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兩敗俱傷
殷岩柏還沒瞧見魏家的府門,就已經被看熱鬧的百姓擋住了去路。
擠擠攘攘的巷子里,高頭大馬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凝住眉頭,舉目遠望,正琢磨要不要一鞭子下去,把這些好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閑人給驅散了再說?
他的鞭子還沒甩下去,卻是眼尖的瞧見了一個熟人。
那人的馬也被擠在了人群當中,那人來的比他略早一點,位置更靠前。
那人沒揮鞭子打人,卻是縱身一躍,踩在馬背之上,借勢躥過人群,一下子朝前越了不少。
殷岩柏哪肯落在人後,他也立時扔了馬鞭,踏著馬背而起,借勢朝前躥了十多米。他又在那個兒高的人頭頂上踏了一下,借勢又朝前躥了幾丈遠。
那被他踩了腦殼兒的人,「哎喲」大叫的聲音,都被他遠遠丟在了後頭。
兩人就這麼憑著「馬踏飛燕」的本事,終於靠近了魏府大門。
撲面而來的卻是一股子惡臭,叫人胃裡極度翻騰不適。
抬眼一看,魏家朱紅的府門上還掛著黑褐色的東西,濃稠的糊狀,把門上的金色柳丁都染污濁了。
朱紅的大門儘是一股惡臭的味道,不用靠近,也能一眼分辨出,那正是被人潑上的糞水。
「這女子真狠!」殷岩柏不由感慨道,「我說怎麼叫『臭名昭著』,原來是真的臭。」
聽聞殷岩柏的話音,那個原本在他前頭的男子立時回過頭來,朝他拱手,「晉王爺也趕來了?」
殷岩柏深深看他一眼,「寇七都來了,本王怎麼可能不來呢?」
寇七默然頷首,正欲上前,殷岩柏卻伸手搭在他肩頭上,一把將他拉了回來。
寇七一愣,卻見魏京華這會兒已經破開重圍,站在了魏家的大門前。
她一襲黑紅色的騎裝,站在那污濁的大門前,非但沒有被臭氣熏天的大門帶累,反而叫人覺得莊嚴肅穆,不敢侵犯。
她沉冷的神情,叫那些潑著髒水,罵著髒話的人,一下子啞口,默不作聲。
大門在她背後,愈發顯出環境惡劣,形勢險峻。
「既然大姐要當面對質,不惜自辱娘家門楣,那我們就當面說清楚吧。」她緩緩開口,表情沒有畏懼,更沒有絲毫的退讓。
她目光堅毅的落在人群之中。
魏婉容身邊之人立時向後退了幾步,將她也在人群中孤立出來。
眼下變成了姐妹兩個面面相對之勢。
魏婉容的眼睛又紅又腫,顯然已經哭了一陣子。她一身素白的衣裳,昭示著她正在為亡夫沈仕揚守節,看起來孱弱可憐。
一黑一白,兩個女子,氣勢截然不同。
議論紛紛的百姓這會兒也安靜下來,目不轉睛的看著姐妹兩個。
「沈仕揚與我乃是同僚,同在鷹揚府為官。我原不想說出其中內情,乃是為鷹揚府的顏面考慮。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一個府衙內也是一樣的道理。」魏京華聲音並不高亢,卻擲地有聲。
周圍霎時間安靜下來,躁動的百姓也紛紛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你說他被寇七郎所傷,幾日不能下床。一個多月以前,又被晉王爺當街打死。這兩件事,不錯,都是確有其事!」魏京華緩緩說道,「你又說,這兩件事都是因我而起,不錯,是因我而起!」
哄……
周圍一下子亂了起來,百姓們交頭接耳,興奮又狂躁。
一個女孩子當眾承認,男人們之間的動手打架,乃至打死,都是因她而起,豈不是承認自己是紅顏禍水嗎?
唯有那怡紅院里的小姐姐們才會以此為榮吧?
良家女子若是引得男人為她爭風吃醋,可是奇恥大辱呀……即便真有這事兒,也是打死不能承認的,不然這名聲就壞掉了!哪個婆家願意娶這樣的媳婦兒?豈不是敗壞自家門庭嗎?
