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除夕
就在這樣詭異的氛圍下，鍾玉珩終於擱下了手上的杯子，抬起眼來似笑非笑地掃了一圈：「吵完了？」
他黝黑的眼眸在通明的大殿中越發深邃又通透，帶著洞若觀火般的瞭然，淺淺的冷意從人身上刮過，叫人下意識的渾身緊繃，生出一種被看透的錯覺。
見沒有人言語，他站起身，紅色闊袖長長的下擺拂過椅背，他施施然地往前一步，道：「既然已經吵完了，那就都坐下吧。除夕佳節，一個個吵吵嚷嚷的，像是什麼樣子？」
「九千歲……」還沒有退下去的那個渾身血污的士兵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又是焦急又是擔憂地喊了一聲：「可是將軍們……」
「噓——」鍾玉珩長睫微動，冰雪堆砌的面容並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變化，淡淡的朝著他豎起一根食指，道：「噤聲。」
敢突然插話，已經是在情急之下，用盡了這個將士的所有勇氣，這會兒被他一看，頓時渾身僵硬，一個字不敢多說。
滿意地勾了勾唇角，鍾玉珩拂袖淡淡道：「這位將士一路奔襲，想必是受了不少苦的。瞧瞧，這身上的傷還沒來得及處理。來人吶，將他帶下去，請了太醫仔細診治，好好安置。」
有機靈的小太監出來唱喏，恭恭敬敬地為那將士引路。
那將士欲言又止，不敢多言卻又想到死在戰場上的兄弟，忍不住眼眶通紅，嗓音沙啞地喃喃了一聲：「可是……」
「哎喲，官爺，快走吧！」那小太監一看頓時急了，覷了一眼見眾人的注意力並不在這邊，這才鬆了口氣重重地拉了他一把，壓低了嗓音急聲道：「這神仙過招呢！你湊什麼什麼熱鬧？留著條小命已經是九千歲慈悲了，快跟雜家走吧！」
小將士四下看了一圈，為了除夕，這裡所有人都是錦衣華服，這個大殿窗明几淨，入目之物無不奢華精緻，跟如今狼狽骯髒的他恍然猶如在兩個世界。
這是他一生就算是最齊整光潔的時候，也無法觸摸的地方。
在這裡，他卑微的猶如螻蟻，隨便一個人都能輕易地將他踩死。
他黯然的垂下眼，整個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在小太監的引導下，跟著退出了大殿。
少了這個帶著血腥的身影，大殿似乎又恢復了最開始的平和繁華，鍾玉珩含著淺笑站在上首，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微微側了下頭，疑惑道：「諸位怎麼還不入席？」
柳承恩面無異色，聞言還四下團團拱了一圈手，笑道：「是本官耽誤大家賞歌舞了，本管的不是。」
說罷，撩起袍擺入席坐好，竟然真的就要這樣繼續欣賞歌舞了。
那些還跪在地上的武官面面相覷，並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展開，抬眼去看他們的領頭人。
意外的是，堅定地主戰派藺深在被這樣忽略之後，好像也並不生氣，竟然也跟著重新入席坐了下去，見到他們的眼神還虎虎生威地瞪了他們一眼，訓斥道：「都看老子幹什麼？自己該做哪裡不知道？還得老子送你們回去？」
「末將不敢。」
一群大老粗被罵的像是鵪鶉，顧不上自己滿頭霧水，忙都匆匆忙忙地回去入座。
見大家都重新坐好，鍾玉珩微微一笑，沖著那邊還愣在原地的伶人道：「怎麼？不繼續在等著要賞錢嗎？」
伶人們一抖，哪兒敢觸這位的霉頭，歡快喜慶的絲竹聲重新響了起來，面容姣好、身材纖細的少女舒展腰肢，手中的水袖揚了起來，好一派盛世繁花般的盛景。
鍾玉珩重新落了座，骨節分明的大掌握住酒壺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放在唇邊，嘴唇微不可查地輕輕動了動，像是在跟空氣說話：「找那個小將問清楚始末，照顧妥帖。」
說罷，一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沒有人察覺到他的異樣，只有寧詩婧若有所感地往身後某個位置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剛才那裡似乎有什麼人輕輕地閃了一下，又消失不見了。
沒有多想，她面前擺著精心釀造的果酒，雖然比不上當初鍾玉珩請她喝得梨花白，卻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酒。
她給自己斟了一杯，想著剛才的爭執，到底忍不住壓低了嗓音問道：「邊關那邊……不管沒關係嗎？」
「臣會安排人秘密安置。」鍾玉珩一直存著算計和莫測的眼眸在看向她的時候軟成了一團，也同樣壓低了聲音，身子向他們這邊不著痕迹地傾了傾，低聲道：「在這個關鍵時候，望月國突然來犯，臣懷疑有詐，不好輕易下決斷。」
見他心中有數，並不是視百姓如草芥，她的心裡舒服了些，只低低的說了一聲：「你有主意就好。」
而後便也將目光放在了下面的表演上面，靜靜地看起了歌舞。
晚宴直到子時才結束，寧詩婧披上大氅，捧著暖手爐，另外一手牽著小皇帝，帶領著大臣們一同站上了宮廷的高處。
到了子時中，也就是凌晨十二點的時候，在這個沒有光污染的時代的漆黑夜空中，伴隨著一聲尖嘯，一朵七彩的火花綻放在黑色的天幕下。
鞭炮聲轟鳴，相對現代來說有些簡單和粗糙的煙花一朵接著一朵在天邊綻放開來，在這邊熱鬧的人間嘈雜中，文武百官齊齊叩首，高聲道：「恭祝大安風調雨順、萬世昌隆，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鍾玉珩站在一側，那雙從來寒潭般的雙眸比黑夜更黑，映襯著煙花的光芒，專註而溫柔地看著她，悄悄地握住她另外一隻手：「娘娘，除夕快樂。」
煙花很美，他的眼中卻只有她。
寧詩婧一手跟他交握，另外一隻手牽著小皇帝，面前是璀璨的花火，身後和下面是跪倒了一片的文武百官和太監宮女，恍然之中生出幾分複雜又激蕩的心思。
過年了。
她來到這個陌生時空之後的第一個年，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