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你不該看,心軟不握刀
魏京華沒聽出這話音里有什麼不對,她點點頭,暗自慶幸能這麼快的就有結果。
殷岩柏派副將以及姜恆留下來,處理都城這裡的戰利品收繳,以及押解俘虜的任務。
他則帥了一小股人馬,帶著魏京華回到中軍當中。
有兩隻比探子更敏銳的獒犬,乃至神獸帶路,殷岩柏大軍避開了與月氏的主力正面相遇。
他們的騎兵也在幾日之後,回到中軍當中。
魏京華高興了這麼幾日,忽然聽到了真相……
「這次攻打都城,殺月氏七萬人,俘虜四萬,副將們回去能封爵了吧?」
「現在還不成,得等到最後的結果。」
「元帥說了,這一戰,必把月氏的心打散了,他們無心再犯我大夏邊境,燒殺搶掠了!老婆孩子都沒了,打個什麼勁兒?」
魏京華聽到這兒,覺出些怪味兒來。
她停下腳步,側耳聽著營邊幾個騎兵的對話。
他們正圍著篝火喝酒吃肉,聊得熱鬧,沒人注意到她。
「七萬人,主力男丁都在外頭,留在都城的都是尋常百姓,這麼一殺,月氏得有個十年八年的緩不過氣兒來了!」
魏京華腦門兒嗡的一下。
「只要能休戰,大夏邊境的百姓休養生息倒是快一些,月氏就難。」
「他們若是願意通商,把草原馬給大夏,大夏自然也會叫他們的日子好過嘛!」
魏京華腳步有些踉蹌,後面幾個騎兵又說了什麼她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自己回到帳中的時候,腦子裡反覆迴響的話,「殷岩柏在月氏屠城,殺的多是尋常百姓……」
尋常百姓沒有經過正經的訓練,又沒有兵器……他們有什麼反抗的能力?
這就是他取勝的方法?即便勝了,也是勝之不武吧?
殺的都是對方的百姓,又不是兵吏,這樣也想封侯拜相?
魏京華一時覺得自己的三觀都受到了挑戰。
她原以為大夏的兵馬是「正義之師」,是為了反擊來犯的月氏騎兵,為了保護大夏邊境的百姓。
可現在大夏的兵馬卻衝進月氏的都城,殺了他們的平民……
這與月氏的來犯者有什麼區別呢?
說他們是侵略者,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嗎?
魏京華覺得自己凌亂了,她走進大帳,卻看見大帳里的東西都在轉,天旋地轉。
「不,不是這樣的……」她搖搖頭,「殷岩柏不是這樣的!」
但心裡卻有另一個聲音說,「難怪他不讓你去,是怕你去了就看到真相!」
他們的屠刀乃是對著一群無力反抗的人……
魏京華站立不穩,跌坐在打仗內的地氈上。
「魏先生。」殷岩柏含笑的聲音忽然傳來,「你怎麼坐在地上?」
他從帳外進來,手裡還拿著兩隻烤的金黃的地瓜。
「很香,你嘗嘗?」
殷岩柏一手拽著地瓜的尾巴,一手來扶她從地上起來。
啪——
一聲脆響,響徹大帳。
殷岩柏帶著笑意的臉,頓時愣住。
魏京華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
正是他要扶她起來那隻手。
「別碰我!」魏京華沒看他,聲音冷漠狠厲。
殷岩柏怔了怔,他的皮膚不算白,手背更是成古銅色,但這一巴掌太狠,即便他色深的皮膚上,也透出一個明顯的巴掌印子來。
殷岩柏沉默了片刻,這一巴掌傷他,遠不如「別碰我」三個字傷他更狠。
他垂了垂視線,卻沒生氣,「地上有潮氣,起來,坐胡凳上。」
魏京華仍舊不看他,也不理他。
她不讓他碰,自己按著地氈爬起來,腳步有些踉蹌晃蕩。
她跌跌撞撞走進內帳,噗嗵一聲,似乎是把自己扔在了床榻上。
殷岩柏看了看手上提著的兩隻地瓜,地瓜烤的很香,透著糯甜的味道。
「吃點東西,很甜。」他厚著臉皮,又跟進了內帳。
他何曾這樣低聲下氣過。
從他進帳到現在,她連一個正眼都沒看他。這樣被人無視的滋味兒很讓人生氣,他卻語氣溫和,臉面平淡。
「我給你剝皮,好不好?」他坐在她床邊。
魏京華仰面躺著,看著帳頂,不看他。
「我覺得你很虛偽。」她終於開口,跟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
殷岩柏剝地瓜皮的動作微微一頓,繼而笑了笑,繼續給她剝。
「你怎麼有兩面呢?在京都,在我面前,你可以很善良,很有正義感,」魏京華緩緩說道,「可是另外一面,你卻殘酷,冷漠,視生命如草芥!」
「你說每年以鐵蹄踐踏我大夏邊境,對大夏百姓燒殺搶掠的月氏鐵騎,是強盜!是匪類!那你呢?」
「你又是什麼?」
魏京華的話音落地,大帳里徹底安靜下來。
殷岩柏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你知道了?」他緩緩問道,聲音還是很平靜。
魏京華卻呼哧呼哧喘了幾聲,「對,我知道了,殺戮七萬,虜獲四萬,這些人裡頭,有多少人是具有戰鬥力的?有多少人只是平民百姓?是沒有反抗之力的人?」
「七八成。」殷岩柏回答道,「還有一些是王公貴胄,婦孺多數被生擒了。」
「你怎麼能說的這麼平靜?」魏京華從床上坐起來,狐疑的盯著他的臉。
殷岩柏深深看她一眼,「這就是我跟你說,月氏可能不想再打下去的原因。」
魏京華眯眼看他,「因為他們沒想到你比他們更狠,你竟直接跑到都城裡燒殺搶掠!」
「燒殺搶掠?」殷岩柏重複了一遍,倏而呵呵的笑起來。
「你笑什麼?」魏京華覺得自己的神經已經綳得很緊,經不起撩動,他再撩一下,她就要嘣的斷了!
