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來時容易走時難
魏京華張嘴想安慰寇子行。
他卻比她更快開口,「沒把我逐出東宮,沒直接罷免了我衛率之職,已經是太子厚恩了。」
這不過是因為他背後還站著寇家,百年簪纓世家的勢力在。
他明白,魏京華也明白。
何況,如今各人都在風口浪尖上,更不是罷免他的時候。
只是這件事情倘若不查清楚,不叫太子認識到自己錯了,不叫他發現這一切的揭露與他雖然痛。
卻是長痛不如短痛的好處……日後他給寇子行穿小鞋的機會還多的是。
寇子行先一步離開,魏京華順勢就坐進了轎子里。
那太監一點兒也不意外似得,抬著轎子把她送到了太子讀書的殿外。
殿中沒有讀書聲,也沒有說話聲,暗暗靜靜,倒是聽見顫聲,從碩大的五角楓樹上傳來。
太監進去稟報,魏京華站在午後的陽光下等著。
過了許久,她懷疑進去的太監是不是睡著了……
才聽見裡頭說,「魏長使覲見。」
魏京華進得殿內,撲面而來一股濃濃的熏香。
四面的窗戶都關著,香味聚而不散,熏得人頭腦發昏。
她暗暗擰眉摒氣,摸出腰間別的細針,背著手,在自己手背上偷偷扎了兩針。
「魏長使怎麼會在這時候來求見孤?」太子笑了一聲,聲音從淡青色的紗帳後頭傳來。
魏京華抬眸看去,只看見一個模糊的剪影,太子倚靠在軟榻上,卻看不見他的人。
「有一些話,不得不對太子陳明。」魏京華說。
「過來說吧。」太子招呼她道。
魏京華卻釘在原地,她不想靠得太近。
這熏香叫她很不舒服,而且殿中除了一個垂著頭,像是什麼都視若無睹的大太監,再無旁人。
孤男寡女的,她進到太子帳內做什麼?
「你不是有話要對孤說嗎?怎麼,現在沒話了?」太子笑問。
魏京華躬身,「臣不敢進去,在外頭說也……」
「怕孤吃了你不成?」太子呵呵的笑,「去烏蘭布統的時候,你故意引起孤的注意。那時候孤就對你說過,如果不是你願意,孤並不喜歡勉強人。」
魏京華瞬間想到山莊里那些女孩子。
「臣以為,時過境遷,太子的性情已經變了。」魏京華說。
「很多東西都會變,一個人的性情卻最難變,你不過來,親自證實一下,怎知孤就變了呢?」
太子等了片刻,見魏京華仍舊不為所動。
他輕哼,「孤看你一點誠意都沒有,原以為,你是來向孤解釋什麼,說明什麼……好叫孤與叔叔之間的誤會,也好弄個清楚明白……」
魏京華猛地抬頭。
「你既不願意,那就走吧。」
太子揮了揮手,轉過身去。
透過那紗帳,只見他懶懶的,面朝里背朝外。
垂首站在一旁的太監,這才抬頭看她,「魏長使,請。」
魏京華等了小半個時辰,才進的這門。
如今說了不到五分鐘,就要被趕出去?
她豈不是白來了?
「臣確實心有疑惑,帶著疑問,也帶著解釋而來。」魏京華說道,「還望太子給臣機會。」
「叫她過來。」太子輕笑,似乎對她的妥協很滿意。
太監退開站在一旁。
魏京華全身戒備著上前,掀起紗帳,呼吸不由一滯。
裡頭是一張寬大舒適的軟榻,比平常的軟榻要寬上許多。
太子穿著寬鬆的衣袍,白皙的胳膊和腿都露在衣袍外頭。
他懶懶的倚靠在軟榻上,目光放肆的遊離在魏京華的身上。
魏京華心生不屑,臉上卻冷漠如常,「山莊的事情,臣不曉得太子知道多少,也不知道太子是如何打算的?」
太子笑了笑,「你知道的,孤都知道,你不知道的,孤也知道。」
魏京華皺了皺眉,「所以晉王是被太子陷害的嗎?太子想要接這此次的事情,打垮晉王?」
太子猛地收斂了笑意,「孤討厭你這樣的語氣,你是誰?憑什麼敢在孤的面前,用這樣一幅教訓人的語氣神態?」
他說話間,猛地起身,伸手捏住魏京華的下巴。
他出手時,魏京華以為自己絕對能躲開。
可是下巴上傳來清晰的痛楚時,她生生一愣。
「你覺得孤是蠢,還是怎樣?皇叔與我關係一向不錯,我是有些怕他,他畢竟威名在外。但是他現在還威脅不到孤,孤何必現在先挑起爭端來對付他?」
太子的話音,叫魏京華有些遲疑。
他究竟知不知道,當晚闖進山莊,鬧了「刺客」的就是晉王?
