又道:“他信中提到你對不日就舉行的武林大會頗有興趣,托我帶你去看看。碰巧,今年的武林大會由我家主辦,你若是想參加,我便把你名字填上去,你大可以上場一試,亮一亮風采。忘憂子所托之事,我定當竭力。”
逐安趕緊站起身,拱手溫言說:“晚輩隻是好奇,想觀摩一二,並無參加之意,勞叔父費心了。”
柳長淵和藹笑著點了點頭,連道快坐,又說:“一切都隨你的意願,若有需要,我有事時常不在家中,你同你叔母講便是。”
柳家主母柳夫人也放下茶盞,笑意盈盈的說:“是啊,忘憂先生對我夫君的恩情,我亦時時銘記在心,如今你來了,就在府上多住些時日,不必拘束客氣,把這當自己家就好。”
逐安依舊溫言一一謝過。
○
寒暄了一會,逐安就開始為柳長淵檢查身體。
細致的一一檢查過一遍,已經臨近午時,逐安拿起布巾擦了擦手,對柳長淵說道:“柳叔父如今身體硬朗,師傅信中提到的胸部劍傷舊疾也恢複的很好,隻是叔父是否最近覺得筋脈行走不暢,身子僵硬,偶爾還會疼痛難忍?”
柳長淵心裏十分讚賞這位年紀輕輕的少年,原本見他實在年輕,不知他醫術如何,現今這徒弟的確不負忘憂子的醫仙之名,醫術倒是十分了得,且一直態度都很耐心溫和,是個品性非常的好少年。
剛剛檢查的時候,他忽視了一些小症狀未講,可是逐安一查便知。
他爽快的點點頭,“確實會有這種症狀。”
“叔父操勞過度,身體局部氣血不通才會身子發僵發痛,我回去配一些藥酒送來,叔父隻需在痛處熱敷後配合藥酒按揉半柱香的時間,堅持半月即可消除。平時切忌過度傷神操勞,多靜休靜養,若是晚上要出門,還請多穿帶一件披風避免吹風受涼。本也可以針灸治理,不過這也隻起緩解之用,還需叔父多多上心,否則筋脈受阻,氣血不暢,積累一些時日便會釀成大病。”
“多謝!你說的我記下了,所需藥材你盡管告訴柳銘,他會送去給你。”柳長淵又仔細吩咐了下人一遍。
柳長淵又鄭重的說道:“本人還有個不情之請。”
“叔父不必客氣,能幫上忙的,晚輩自是竭力。”
“柳某心中牽掛不過妻兒,我今年遞了多封信上山,忘憂子才答應了這次,好不容易請來忘憂子的嫡傳弟子,年紀輕輕醫術就十分了得,能否勞煩你再幫我妻子跟膝下那一對姐弟也看看,也沒什麽疾病,就權當檢查身體。”
柳家宅院裏也不是沒有常駐醫師,但是都隻是一些普通的醫師,像忘憂子一樣被稱為醫仙的,當世也隻有他一人,萬金難求。不過世人都傳,忘憂子治病從來隻看眼緣不在乎價錢,看順眼的不管是田間農人,還是市井乞兒,哪怕身無分文的他也治,可是看不順眼的,就是達官權貴抱著千金來求,忘憂子別說治了門都不讓人進。不過誰都摸不清這忘憂子的眼緣什麽時候就有了。
柳長淵早年為忘憂子所救時,當時已經被劍捅穿了肺部,奄奄一息,一隻腳踩進了鬼門關,請來的大夫都是束手無策,可是忘憂子一來照樣將他救活過來,過了幾天,他居然可以下床走動了。從此他對忘憂子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對旁人的醫術皆是看不上眼。可是想盡辦法都沒能讓忘憂子到江南來住,所以隻好每年遞拜帖請他下一趟山,有時忘憂子心情好就來一趟,但是大多是回絕了。現如今好不容易請來了忘憂子的嫡傳弟子,他趕緊把握機會。
其實忘憂子隻是怕麻煩,可是逐安待人十分溫和耐心,這說起來沒什麽難的,可是件件小事十分磨人性子,他不怕麻煩也不挑揀,便應下了。
柳長淵大喜過望,趕緊就要吩咐丫鬟去叫一雙兒女過來,逐安趕緊製止住,“叔父不必麻煩,勞他們跑一趟,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這不妥吧?如此怠慢於你……”柳長淵有些猶豫,不知忘憂子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
逐安溫言解釋道:“無妨,晚輩隻是醫師,既然叔父待我不見外,那也不用拘束,我與他們同輩,隻是多走幾步罷了。”
柳長淵這才應下了,又吩咐下人去提前招呼一聲。
柳夫人方才就在旁邊守著,聞言也笑著道了幾聲感謝。
逐安仔細的為她搭了脈,細細凝神,片刻之後放下了手,說了一些病症,皆是與柳夫人的平時一些不適的小症狀一一應上了。柳夫人也十分驚歎於這少年的醫術,再看他長得格外俊美,心下也十分喜歡這孩子,對他態度越發和藹。
逐安擬了調養的藥方給了夫人,夫人歡喜的接下了就叫人去辦,他又說了一些生活裏要注意的事項,柳夫人也都應下了。
見忙活了半天已經午時,柳長淵夫婦趕緊命人準備了午膳,留他在小院裏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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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坐休息了一會,他便準備要去拜訪府上兩位公子小姐,柳夫人趕緊喚了人送他。
“叫我院裏伺候的小蝶來吧,我看她十分機靈,也好給我搭把手。”等了一會,小蝶便拿著一個小藥箱來了,恭恭敬敬的行過禮。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小蝶在前麵帶路走的也不急,逐安也不催負手信步跟著。
從彎彎曲曲的長廊走了一會,小蝶停在了一處小院外,那小院裏裝飾簡單幹淨,但是種滿了竹子,風一吹過,嘩啦啦一片響動,小院外的門上掛了一塊小木牌:竹居。
逐安問道:“這是你家哪位小主人的居所?”