「她瘋了不成?」寇七大急,又要縱身上前。
殷岩柏卻牢牢的摁住他的肩頭,甚至動了內力,不叫他妄動。
「王爺!」
「別急,她不是衝動的人,既這麼說,必有準備!」殷岩柏眯眼,緩緩說道。
寇七吐了一口起氣,勉強穩住自己沒有上前幫忙。
魏京華挺直了身板兒,在眾人指指點點之下,各種異樣的目光之中,仍舊不慌不亂,穩如泰山。
場面卻在沒有人制止的情況下,漸漸的安靜下來。
眾人像是被她沉穩冷靜的表情所吸引,所震懾……更為好奇她接下來會怎麼說了。
「寇七郎年少有為,不靠祖上蒙蔭,乃靠自己的本事得太子信任,為太子衛率。晉王爺驍勇善戰,當年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戰功赫赫。」魏京華鄭重說道,「私以為,這兩個人,絕不是色令智昏之人。乃是剛直不阿,心中正派之人。絕不至於會因為我,一個不足道的小女子,做出有違天道,有違良知之事。」
魏婉容聽她話鋒一轉,心覺不好。
但眾人已經被魏京華的話吸引過去,聽的專註。
「倘若不是沈仕揚一再欺辱,甚至設下詭計,佯裝成寇七郎的模樣,趁我沒有防備之際,將我打暈擄去沈府,欲行不軌……寇七郎何至於放著自己的前途不顧,要去鷹揚府教訓一個素不相干之人?」魏京華冷聲問道,「眾人也不是第一天聽他的名字,他以往也是這麼衝動跋扈之人嗎?」
眾人皺眉嘀咕,終於回過味兒來,覺出事情不對。
「我與晉王爺,在烏蘭布統草原上,有過命的交情,晉王爺是恩怨分明之人,他眼裡揉不得沙子。他得知沈仕揚與我不和已久,也曾多次警告沈仕揚,希望彼此不要越界,但沈仕揚將我擄去府上這事兒,究竟是誰越界了?是誰行事過分了?」魏京華面無笑意,嚴肅質問,周遭一片寂靜,無人敢回應。
「晉王爺是帶兵打仗之人,軍紀向來嚴明,倘若沒有規矩,一個將軍沒有威嚴,也不會有威信能帶兵,能打勝仗。沈仕揚一再挑釁,置晉王爺的提醒警告於不顧,晉王爺與他當街較量,我以為沒有不妥。眾人若是覺得此事不妥,是魏某挑唆生事,大可以去皇城門口,擊登聞鼓告御狀,魏某隨時恭候。」
「我再多問大姐一句話,沈家若是冤屈,為何明明在天子腳下,卻不告御狀,求聖上將殺人者繩之以法,反而連夜舉家奔走?究竟是畏懼晉王?還是不敢面對真相,害怕沈仕揚所做的事情大白於天下?」
魏婉容被她當眾質問,臉色發白,不由連連倒退。
魏京華原本嚴肅的臉,倏而露出一個笑容,卻是蒼涼的,無奈的笑,「阿姐今日在魏家的門口潑這髒水,往我的頭上潑這樣的污名,逼我當眾說出這樣的事情來,可曾想過,即便我能解釋清楚,即便百姓們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卻也洗不清我曾經被擄走,險些被欺辱的事情了?」
眾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氣……
說的是啊!
她若想解釋清楚這一切,必須把當初結仇的緣故講明了。
結仇的緣故就是……她被沈仕揚給擄到沈家去了。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擄走一個妙齡女子。這裡頭有多少曖昧的事兒,事情究竟發生到哪一步,誰能說得准呢?
她說事兒沒辦成,大家也得信呢?
也就是說,即便她今日把真相說清了,也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她黃花大閨女的名聲……是徹底毀了。就像這一盆盆的糞水,潑在魏家的府門上,就算這污濁的東西能洗乾淨,可日後人們在經過魏府門前時,還是會想起今日「臭氣熏天」的一幕幕。
「王爺為什麼要攔著我?她一個女孩子……不應該來面對這些責難。」寇七被殷岩柏按住肩,卻是眼睛都紅了。
他雙手緊握成拳,隨時要殺人的樣子。
殷岩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因為她這一番話,寇七你會不信任她嗎?你會嫌棄她被沈仕揚擄走嗎?」
寇七當即就怒了,「王爺說什麼?!我當然不會!當時我就在!我只恨自己沒有早一些找到她!」
殷岩柏倏爾一笑,「我也不會,所以別人怎麼想她,怎麼說她,根本不重要。」
寇七微微怔了一下,他錯愕的看著殷岩柏……大約是第一次,他覺得殷岩柏是在衝動之餘,更有智慧的一個人。
他以往似乎以太過片面的目光看待晉王爺了,他以為王爺只是衝動,卻沒看到他衝動之下,有一顆體察細節的細膩之心。
「不好了……二小姐!」
魏府的門內忽然傳出一聲哀嚎,白姨娘哭著沖了出來,她腿一軟,險些摔進那些臟污的臭水之中。
她踉蹌站住,抹著淚哭道,「老夫人……老夫人背過氣去……不行了!」
魏京華怔了怔,「你說什麼?」
白姨娘哭得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門房卻是反應快,抄起棍子朝魏婉容站的地方揮打過去。
他並不是真的要打人,只是驅趕人離開之意,木棍敲在地上,咚的一聲響,叫周圍的百姓都嚇了一跳。
「你還不走!氣死了老夫人,你滿意了?你走!」門房哭叫著扔了木棍,朝魏府跪下來,磕頭喊道,「老夫人吶……」
百姓們哄的一聲,炸了鍋。