「如今弄成這樣,孤也不願意看見,二弟必然要樂死了。」太子猛地鬆開她的下巴。
魏京華卻不退反進。
太子鬆開了她,她卻猛地握住太子的手。
「喲!」太子一顫,「這麼主動?」
太子的氣息有些急,甚至伸手撫上她的手背。
魏京華卻抬手落在他的脈門上。
也許這就是她身為女子的好處,太子的脈象,不是什麼人都能摸到的。
因為太子有私心……正好,她也有。
太子很快發覺,她不是來「撩他」的,而是來探他脈門。
他勃然大怒,「放肆!」
他要甩開她的手,魏京華的手卻握得緊。
女孩子的手很軟,還很滑。
太子的喉結上下動了動,似乎嗓子里發乾。
「你摸了孤的脈,豈能白摸?」太子話音未落,猛地抱住她的腰,把她往軟榻上一甩。
他欺身壓了上來。
魏京華抬手一針,扎在太子脖頸之處,「太子飲那酒,有多久了?」
「你說什麼?」太子眯眼。
「您難道沒有發現嗎?」魏京華不慌不忙的說,「一個人的性情是難改,卻並非不會發生變化,有時候是內因,有時候是外因。」
「如今您常常煩渴、急躁。以往有耐心鎮定處置的事情,如今也會覺得煩躁,只想快點結束。且口渴之時,不論飲茶,飲水,都不能消減,唯獨那酒能解渴似得。」
「初進這殿里,我嗅到濃濃的熏香,還以為香里有什麼不對勁兒。如今靠近了才知,多半是為了遮掩酒味兒吧?」
太子皺眉看著她,從她身上起來。
他胳膊酸沉,抬不起來,「把針拔了。」
「拔針不難,我一定會為太子拔針的,但只怕得等我把話說完,不然太子殿下心中煩躁,連聽我說話的耐心都不會有。」魏京華整理了自己的衣衫,起身站在一旁。
她這會兒才瞧見那個原本離得很遠的太監,此時已經挪到帳外,連兩步的距離都沒有。
想必,太子一聲命令,他立時就會衝進來。
「你想說什麼?」太子問。
「這酒里究竟是什麼蹊蹺,我還不明白,但它反映在太子身上的問題,卻是十分明顯了。太子已經對這酒產生了生理、以及心理的依賴。」魏京華說著,話鋒突然一轉,「您不在的時候,您山莊里的人,有多會玩兒,您知道嗎?親眼見過嗎?」
太子一怔。
魏京華盯著他的眼,沒有繼續說山莊里的事,回到酒的問題上。
「這酒如果您再喝下去,必定是廢人一個,這是毋庸置疑的。聖上再怎麼重視嫡長,也不會把皇位傳給一個廢人!」
魏京華冷冷說道。
「即便他滅掉了一切對太子有威脅的人,也不過是給異姓的人鋪路。太子治理之下,大夏亡矣。」
太子眼睛一瞪,猛地抬手就要扼住她的脖子。
他卻忘了自己肩頭脖頸還扎著針。
手抬到一半,就酸的受不得,無力的垂落下去。
「太子若能戒掉此酒,必定還能恢復。」魏京華說道。
「你說山莊在我不在時,如何?」太子眯眼看她,「夜闖山莊的人是你?」
魏京華點點頭,「有人擄了我妹妹去山莊,我豈能不去救她?難道守衛沒有告訴太子,有兩隻兇悍的獒犬與我呼應?」
太子將信將疑的看著她,「你看到了什麼?」
「您的門客,借用您的地方,褻玩您的女人……若他們是忠於您的,這都可以算作您的賞賜,可偏偏,他們的心卻不是向著您,而是把您當傻子,玩夠了卻是要毀掉您的。」
魏京華說話時,臉上帶著殘忍的笑意。
太子氣得臉色一片青紫,「他們已經死了……」
他親眼看見,也不會如此生氣……可偏偏,是被眼前這個女孩子,以這樣鄙夷的語氣當面說出來。
他被傷的乃是男人的自尊。
他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還請太子下發公文,通緝獻酒逃走的門客。」魏京華忽而拱手說道,「臣會為太子證明,那門客乃是旁人的陷阱。臣也會為太子扎針,將太子從這酒癮之中,醫治過來。」
「你……你放肆!你胡說!」太子臉色越發難看,「孤沒有酒癮,孤是儲君,豈能被他人愚弄!那本就是孤對他們的賞賜!孤沒有錯……天下都是孤的,幾個女子算什麼?」
魏京華輕嘆一聲,搖了搖頭,「罷了,既然勸不醒太子,臣只當沒有來過。」
她說著退出簾帳。
太子呵的冷笑一聲,「你說沒有來過便沒有?東宮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帳外的太監,腳步一晃,擋在魏京華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