「京華,我是來打仗的,不是來觀光的,不是來做大善人的。」殷岩柏臉上帶著平靜,甚至可謂是安詳的笑容,「如果不是兩邦的關係,已經緊張到不可調和的程度,你覺得皇兄他願意勞民傷財,把大軍交到我的手上,叫我揮師北上?」
「他冒了巨大的風險,讓我來打這一仗。我同樣是冒了巨大的風險在指揮作戰,我身上背負著我所率領的將士們的身家性命,也背負著大夏邊境,百姓們的性命與安寧。由不得我仁慈!」
魏京華咬著下唇看著他,低聲說了句,「這不是你濫殺無辜的借口!」
殷岩柏輸了口氣,「我跟你講戰術,你跟我談人情。我跟你談人情,親疏有別,你跟我說這是借口。那你告訴我,這仗要怎麼打?我要保護我的將士,我要保護我大夏的百姓!這仗,我該怎麼打?」
魏京華被他的質問噎住。
「京華,我是個將軍,不是善男信女。」
她胸膛一起一伏,卻是說不出話來。
「打仗的本質就是殺戮,如果不希望看到流血,不希望看到人死,就不應該有任何的殺戮。」殷岩柏笑一聲,抬手摸摸她的頭,「吃地瓜吧,吃完了再罵我。」
魏京華本想推開他的手,聽聞他最後一句話,她卻愣住了。
「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我能理解。」殷岩柏沖她笑了笑,「很多事情不想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這個世間也沒有那麼美好,我很有限,只能盡我所能的保護好我想保護的人,對我在意的人好。」
魏京華愣愣的看著他。
「吶,嘗嘗。」他把剝好的地瓜放在她嘴邊。
糯糯香甜的味道,立時撲面而來。
魏京華沒動。
「如果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你就想著,只有這樣,才能儘快的結束這場戰役,而不用曠日持久的打下去。」殷岩柏緩緩說道,「其實大夏與月氏早在許多許多年以前就開始戰亂了,他們是游牧民族,民風彪悍,草木豐盛的時候還好,尤其到了冬季……」
「他們會像狂歡一樣,衝到大夏的邊境來,哪裡只是搶東西那麼簡單……他們什麼都干。你知道嗎?大夏的女孩子很柔弱……」
他沒有把話說完。
但魏京華已經明白了。
她記得自己在坤達的帳內聽過的一句話,坤達說,「大夏的女人很軟……」
「每次沖入大夏的邊境,就像是他們的一次狂歡,擄走許多婦孺……有些會被帶回月氏,有些就被拋棄在荒原之上,等著她們的的是什麼?也許是狼,也許是天上的鷹。」
殷岩柏說著,把地瓜往她嘴邊送了送,「一會兒涼了不好吃了。」
魏京華直愣愣的看著他。
她明明在跟他生氣,可這會兒卻又有些心疼他……毫無來由的心疼。
她不想吃那烤地瓜,她心裡堵得慌。
但迎著他切切的目光,她還是低頭咬了一小口。
他立時笑起來,滿足的像是得了糖的小孩兒。
他伸手抱著她,在她耳畔輕蹭,「你不理我,對我視而不見的時候,我心裡比被人捅幾刀還難受……」
「我……」魏京華艱難的動了動嘴,「我再也不想看打仗了……」
「你不該看。」他輕聲說,「心軟不握刀。」
「元帥!元帥!」帳外傳來疾呼。
殷岩柏輕拍了拍她的背,轉身去了外帳,「進來。」
「聖上有旨意傳來!」傳令官的聲音激動中帶著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