小蝶笑著回道:“逐安公子,這是我家小公子柳扶月的院子。”
逐安點點頭,“想必你家公子是位愛竹之人。”
小蝶回道:“正是,我家小公子十分鍾愛竹子,所以院子裏種的也沒別的,全是各種品種的竹子。逐安公子,你在此處稍等,我去通報一聲。”
逐安點點頭,小蝶麻利的跑進去通報了。
“逐安公子,進來吧,我家小公子正好在院裏等候沒有出去。”
逐安點點頭,踏進了小院,果然那小院裏栽種了各個品種的竹子,有些十分稀有罕見,都翠綠欲滴,長勢喜人,想必那位柳公子時常精心打理。
一碧衣少年就迎了出來,父親對這位醫師十分重視,早早的派人來囑咐過了,他自然不敢怠慢。
少年約摸十三四歲,劍眉星目,唇紅齒白,與柳長淵有幾分相似,俊秀靈動,身量還未張開,但看著並不過分瘦弱,倒是個豐神俊朗的小公子。
逐安拱手致意,“柳公子,初次見麵,你這院裏的竹子倒是品種齊全,風雅無比。”
小公子眼睛一亮,心中頓時對他多了幾分好感,回了禮就笑眯眯的伸手去拉他:“哥哥不必那麽拘束,我是柳扶月,快,進來坐著說。”
柳扶月活潑可愛,逐安又溫潤隨和,很快扶月就跟逐安親近了許多。
“逐安哥哥,你們忘憂山上也種了大片的竹子嗎?”提到心愛之物,柳扶月眼睛都亮了許多,十分歡喜的纏著逐安問問題。
“是啊,種了很多呢,不過比不上你院子裏的品種繁多。”
逐安修長的手指搭上他的脈,柳扶月卻探著身子湊過來,獻寶一樣的說:“我院子裏竹子是我托人從各地搜羅來的!”
“先坐好,我剛剛看到了,是有很多種比較少見的珍貴品種,不過很難養活,看來你費了不少心思。”逐安見他坐不安穩,影響判斷,隻好壓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
“正是如此!父親都說我這是玩物喪誌,十分反感呢。”扶月乖乖坐下,似乎想到父親的責罵不理解,有些愁眉苦臉的。
“淩雲有意,強項風雪,偃而猶起,堅韌挺拔,虛心有節,彎而不折,折而不斷,乃是翩翩君子風度,以此作為愛好是君子之風,但是要以此為激勵,把其他事情也都做好,這才是愛之有道。”逐安又搭了一會脈,溫言回道。
扶月眼睛一亮,點點頭,似乎十分高興有人理解自己,高興的說:“嗯,扶月記下啦,會好好習武讀書的。”
“你是不是最近受過傷?”
“沒有吧……好像沒什麽記憶哎。”扶月歪著頭思索了會。
逐安不語,伸手去捏了捏扶月的右臂,扶月哇的叫了一聲痛。
“血有淤積,自然疼痛。”
“對了,我想起來了,前幾日我在院中練劍,風把我的盆栽吹的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從花台邊緣掉下來,那盆裏乃是十分名貴的金鑲玉竹,我心中一急,怕摔壞了,就撲過去接住了花盆,手臂便在那時撞在了花台上。不過隻是撞了一下,我也沒有在意……”果真是個竹癡。
“淤血不祛,傷及經脈。”逐安擦幹淨手,去寫藥方子。
“逐安哥哥,你好生厲害哇!這都能知道!我都把這件事忘記了,沒想到隔了幾日還有淤血積著。”
“小傷也需謹慎對待,我已經給你開好了方子,你按時調養幾天活絡氣血。晚上用熱布巾敷一會,輕輕推揉,別怕疼痛,待淤血化開,手臂自然就不痛了。”
柳扶月點點頭,“逐安哥哥說的,我一定照做。不過,能不能晚上去找哥哥,你幫我揉啊,我怕……我怕揉不好!”
性子隨和的逐安成功的俘獲了扶月的好感。
看著他紅著臉拉著自己,就像忘憂山上的那群小童一樣,逐安心中柔軟,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應下了。
柳扶月雀躍的歡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